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一郎死后,我的生活一度天崩地裂。我总在思考,如果没有他,我该怎么继续下去。现实则告诉我,一如既往。

    果然,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这让我感到悲伤。

    真一郎的指环太大,我便在上面缠了些红线。两枚指环戴着,总觉得有了护身符,摩挲指环的习惯大抵也是因为这个才养成的。

    我的世界在崩塌后重组,依旧平稳向前。我梦不到真一郎,一次都没有。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是如此,也怪不得我梦不到他。白日我被工作和课业压着,脑子里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忙得头昏眼花。回家则倒头就睡,栽入黑暗。

    因为梦不到,偶尔也会怀疑自己对他的爱,只是现在再考虑这个毫无意义,我索性抛掷脑后,将自己沉于工作。人总不能耽于过往,慢慢都会好起来。

    值得庆贺的是我终于摆脱夜游的症状,一连几天都好好地在自己床上躺着。Mikey高兴极了,白天大吃了一顿,半夜却耷拉着眼皮敲开我的门,哭丧着脸抱怨换了环境完全睡不着。我总不能让他继续睡门口,只得带他回去,这次换成我守着他睡。

    我学会修理电器,换灯泡之类的小事情更是手到擒来。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发现依旧不会穿针引线。Mikey的衣服破了洞,我试图修补,结果帮他把那个洞变得更大。Mikey本来满怀期待坐在一旁看我,而拿起针的我本来也是信心满满。现在,我俩盯着更大的洞面面相觑。

    在我手中死活不听话的线,在三谷隆手中只一下便钻进针孔。我和Mikey一起发出惊叹,那个破洞被三谷隆补得齐齐整整,甚至丝毫看不出破损的痕迹。

    "不愧是小隆啊!"

    赞叹,除了赞叹我找不出其他词形容我的心情。

    为了及时止损,抱着取经的心态,我带Mikey到三谷家拜访,很幸运,三谷隆和他的两个妹妹恰好在家。

    我买了些零食,小姑娘们正叽叽喳喳笑闹着。三谷隆喝止两个女孩试图打开零食的动作,说饭前不许吃零食,十足的大哥派头。

    我看着围着围裙打算做饭的三谷隆,再看看我们家这会儿正躺在地上打滚儿喊饿的Mikey,只觉得孩子总是别人家的好。

    我接过煮饭的工作,三谷隆在一旁帮我打下手。见我袖子掉下来,立刻动手帮我挽好。挽好后他又噔噔跑开,翻出个发卡,拿来递给我。

    "姐姐你用这个,我妈妈的。"

    我正在恼怒垂下来的碎发,这孩子就一面说着,一面请我低头。三谷隆小心顺抚着我的头发,夹发卡时还嘟囔:"姐姐痛要告诉我。"

    我确定了,三谷隆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是个天使!是个天使!

    我又看了眼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Mikey。两相比较,现实对我造成的伤害似乎更大了。

    三谷家的柜子,有一列是专门摆放折价商品宣传册的,我便向三谷请教买特价的技巧。三谷的脸红了一瞬,眼神游移了半天,才慢吞吞跟我讲解该如何看宣传册的信息。

    厉害,真的是太厉害了!

    我嘴巴里只有赞美和感叹。随着我不断记录的笔记,三谷隆讲解的声音越来越洪亮。

    "三谷老师!下次请务必带上我!请把技巧传授给我!"

    我对三谷隆满心只有敬佩二字。

    "不要叫三谷老师啊....."三谷隆的耳尖泛红。

    我把碗筷收拾进厨房,三谷隆包揽了刷碗的任务。而Mikey,Mikey已经混在两个女孩儿中间,三个人一起呼呼大睡。

    我倚着桌子看三谷隆刷碗。小孩子长了双下垂眼,看起来总带着种漫不经心,做事情却认真又专注。

    "说起来,小隆简直是我当初的理想型,温柔又可靠,什么都会做。"我说,"我一直想,长大后一定要找这样的丈夫,然后我就可以每天躺在家里画画,等着丈夫照顾我。"

    三谷隆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只有水声哗啦啦地响。

    "真一郎完全不会煮饭,煮的东西超难吃。"我笑起来,听到自己的笑声后才惊异于原来我已经可以笑着谈起真一郎,"不过他很会刷碗,毕竟我很讨厌刷碗。"

    "女孩子不能沾水。"三谷隆说,他扭过头,冲我扮了个鬼脸,"不过我也讨厌刷碗。"

    真是温柔的孩子呀。

    收拾好后,我把Mikey喊醒,告别三谷隆,跟他约好下次一起去抢特价。

    Mikey抓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捂着嘴打哈欠。入秋后骑车总有些凉意,我怕他刚睡醒吹风头痛,就脱了外套包住他的脑袋。

    艾玛去为期一周的修学旅行,家中没人,我们也不着急回家,索性慢腾腾回去。

    "姐姐很喜欢三谷哦?"

