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纳,”福尔摩斯微微前倾了上半身,“你也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么?”

    “不可以啊。”少女说,她打开了一本维多利亚女王的传记,按照年轻侦探所指导的那样寻找着线索,“他也不可以啊。”

    “看来他能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客厅,是因为那面镜子了。”华生分析道。

    “有道理,”福尔摩斯抬起手放在了额头上,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性质和权能,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单词,据他所知,十三王都以此为核心而塑造,比方说哈尔芙所有的异能都源于平均。

    那么瑞尔则源于什么呢?

    卢纳认真地看着传记,“维多利亚女王年少的时候和阿尔伯特亲王相识,然后有了很多孩子,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然而阿尔伯特亲王却英年早逝了。”

    “所以她有渴望瑞尔的理由。”她抬起了眼睛,“结论是这样的么?”

    少女托着下巴思考着,手指勾着脖子上的线绳,“可是人类不就是要死的么,死掉了就是死掉了,为什么要想念呢。”

    她不能理解这份情感,也不能理解这份让整个英国穿了几十年黑色的思念。

    “爱情么,”她认真地思索着这个单词,“什么是爱情啊。”

    “华生经常有爱情。”福尔摩斯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

    “也没有很经常。”华生抽出了一根烟,点上了,“什么叫做我经常有爱情,爱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爱情是从今之后,你要效忠于另一个人,她也会全身心的效忠于你,你们分享灵魂和一切,是神法和人法的结合。”栗色头发的青年举起了一根手指,侃侃而谈道,“只在路上看到一位美丽的女性而多看了几眼那叫做本能而不是爱情。”

    卢纳点了点头。

    “哦。”她认真地说,“你真的要去里世界么?”

    “好像没有常规意义上你喜欢的东西。”卢纳说,她将脖子上的钥匙放在了手心里,静静地凝视着这块亮晶晶的金属片,“不过我很喜欢就是了。”

    福尔摩斯并不懂王钥的性质,他上一次误入里世界是在一个白雾浓郁的晚上,当他沿着路往前走的时候,街灯的光变成了淡淡的白色,而雾气更加的浓重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比外面的世界要安静几个度。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些行人,然而当它们走的很近的时候,才能看清他们没有五官,仿佛商场里的人偶,然而它们之间似乎在交谈着,在井然有序地生活着。

    它们并不用出声,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还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或者摇摇头表示否定。

    它们行走不会发出一点动静。

    实际上里世界绝大多数生灵的足底都有肉垫,走起路来绝对的绵软无声,而原因很简单。

    因为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比在表世界困难多了。

    每种生灵宜居的区间都不多,一不小心就会误入狩猎场,或者进入什么无法适应的症候之中。

    比方说暴雨症候。

    天空中下起大雨的时候,这些无面人突然陷入了某种慌张,它们迅速地躲进了建筑物中,而暴雨将天空涂成了漆黑色,灯光也变得不稳定了起来,他看到了某些由黑色线条拼凑起来的掠食者,然而它们在不远的地方徘徊着,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更高层次的掠食者出现了,福尔摩斯想,而街灯重新开始跳动起了火焰。

    一个少女用梯子爬上了灯杆,然后点燃了火苗。

    她在梯子的顶端偏过头,看了看他,火苗明灭在她异色的双眼之中,那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卢纳,但是他们并没有交谈,卢纳伸出手在领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枚小钥匙。

    然后她从高处将钥匙扔了下来,钥匙像是落入水面一样溶解在了地板上。

    世界反转了,他重新站在了伦敦街头,只有湿透了的衣服告诉他方才的经历并非一场幻梦。

    这就是王钥的能力,他想,可以随时随地的沟通两个世界。

    “里世界和表世界在元素上是很相似的。”卢纳轻声说,“所以你们会觉得有很多东西很熟悉,但是它们只不过是外形上相似罢了。”

    “也不要觉得自己认识路。”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反正我在这里是不认识路的。”

    “所以我觉得人类在那边也是不认识路的。”她认真地说。

    “有地图之类的么?”华生问道,他抽了口烟,尼古丁让他的大脑平稳了不少。

    “地图?”卢纳抬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困惑不解的神情。

    里世界从底层规则上就同表世界不同,卢纳并不理解地图的规则,道路也好,建筑物也好,居然可以固定下来,被画下来,然后就可以按图索骥地到达。

    在里世界这套可是完全做不到的。

    不过他们又不是自己的信徒,自己没有义务保障他们不在里世界被什么东西吃掉,卢纳想,她思索了一会,没来由地觉得好像他们被吃掉了她的确感觉不太舒服。

    于是她站了起来,伸出了一只手,“做我的信徒吧。”

    两个人一同看向了她。

    “如果不做我的信徒的话,你们在里世界就是猎物。”卢纳微微偏了偏头,“就像你们也会把里世界的生灵做成标本放进你们那个博物馆里一样。”

    “当然了,有时会因为怜悯让你们回到该去的地方。”卢纳说,“但是如果说想在里面活动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做我的信徒了。”

    “这样所有里世界的生物就会识别出我的标记。”她说,歪过头思考着措辞,“我也可以报复任何一个敢于吃掉我的信徒的生物。”

    “否则流浪者这种东西,谁先发现就是谁的。”卢纳说,她眨了眨眼睛,“等到不需要的时候,你们当然也可以不信啦。”

