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佳日,天公作美。

    今日是王明曦的寿辰,国公府洒扫整洁,拜佛焚香,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祥和之象。

    在正厅的最中央,王明曦着一红绿锦服,佩凤鸣金钗,正笑意盈盈地端坐在椅子上接受众人的贺福。贞明帝恩宠,特意准许李承娴带着皇七子萧晋晖回家省亲,隆宠可见一斑。

    李清正强打着精神坐在王明曦旁边,看见外孙给妻子一本正经地念着大人教给他的贺语,模样乖巧可爱,甚是惹人爱怜。堂下亲人俱在,家庭和顺富裕,自己已是心满意足。

    然而剧烈的咳嗽声又提醒着他要是能现在就添一个孙子该有多好啊。他将目光移向李承煦身上,只见他脸上虽是笑着,但眉目间或添了一份愁意。尤其是他装作不经意偶尔看向温言时,愁意更甚。一抹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接下来的一天,李清正暗暗留意两人。一天下来,两人同处一室,同坐一席,竟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眼神都没有对上过。一个是刻意不去看,一个是时不时地偷瞄。他也年轻过,这样的儿女情长怎会不懂。

    现下晚间开席,李清正有意试探。

    他望向温言,道:“妹妹,你入京时说过顾家正在丁忧,现下一年丧期快过,你们可有定了何时行婚嫁之礼?”

    李清正格外注意李承煦的反应,只见他左手紧抓膝上衣裳,眼睛牢牢地盯着温言,眼里期盼失落交织。

    “婚嫁之事全由家中父亲做主,他前些日子写信于我,未曾提过此事。”

    “那你怎么想?”

    “我既入京为官,自是不甘回乡嫁人生子,自此一生待着后宅中无所事事。但婚配竟定,想来日后也是要回的。”

    李清正的心稍稍放下,想回便好。温言为人深沉,智谋异于常人,她身上蒙着一层雾,人一靠近,便会被雾气所迷,无法辨惑真假。他派人去调查她已经有些时日了,在查清楚她的身份之前,他不能让承煦和她在一起。假若......

    正在思索之际,一道略显暗哑的声音插入其中。

    “就不能不嫁吗?”

    此言一出,满桌俱惊。

    王明曦斥责的话就跟在后头,“胡说些什么?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自己胡闹还要拉上你姑姑吗?”

    李承娴也适时开口,却是对着温言道:“我可以向皇上求一道赐婚的旨意,旨意上晚上两年成婚也无妨,你还可以在刑部为官两年。两年之后,你们再成婚,这是圣旨,他们不敢有违。皇上赐下的婚,就是成了婚后他们顾家也不敢怠慢于你。”

    厅内一时寂静,李承煦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道稚嫩的声音格外突出:“舅舅喜欢姑姥姥,姑姥姥还要嫁给别人吗?”

    众人一怔,根本没有想到一直在认真吃着鸡腿的萧晋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李清正连忙扯出一个笑来,像是真的没有把话放在心上,“七皇子还年幼,童言无忌,还望妹妹不要介怀。”

    温言表情有瞬间的僵硬,见李清正出来打圆场,忙笑着看向萧晋晖:“舅舅喜欢姑姥姥,那七皇子喜欢姑姥姥吗?”

    萧晋晖睁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点头,“喜欢的。”

    众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只有李承煦,一颗心就像是在油里滚过一样,先是七上八下地高高悬起,又在被油煎过后心如死灰。谁能想到小孩子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却是他心中所想,他喜欢姑姑,姑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所爱之人求不得,唯感人生悲苦罢了。

    宴席结束,李清正回到房中,立即召来心腹让他加急催促派出去调查温言身世的人。如果温言真的是尚州温起实的女儿,那就算是她有婚约在身,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他也会想法设法成全两人。但她若是另有所谋,心思不纯,那是绝不能留她在承煦身边的。

    两日后。

    烛光暗绰,弯月新挂,映照出月下院中喝着闷酒的孤单身影的苦涩。仅仅几日,他就像老了十岁一般,面容憔悴,胡须糊脸,披头散发的,活像一个疯子闯进别人的院子里偷酒喝。

    李承煦的心在油里煎熬了两日,明日他便要回军营了,此次一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现如今她在身边自己尚且无法抓住她,更别说远在千里之外,变数如此之多,一个文弱书生,一个未婚郎婿,已经让他恨到想要除掉他们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男人总要来招惹她?他们一个是出身卑贱的拉粪工,一个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有什么资格同她站在一起?

