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季

    2022.7.10

    1.

    程青雀最近很喜欢一句古诗,“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不过,她更喜欢用这句古诗来形容江生。

    是在二〇一三年十一月的立冬,程青雀第一次在这个普通的小县城遇见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江生。

    那时候,黎明的薄雾笼罩,眼前白得清澈。掩盖住草木,风吹草动也瞧不见,只能感觉到风从眉眼徐徐掠过。

    江生静静地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牌旁,周遭的一切像是与他无关。

    朝露伏在他修剪平整的发梢上,清瘦的面孔,笑容可掬。程青雀看见他深逵的眼腈,就像黑色的玻璃球浸在清水里。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程青雀只是应时想到一句话:

    少年自在恰如风。

    程青雀认为一见钟情是敷衍,不切实际的。

    而江生却笑语:“那后来你一路跟着我是怎么回事?”

    那天程青雀鬼使神差般地跟着江生上了同一辆公交车。

    确实,如果不是对江生有兴趣,那这一举动的意义何在?

    “被你的美貌所诱惑,那就当我是个肤浅的人吧。”程青雀硬着头皮承认。

    江生看着她笑。

    程青雀并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准确来说还有点社恐。

    所以,她跟着江生来到了一间画廊后,原本就想止步于此。孰料,江生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程青雀说:“跟都跟来了,进来看看吧。”

    程青雀脸一红。

    画廊的规格不大,但里面的陈设却非常美观。

    程青雀注意到,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注有同样一个名字,lush mountain。

    青山。

    画的内容也千篇一律,都是关于群山。

    “这些都是我画的。”江生说。

    程青雀很意外:“你喜欢山?”

    “算是吧。”

    她再次看向江生的脸,清瘦的面孔,深逵的眼腈。程青雀忽然觉得,他和这些画很像。

    程青雀其实好奇问过江生,“那回你为什么让我进去你的画廊?”

    江生思索片刻,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跟着我去画廊?”

    程青雀:“看上你了,对你有意思。”

    江生:“我们半斤八两。”

    2.

    那之后,程青雀一有空就会去江生的画廊,而且一呆就是一整天。

    她把江生所有的画都仔细看过一遍,不仅如此,还把江生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就比如,程青雀会在江生创作时主动放一首符合他口味的音乐。她知道这是江生的习惯。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这个习惯吧。”

    “我啊,观察出来的。”

    为此,江生也感叹了好一阵子。

    数周之后,江生第一次主动邀请程青雀来画廊。

    程青雀:很难得啊,不会是想给我个惊喜吧?

    江生:应该算个惊喜。

    瞟过信息后,程青雀按耐不住了。

    江生说的惊喜是一幅画。

    画的内容依旧是山,是黎明时的群山,淡青色的山群镶嵌着几束金黄璀璨的光线,一切都充满生命。

    不知道为什么,程青雀感觉这幅画跟其它的画有点不同。

    然后江生说,这幅画是独属于程青雀一个人的。

    “你当像鸟飞往群山,我也如你一般。”

    你当像鸟飞往群山,我也如你一般。

    江生觉得程青雀就像鸟一样,很自由,应该奔赴更广阔的世界。而自己是属于她的那座山,也是她需要的依靠。

    二〇一四年新年伊始,江生和程青雀在一起了,没有那种轰轰烈烈的情话,也没有特别浪漫的场景,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我喜欢你”。

    但是程青雀觉得,这是最动听的情话。

    跟江生在一起之后,程青雀感觉像是每天都泡在蜜罐里一样。

    江生比想象中还要主动。

    他常常吻得程青雀无法自拔,将温柔舒展得肆意游荡,那感觉就像吃多了糖。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的嘛。”程青雀笑着调侃他,“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练习?”

    话中有话,江生扬眉,沉着嗓子说:“没有,我是第一次,跟你。”

    程青雀高兴,爱意溢出扩散在她心里,她便主动吻了上去。

    3.