    “有这么简单的么?”华生忍不住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进入和出去的标准是我们自己定的。”

    “有的会要求切下一块肉身来表示忠诚,有的需要纹身,有的需要供奉什么,”卢纳说,“出去么,有的规定非死不能出。”

    “不过这都是我们自己制定的规则罢了。”卢纳说,“因为本质上是我们将自己的权能分享给其他生物。”

    “想要收回或者给予,都是我们自己的意愿。”卢纳眨了眨眼睛,“所以我现在就制定一个规则,想要成为我的信徒的时候,就是我的信徒了。”

    “不想成为我的信徒的时候,就不是我的信徒了。”她说,语气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好像只是在宣告着什么,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金线,在虚空之中勾勒出了类似于宪章的东西,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血落在了金色的文字上,形成了层层的咒缚,然后重新逸散在了空气中。

    “我承诺了。”她淡淡地说,“仅此而已。”

    华生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女一个信徒都没有了。

    就凭她这放任自流的态度。

    人类从来对难以得到的东西更为珍惜,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神秘教会要设置无数繁杂的仪式和表露忠诚的途径。

    而卢纳并不了解这一点。

    抑或是她天性如此。

    “你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真正的信徒的。”华生轻声说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人性从来如此,你如此给予,他们不会重视的,也不会将你视为高于他们的存在。”福尔摩斯回答道,“所以如果你希望有我们理解意义上的信徒的话,就不能制定这样的规则。”

    卢纳将破损的手指放在了嘴里,轻轻地吮吸着,她异色的眼睛看着白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啊。”她说,“不过就先这样吧。”

    她似乎受到了某种打击,郁郁不乐地低下了头,“不过我也不会分给你们什么我的权能了,因为我自己都用不明白。”

    “只是个符号,表示你们在里世界并非无主的漂流者而已。”她说,而华生低下了头,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新月标志。

    而那个少女从脖子上摘下了钥匙,静静地让它悬在了半空中,然后松开了手,钥匙落在了地毯上,而地毯突然变成了池塘一样,一层层的涟漪从钥匙的落点散发开来,而下一秒钟,某种倒转一样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人忍不住感到了一阵阵的恶心。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临街窗户的车马声,哈德森太太的忙碌声,都一瞬间清空了,这种寂静让耳朵甚至有一阵不适应,而当华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发现他依旧站在221b的房间里。

    但是窗外灰尘如雪片一样的飘落,室内的家具也都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灰白色。

    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在褪色变淡,只有站在对面的少女一双异色的眼睛依旧鲜艳无比。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她轻声说,“这是就是里世界。”

    然后她自顾自地走了过去,从窗子走了出去,两个人跟上之后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层薄薄的帷幔,然而却没有坠落的感觉。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来到道路上,而是站在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是一间巨大的大厅,好像是个火车站,而的确,两边都是铁轨,立着些牌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时刻表。

    “这里是枢纽。”卢纳解释道,“跟随一位王穿过任何的窗户或者门板,就可以来到枢纽,如果没有王的带路,则需要找到售票厅,购买车票之后用车票通过售票厅的入口,才能来到枢纽。”

    “枢纽是不许厮杀的。”卢纳认真地说,少女站在一步之遥的大理石地面上,华生感觉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化了,那种在表世界里时时流露出的不解和困惑消失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她熟悉的故土上。

    “只要登上相应的火车,就可以到想去的地方了,因为是我带你们来的,所以就不需要购买车票了。”她说,“所以您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你们的那位女王呢?”

    华生环顾着四周,太安静了,他对里世界的感觉就是,太安静了,然而在他的环视之下,这个大厅实际上有许多生灵。

    有用粗糙的黑线拧起来的高个子人形,有猎犬一样的小型猎食者,还有没有五官的人类,还有光滑的球体,但是他们似乎都对两个人身上淡淡的新月标志表示了敬畏。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所谓的枢纽是不容许猎食和厮杀的。

    而卢纳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出了一顶小小的新月王冠,光芒很是暗淡,可能是因为她还没有成年的缘故。

    福尔摩斯俯下身,看着时刻表上的字符,有各种各样的语言和文字,当然也有不少是用英文写的,看起来不同的地名会用当地的语言进行标注,而从这个所谓的枢纽就可以到达那个地方所对应的里世界。

    果然在这里地图是无用之物。

    只要找到所谓的售票厅,付出一个钱币买一张车票,并且来到这个枢纽,就可以到任何地方,而这些地方说不定也是重叠在一起的,并不能靠直接走过去。

    一辆黑色的火车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站台,几个生灵走了上去,然后它又无声无息地浮游走了,像是溶解在了白雾之中。

    “去曼切斯特了呢。”卢纳轻声说,“那里常住人口很多的。”

    这种与他的一切认识都截然不同的感觉让华生不由得战栗又不由得着迷,卢纳抬起头看了看另一块版面,那是一张晴雨表。

    “在这里,暴雨症候会大量涌出猎食者,”卢纳轻声说,“因为那个时候最适合他们围猎,他们的活动需要大量的水来冷却他们过热的肢体。”

    那这种掠食者到底会以怎样的速度捕猎啊,华生忍不住想,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晴雨表。

    “一小时后,不列颠岛,暴雨症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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