鲸尾镇位于一块从大陆边缘向外凸出、形若鲸尾的陆地上,并由此得名。至少在八年前,它还只是座普通的沿海小镇。

    镇子周边气候温暖,海洋资源丰富,镇上居民每次出海都收获颇丰,打捞上来的鱼获也不愁卖不出去——由于距离海城距离较近,来往便利,海城有不少餐厅都将鱼获的供应点选在了这里。而因为地形奇特,时常也有来自大陆各地的旅客到此游览,女人和孩子们便在家里做些手工艺品,与海里打捞上来的贝壳珍珠一起出售,收益也相当不错。

    得益于海洋的馈赠,镇上的居民一度非常富裕,生活平静无忧。那时的鲸尾镇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然而这一切都在海桥出现之后改变了。

    车队行驶到离镇子不远的地方时停了下来,休斯等人从车上下来,准备步行到镇郊的旧房区。

    希法还没有从首次坐上漂亮马车的惊叹中回过神来,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虽然车上明晃晃地挂着塔莱茵王室的标志,但希法似乎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只是把它当作了在别处也见过的某种装饰,自然也没有意识到休斯的身份。

    “就在前面不远了,我家就在靠近路边的地方,很好找的。”

    在平路上,希法的步子快了许多,他在前面带路,引着休斯和莱莫瑞恩向前方的一片老房子走去。

    鲸尾镇重新划定范围之前,旧房区也归属于镇内。由于那两年失踪了太多的居民,又有人传说这里受到了诅咒,不少人惧怕这种不详的言论,便从这里搬了出去,鲸尾镇的居民数量急剧减少,镇长只好让剩下的居民都搬到了靠近海边的镇中心,向王宫申请重新划定小镇范围,以便减少维护镇内设施的财政支出。相应的,被划分到镇外的旧房屋也就不再属于镇内财产,渐渐被附近无家可归的人当成了避风港。

    由于缺乏养护维修,旧房区的房屋已经有些残破了,无家可归者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财产,屋子内外堆满了从外面捡来的旧物品,这里的居民们看起来也都和希法差不多,穿着破旧的衣服,身上有些脏兮兮的。

    休斯和莱莫瑞恩一到这里,就因为过于光鲜的外表引起了旧房区居民的注意,不过正像希法说的,他家住在靠近路边的地方,不等更多的人注意到他们,他已经推开了一扇路边房屋的门,开始招呼他们两人进去——虽然是白天,可房子里黑漆漆的,希法将挡在窗边的一摞杂物又往旁边挪了挪,这才让屋里亮堂了些。

    “希法,是谁来了?”

    屋子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希法连忙应道:“老师,是两位旅行者,这位药师先生愿意送潮霜给我们,还答应帮您检查一下身体,我就带他们过来了——您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说到后面,希法的声音也变得忐忑起来。

    “……唉,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要带人来了吗……”

    门帘被掀开,从里屋走出来一名有些驼背的中年人——从声音判断,他应当只有四十岁左右,可他的外表却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衰老得多: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下、沧桑的面庞上爬满皱纹,再加上行走时佝偻的姿态,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年迈的老人。

    休斯和莱莫瑞恩站在门口背着光,他第一眼没有看清他们两人,但等他点亮了一盏魔法灯之后,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面前的两人,他不由得一愣。

    “这是……”他先是被休斯的脸吸引了过去,接着又注意到了莱莫瑞恩腰间的佩剑,

    “两位……贵客,快请坐。”

    他顾不上震惊,先指挥着希法清出两张相对干净的椅子出来,“我这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们的,实在抱歉。”

    “法师?”

    莱莫瑞恩注意到了那盏灯中的魔法石早就已经耗尽了能量,现在还能亮,全都是因为法师在其中注入了新的魔力。

    “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罢了……”

    说着,他艰难地走到一旁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坐得很慢,似乎这个动作使他承受了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休斯适时的向前走了一步,问道:“我是药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看看病情。”

    希法正期待地望着他们,忽然看到老师朝自己看过来,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啊,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午饭!”

    说着,他连忙转身退出了屋子,顺便把门关上了。

    莱莫瑞恩看了一眼门口,淡淡一笑道:“看来你没让他见过你身上的咒痕?”

    “怕吓着孩子罢了。”男人忍耐着痛苦,笑了笑道,“两位身份尊贵,大老远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莱莫瑞恩不置可否,休斯则礼貌地问道:“我可以打开看看吗?”他指的是男人披在身上的旧袍子,这么热的天气,他却用它包裹住了整个身体。

    男人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将衣服从左侧肩膀上褪了下去,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左臂,就算是见惯了伤口的休斯也忍不住皱起了眉——他的整条上臂肿胀发青、皮开肉绽,旧伤夹着新伤,增生的血肉虬结在一起,看着极为嚇人,而且不仅是这一条手臂,被衣服遮住的其他位置应该也像这条手臂一样布满了类似的伤痕。而引起这一切的,正是他肩头那个已经发黑的魔法印记。

    莱莫瑞恩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看向男人的目光比刚刚又复杂了几分。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只是诅咒,为什么不找个高明点的咒术师或药师帮你解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印记,“希法说你请了医生——恕我直言,以你的情况,应该不敢随随便便请医生吧?”