    李承煦越想越恨,院外突逢响声,他心中一动,忙抬头望去。

    宋知在那双眼睛中感受到了一刹那的杀意,他走近低头回禀。

    “已经查明慕瑾之住在哪里了。”

    李承煦眼睛猩红,咬牙:“带我去寻他。”

    一跃而起,两人甚至懒得再浪费时间走出国公府,直接翻墙出去。宋知看着前头的李承煦,身影肃杀,衣诀偏飞,像是要提刀去活剐了慕瑾之一样,只觉自家小公爷已经是为情走火入魔了,真真可怕。

    很快,李承煦的所作所为就印证了他心里不详的猜测。

    只见李承煦直奔慕瑾之家中,翻墙而进,一边踹开一间间房间的门,一边大声吼着他的名字。在又踢翻一扇门后,慕瑾之出现了。

    他着一身白衣提灯而来,高冷仙姿让宋知决计是不相信他就是自家小公爷口中那个拉粪工的。

    李承煦见了慕瑾之,先是扯出了一抹冷笑,而后直接三步上前,疾步如飞,呼风而过,一脚将慕瑾之踹出了一口血。

    宋知眼皮一跳,忙扯过一旁不敢上前的家奴,让他去找国公府的温言。

    月光如霜,在李承煦身上披了一层厚厚的冷意。

    他踩着脚下的慕瑾之,仿若脚踩泥泞,脸色阴沉,一字一句道:“就凭你,也敢生出妄想之心,你配吗?”

    慕瑾之毕竟只是一个读了十几年书的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李承煦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踩着他的背,他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出,索性不再多费力气,展开双手躺在地上笑着回击。

    “我不配,你就配吗?就算你出身高贵,有权有势,那又如何?温言看得上你吗?在她眼中,你始终就是一个小孩子,一个遇到事情只会动手打架的幼稚孩童。”

    李承煦笑了两声,眼中阴鸷一闪而过,蹲下身跨坐到他身上,拎起慕瑾之的衣领,一拳一拳砸下去,边砸边道:“你不该来招惹她的,她该是配世间最好的男子,你卑贱如泥,给不了她幸福。”

    砸到最后,宋知见慕瑾之牙齿都掉落了两颗,也帮着慕瑾之的另一个家奴想要拉开李承煦。

    “小公爷,别打了,快要闹出人命了。”

    李承煦却仿若未闻,拳头还是如铁如钢般坚硬。

    “李承煦,你住手。”温言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一同拉住李承煦的手想要制止他。

    然而李承煦早已打红了眼,四人分别拉着他的两只手,但还是不能撼动他半分。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把甩开四人,手上动作却还是不停。话讲到最后,来来回回只剩两句。

    “她只能是我的,我李承煦的。谁也夺不走她。”

    “她只能是我的,我李承煦的。谁也夺不走她。”

    “她只能是我的,我李承煦的。谁也夺不走她。”

    温言也急红了一双眼,眼看地上躺着的人出气多进气少,她急中生智,抄起墙角处的棍棒,一棍直击李承煦的后背。李承煦毫无反应,如同挠痒痒。

    温言咬牙,整个人几乎是跳起来,一棍再击,棍棒砸身,李承煦顿时弯了背,他顿了顿,而后转头看向背后的人。

    温言的眼泪已经急得在眼中打转了,见他转头一双红眼,口中被她打出了血,心中一痛,眼泪直流而下。

    李承煦却是醒了,他站起身来,抹了抹嘴边的红,眼中含泪,笑着道:“你来了啊,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你不是躲我避我如蛇蝎吗?”

    温言望着被家奴背着直往屋里走的慕瑾之,已是气极:“你为什么要打他?他和我只是正常朋友,他不像你心中这般龌龊,对自己的姑姑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李承煦和血而笑,原来心痛到无以复加时,真的会变成一副行尸走肉。

    “晋晖说得对,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温言悔不当初,她接近他是为了弄明白他身上佩戴着的玉圭是从何处而来,可现在什么都没套到,还将自己赔了进去。她试图唤醒已经陷入魔怔中的人。

    “李承煦,你醒醒好不好,问题不是你喜不喜欢我,而是我不喜欢你,自然不能嫁给你。”

    李承煦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但吞到肚子里,却只觉得是苦的,像他小时候吃过的莲子心。

    他一步步靠近温言,眸色深暗,抓着她的两肩,手上用力地捏紧。

    “不用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行了。我喜欢你,你嫁给我,我会对你很好的。姑姑,不,你不做我的姑姑,你就做温言,我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温言,你答应嫁给我好不好?”

    他抓起温言的手,放在左胸上。

    “我这里很痛,痛到要死了。温言,我爱你,我爱你你看不见吗?”

    说完,他一把抱住温言,紧到让她感到窒息,就像他的爱一样。

    温言不是没有看到李承煦的伤心痛苦,事实上,每一次她拒绝他,每一次将他推远,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失落难过,和自己的残忍。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他,将自己的心死死地守着。

    温言抚着他的背,一遍遍重复道:“会好的,承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有的疼痛都会过去,所有的人都将成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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