    Mikey还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听着有点儿哑。我考虑着要不要买些梨煮水喝,省得小孩儿换季上火。

    "因为很可靠嘛,人又温柔,很厉害啊……"我顿了顿,Mikey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我把剩下的话全咽下去。秉承着谁家孩子都没我家好的教育原则,我仔细捋了一遍Mikey的表现,试图找出他的闪光点,最后硬着头皮说,"我们家Mikey也超可靠,今天吃了两碗饭,真厉害!"

    Mikey笑得前仰后合,我不得不用力握住车把。

    回家后我检查Mikey的课业。不断跟在他屁股后面啰唆的成果就是,我的眼睛终于不会被白花花的习题本晃到,现在的习题本上全是红叉。

    但凡他上课抬抬头,听听老师说了什么,这个本子也不会红成这样。

    "你平常上课都干什么?"

    "认真听讲。"他坐得端正,脸不红心不跳,仰着脸眼巴巴看我,一副"我这么努力,你不夸我就是你得不对"。

    我拨通龙宫寺坚的号码,龙宫寺坚被我的突然联系吓了一跳,噼里啪啦把Mikey平常在学校干的事倒出来。

    "......他懒得抄人家答案,就瞎填....."

    "坚!!!"Mikey叫了声。

    龙宫寺坚立刻止住话头,过了会儿才小心说:"姐姐,Mikey在旁边呢?"

    "在呢。"我说。

    龙宫寺坚哦了声。

    "所以你每次拿来的习题本,都是抄的别人答案喽?很聪明啊,龙崽,还知道留几个错题,给我发挥的机会。我说你怎么一问三不知,还能靠歪理蒙对答案,很厉害啊,龙崽。"

    龙宫寺坚不说话了,我突然听到一阵哼哼哧哧的憋笑声。

    "你和谁在一起?"

    "场地圭介!"龙宫寺坚答得飞快,他似乎还嫌不够,又紧接着补充说,"他背了书包!"

    "太好了,一起过来吧。"

    现在在我面前是三个排排坐的孩子,坐姿端正,看着似乎很乖巧。不知道刚刚龙宫寺坚和场地圭介在干什么,两个人脏兮兮的,脸上净是些黑灰,洗过之后才让人看出模样。

    常听人说棍棒下出孝子,我没试过。但是现在手痒得厉害,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揪住Mikey的耳朵,提溜着他拧了一圈。现在三个红耳朵坐在我面前,坐姿端正。

    我试图教会他们习题册上的东西,然后我才明白,从努力尝试到放弃原来只需要短短十分钟。

    我放弃了,人如果要发挥天赋才能混饭吃,显然这三个孩子都不是靠学习吃饭的材料。

    要更努力赚钱了。我突然觉得脑袋沉得不行。

    “算了,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考大学。”

    我大概会一直是这个家学历最高的人,这样一想,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拿到他们比脸皮都要干净的国文课本,指了几个字,三个孩子都是懵懂着脸,最后Mikey试探着发出一个错误的音节。

    真一郎之前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哦,差点儿忘记,真一郎自己可能都不认识。

    他们可以不精通算术,可基础的要掌握。可以不认识生僻字,但至少要读懂文章,知晓意思。我不关心他们成绩多好,能不能做大文豪,我要他们心正,人不能歪。

    算了。

    我开始读文章,教他们认字,解释章节意思。三个人很给面子,一直亮晶晶着眼,没有打哈欠。我一时间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去考个幼师之类的。

    “组织里没有聪明人真的不会被算计吗?”我问。

    “我我我!我是聪明人!”Mikey举起手。

    我朝场地圭介和龙宫寺坚颔首行礼说∶“我们家孩子平日承蒙各位的照顾。”

    “您不必客气。”两人朝我回礼。

    Mikey气鼓了脸。

    他俩留下吃饭,之后佐野家似乎成了补习基地。三谷偶尔也会带小妹妹一起过来,他果然是最可靠的,连学习成绩都靠得住。我在讲东西时,三谷隆还会倒水给我。只能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好大。

    我一早锁了曾经的婚房,另换了个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文稿资料,漫画插页挂得到处都是。三谷隆不用参加补习,我便把新画好的手稿给他看,一来二去,竟然发现三谷这孩子对设计有自己独特的嗅觉。

    “不可以浪费天赋啊!”我冲三谷隆喊。

    三谷隆只红着耳朵笑,不答话。

    伊佐那走后,我一直保持每天和他们一通电话。起初伊佐那嫌麻烦,可如果不给他打,他又要抱怨,总之难缠得很。后来我忙于课业和工作,晕头转向,难免忽视他们,他们到开始主动把电话打来,甚至还会轻声细语关怀两句。

    真一郎说得对,孩子果然不能惯。

    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结果忽视了几个刺头闹事的本领。

    我正身心扑在课业里,又一次接到警局电话,天知道为什么场地圭介犯事电话会找到我头上。

    我顾不上请假,只能拜托朋友帮忙顶一下,立刻收拾东西赶去警局。

    到警局一看,小孩儿正张圆了眼,恶狠狠瞪对面。对面被他一瞪,恨不得伸胳膊揍他,好在被警察拦住。

    警察说场地圭介烧了人家的车,监控画面清楚照出他的脸。证据确凿,对方叽叽喳喳吵得我头大。我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骂场地圭介,想着万一他有别的理由呢?