    “的确如此。”

    男人撑着身体道,“‘有医生看过’不过是我对希法说的托词罢了,以前他也说过想请医生来家里瞧瞧,都被我拒绝了。这次若不是看你们二人身份特殊……”

    “早就被你灭口了是吗?”

    莱莫瑞恩微笑道。男人也费劲地笑了笑:“陛下说笑了。若是普通人,别说治疗,恐怕连见都没见过这个,我也根本不会让他们看到这伤……而且您看,这东西就连塔莱茵的国王陛下也束手无策呢。”

    的确如他所说,休斯看到那印记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是克萨约尔死囚的印记,至少印上有十几年了,你是怎么忍着这东西活到现在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休斯绝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在死囚印记的诅咒下生活十余年。

    每个国家的死囚印记都不一样,但作用是差不多的。通常只有罪大恶极者会在宣判死刑后被烙上这个印记,确保他在行刑前只能待在固定的区域内。一旦囚犯离开了这个范围,印记的诅咒就会生效,使他承受巨大的痛苦——虽不致命,但很多囚犯根本无法在这种状态下支撑哪怕一天,即便囚犯不愿回去受刑,最终也会选择用自杀来结束痛苦。

    而到了行刑日时,如果囚犯仍然在规定的范围外,则诅咒也会升级,直接要了囚犯的命。印上十几年却没有死,只可能是这个人的刑期较长,在死刑执行前他本应被关在牢里度过这些年,而眼前这个人……

    “十几年前从克萨约尔逃走的死刑犯……就只有一个人。”

    莱莫瑞恩盯着那条恐怖的手臂,平静地说道,“迪斯科·安格斯。因为闯入王宫的死牢劫狱,被判□□五十年后执行死刑,结果判决下来的当天他就从牢里逃走了……”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迪斯科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克拉迪法的皇帝也知道我的事……”

    “刚好对那个案子有些兴趣,所以特地了解过……不过我想,史书上记的内容,恐怕和你亲历的东西不太一样。”

    莱莫瑞恩继续说道,“毕竟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你撑不过三天……克萨约尔王室遍寻你不得,又不相信你能撑下来,便在一周后宣布了你的死讯。可没想到——审判你的克萨约尔国王都已经死了十年,你却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还会继续活下去,见证更多人的死亡。”

    迪斯科冷笑着说道。“我已经不是克萨约尔人了——甚至不是叛逃者,因为在他们的记录中我已经死了。”

    “但你还想向他们复仇。”

    莱莫瑞恩说道,“不然你也不会故意让我们看穿你的身份——或许你还掌握着什么克萨约尔的秘密,所以才一直撑到了现在……”

    迪斯科笑了起来,而这使得他身上的伤□□发了一阵剧痛:“的确……虽然我也不清楚我知道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你们值不值得信任……但毕竟克拉迪法皇帝和克萨约尔应该是势不两立的,不是吗?”

    他的额上已经渗出了汗水,显然坐在这里本身对他就是一种折磨。

    “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意识的。”休斯皱了皱眉道,“死囚印记我没办法解开。这东西只有克萨约尔的执法官知道怎么处理。但我可以想办法遏制它的影响——”

    他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了莱莫瑞恩。莱莫瑞恩明白他的意思,接过话头道:“正像你刚才说的,我们来这里并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为了海桥的事。有关你掌握的克萨约尔的秘密我们可以将来再谈,眼下我们更希望知道一些有关海桥的事——虽然不管你知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帮你缓解诅咒的影响。但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我还是希望你能透露一二。”

    听到这些话,迪斯科垂下头干笑了一声:“海桥……没想到这东西连克拉迪法的皇帝都吸引来了……”

    休斯正从药箱里将一支药瓶掏出来,顺势还取出了放有潮霜的瓶子放在一旁。迪斯科侧过头来看着他的动作,自嘲道,“啊,还有塔莱茵的国王……国王为我治疗,这可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待遇……”

    “怎么样?”

    莱莫瑞恩望着他问道。迪斯科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极轻地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们会为我缓解诅咒,那对我便是有恩,我会把知道的有关海桥的事都告诉你。”

    “那好。相信我的药会比你之前用的方法更管用——先吃了这个,可以止痛。”

    休斯递了一枚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白色药丸给迪斯科,迪斯科接过去看了看,将它吞了下去,没过一会儿,他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我这里有现成的抗诅咒药,先留一些给你。等我忙完这里的事,会从王宫拿一些更好的给你送来。”休斯说道,“现在我们还是先聊聊正事吧——我想你应该比刚才清醒多了。”

    的确,身上的疼痛减轻之后,迪斯科因为忍耐痛楚而被分走的精神又回来了,他小心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神情间的欣喜与忧虑交杂——这种舒适的感觉只是药带来的错觉,等到药效过后,那种折磨了他十几年的痛苦就又要回来了。

    “好吧……我坦白说吧。”

    迪斯科回忆着说道,“我是最早进入海桥又活下来的人之一,因为那时候这附近还比较混乱,人们也还没有发现雾林的特别之处,所以我进去过的事并没有人知晓。而我之所以能从那里面走出来,是因为得到了某种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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