    一直到现在,程青雀也无法想象,连做梦都会梦到他的江生,真的已经离开她了。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程青雀在忙忙碌碌中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江声了。

    近几天的短信、电话他也通通不回。

    周末,程青雀去了江生的画廊。

    但她并没有见到江生,而是看见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女人在打理江生的画。

    “你是?”女人开口问她。

    程青雀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又想到江生,心一狠便回道:“您好,我找江生。”

    女人的脸色顿时变黑,语气变得冰冷:“他不在,请回吧。”

    程青雀顿时觉得,她可能找不到江生了。

    直到月末的某个下雨的一天。

    程青雀从公寓的房间内醒来,拉开窗帘,远远看见马路边立着的一个人影。

    她呆了一会,立马跑出公寓楼。

    程青雀慢下步子走到那人面前,确实是江生,不是在做梦。

    “江生,你多久没有理我了。”程青雀压抑着愤懑,尽量让语气看起来平静。

    “我找不到你,可是你也不来找我。”

    雨点砸在她身上,江生将黑色的伞举向程青雀。

    “撑伞,在下雨。”

    程青雀憋着眼泪,猛然抱住江生。

    “我很想你。”

    江生依旧沉默不语,目光棱棱的眼睛充溢着黯淡。

    好久好久之后,他才开口:“程青雀,对不起。”

    干涩的嗓音让程青雀越发难受,她摇着头,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江生轻轻推开程青雀。

    “我得走了。”

    “走?去哪?”

    江生不说话。

    “所以你不是来找我,而是跟我道别的?”

    江生:“是。”

    “那你去哪?”

    江生:“……”

    “什么时候回来?”

    江生:“可能,回不来了。”

    “江生,你把我当什么了?”程青雀满脸泪痕,“我们分开吧。”

    ……

    “好。”

    冬季的夜晚,江边的风参杂着湿气,迎面吹来也是冷冷的。

    程青雀一个人坐在钓鱼台上不知所措,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泪水在她眼眶内越聚越多,最后不停地流过脸颊,掉落下来。

    那晚,程青雀不停地喝酒,然后又不停地吐。她看着江对面的群山哭了很久,哭到几乎快要晕过去。

    于是,程青雀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

    ……

    难以否定的是,程青雀一直认为,能遇见江生是她人生中最幸运的事。

    她爱江生,虽然不知道江生到底爱不爱自己。总之,能遇见他就已经足够了。

    4.

    二〇一七年,程青雀已经不会再时刻想起江生了,但是,会再次来到江生的画廊,也是程青雀的意料之外。

    三年过后的房屋没有什么很大的改变,只是好像失去了以往的生气。

    画廊也还开着,程青雀走进那熟悉的空间,一幅幅群山显现在眼前。

    程青雀又见到了那时的女人,女人看见程青雀后愣了愣神,仿佛确定了某件事:“你是…程青雀?”

    程青雀也一愣:“您是…?”

    “我是江生的母亲。”

    程青雀心一颤,她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油然而生。

    “江生那孩子…”女人想了想,还是把后半句话噎了回去,“你看看这个吧。”

    她拿出一个木盒子递给程青雀。

    “江生跟我提过你。”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江生死了,死在二〇一四年年末,程青雀和他分开的一周后。

    警方最终确认江生是自杀身亡。

    木盒子里面装的是他最后几个月写给程青雀的信,也是江生唯一留在这世上的重要的东西。

    江生的母亲说,江生患有癌症,治愈几率很小的那种。

    一四年年中时病情才发作,而且很严重,所以那时他才会消失很久。后来,江生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说什么也要去见一个人,母亲问他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说,程青雀。

    终于在十二月月末,江生承受不了病情的痛苦,选择吞药自杀。

    ……

    “那孩子,习惯了把苦一个人扛着。但是我知道,他爱一个人也是真的爱。”

    “也请你不要怪他。”

    程青雀心里翻滚起一股强烈的苦味。她愣在那里,全身都在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掉。哀痛在很远的一瞬间揪住了程青雀的心。

    程青雀时常会想,江生的离开是上天对她开的一个玩笑。

    但是,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她根本承受不住。

    5.

    二〇一八年。

    受江生的影响,程青雀登上了长白山,她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第一次将一座山记得那么深刻,只因为你提过那儿很多次。

    呈现在她眼前的长白山,亲柔迤逦,无以伦比。

    程青雀穿过雪白的山脉,四周无人无烟。她仰头望向长远的天空,一群鸟雀掠过天际。

    江生的话在身后响起:“程青雀,你当像鸟飞往群山。”

    她回头,江生笑得灿烂。

    “我也如你一般。”

    ……

    程青雀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江生依旧在她身边,好好地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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