    我问他为什么要怎么做。他不肯讲,只低头,怎么都不肯开口。

    我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我。

    “阿介,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吗?”

    他的嘴巴能挂油壶,眼睛通红,嘴唇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他那样子不像是知道放火烧车不对,更像是因为这事让我生气不对。

    我大概明白整件事情场地圭介没有半点儿委屈,反倒是人家白白毁了辆车。

    我没法子,只好摁着场地圭介的脑袋向对方道歉。又是鞠躬赔礼,又是金钱赔偿,毕竟不能闹上法庭,把场地圭介送进局子。

    吵来骂去,对方看我只有个女人,便想着狠咬一口,指着场地圭介嘴里不干不净,当即给我惹出火来。也不再顾忌什么脸面。

    骂人谁还不会了,搞艺术的最擅长骂人。

    整件事盘下来折腾了一大天,我就当花钱买安宁,拉着场地圭介离开。

    “你到底为什么去烧人家车?”离开警局后,我又问场地圭介,我总得知道这一大笔钱花出去的原因。

    他支吾了半晌才说因为他好饿。

    我哭笑不得,手痒痒得很,我得揍他。

    等再问两只耳朵通红的场地圭介要吃什么,他却委屈上,低着脑袋不说话。

    “你不饿吗?折腾一大天没吃东西了 。”我戳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手指搅在一起。

    “喂喂,场地小朋友,我好饿啊,我们去吃东西吧。”我只能再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我。

    这一看,就见场地圭介挂了两泡眼泪,吓得我手忙脚乱翻出纸巾给他擦。

    “我拧疼你了?疼你怎么不说,你忍什么。”给他擦完眼泪,我开始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太用力。

    果然,我不适合带小孩。

    “不疼,我就是好饿。”他抬着袖子抹了把脸,“我没哭。”他又抹了把脸,吱哇叫起来。

    “你怎么这么委屈啊,明明是你烧了人家的车欸。”我被他哭得不知所措,只好搂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好了好了,我都还没骂你,你先哭上了,你这样我还怎么骂你。”

    他越哭越厉害,抽噎着问我怎么来了。我有些傻眼,我还以为是他跟警察讲的我电话。

    “是我讲的……”他说。

    “对啊,那你还问什么。”我莫名其妙地问。

    “因为跟妈妈打电话,她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我咬了下嘴唇,刺痛让我的大脑清醒了些,我只能说“兴许是妈妈太忙了”。

    我大概能猜到原因。听警察来电时那熟稔的语气,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个惯犯。修理车子是笔不小的费用,与其支付这笔费用,还不如叫场地圭介进少管所待几天。

    他哭着跟我说妈妈一直没有来。

    我不知道场地圭介在警局等妈妈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也不知道他所说的一直没有来,究竟是他第一次放火被抓时就没有来,还是只有这次没有来。

    照顾和引导孩子应该是父母的责任,既然选择生下小孩,就应当负起责任。我不清楚场地圭介家的情况,也不喜欢对别人的家务事多说什么。

    我对这些孩子有种莫名的歉意,我总觉得如果不是Mikey,这些孩子都会安安稳稳地过普通学生的生活。

    龙宫寺坚也好,三谷隆也好,眼前这个看着凶巴巴,却总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场地圭介也好,我依旧觉得这些家伙本质都是乖孩子。

    重视感情的孩子不会是坏孩子,他们只是还没长大,还不会正确处理这些感情。

    慢慢来吧,我没有其他办法。我总觉得要对他们好一些,他们应该知道生活还有好的一面。

    场地圭介在我怀里慢慢平静下来,他攥着我的手指喊饿。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爱哭鬼。”我捏他的脸。

    “我才不是爱哭鬼。”他咕哝着,“你为什么喊我阿介。”

    “我有吗?不记得了。”我确实没留意自己喊过什么,他却气急败坏起来,绷着脸扭过头不理我,“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喊场地?”

    我载他回家,风声有些大,我好像听到他说了什么,没听清,只好大喊着∶“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句,我依旧没听到。

    我扭过头看他,他的脸靠在我背上,被头发遮住,我看不清,只看到他脖子红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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