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玉屑寒霜满庭院,满树枝头的家雀亦然歌喉婉转清亮。

    裴肃好整以暇的仰首望了一眼老树上的鸟儿,嗤笑道:“还是尔等自在安闲,了无愁思。”

    青华早就听得声音,推门出来道,“世子,几位哥儿,姐儿,都进来吧,夫人候着呢。”

    这话入耳,裴肃才收起了那闲扯风月的公子习气,摆出当兄长的架子来,正了正衣冠,招呼着身后的弟弟妹妹们去与姑母拜年问好。

    依岚这边快步避开了众人,回了房中安坐,心情没来由的低沉压抑,还泛着些许空落落的难受。

    她愣愣的握着手炉在茶案前端坐,那视线好似在盯着博古架上的梅瓶,实则是在虚无中放空。

    芰荷自外间归来,捧了一碟子糕饼。见依岚神情淡漠,也不言语,这丫头有些惶惶难安。

    依岚无暇理会她,毕竟她的神思一片混沌。

    这丫头兀自立在她身侧搅弄着衣袖的边沿,忽而,她眸色一沉,双膝一弯,竟给依岚跪下了。

    “咚”的一声闷响,将依岚翻飞游离的思绪召唤了回来。她见状赶忙去搀扶,不解道:“你这是作甚?”

    芰荷一脸委屈羞愧,“姐姐可是生我气了?”

    “我缘何要气,气你什么?”依岚被她突如其来的话给弄懵了,一双杏眼审视着芰荷,格外茫然。

    “婢子瞒了您会拳脚的事,方才见您神伤沉默,当您恼了。”芰荷小声嘀咕着。

    依岚有些意外这人如此敏感,她轻柔的捏了捏芰荷的肩头,“昨夜那般勇敢,我谢你还来不及,如何会恼?好了,你这人不大,心思倒是重,过来陪我坐坐。”

    三言两语将人哄得服帖,依岚随手拎了块精致的糕饼,入口清甜酥软,对着芰荷笑言:“手艺不错。”

    “姐姐怎知是我做的?”芰荷颇为意外的忽闪着眸子询问。

    “因为这是南方的式样,且我在杜姐姐房间瞧见过的。你这丫头,方才胡思乱想了许多,肯定是一大早就去给自己找补差事,才敢来见我,是也不是?”依岚捏着半块点心,俏皮的嗔怪。

    芰荷羞赧的垂了眸子,“姐姐喜欢就好。”

    依岚心底的愁思散了些许,即便杜司司有意将人安在她身边,但这姑娘的心思尚算单纯,她约莫有七成把握将人拿捏稳妥了。

    至于外间那四个丫头,竟是有意栽培过的,迎敌时候都是四人列阵,配合默契,该是耗费了一番心思。

    依岚敛眸思忖,这该是夫人的意思,还是裴肃的意思?

    想到夫人,她忽而回忆起方才随意收在衣袖里的荷包,赶紧放下点心,净了手将其取出。

    拉开抽绳丝线,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张纸,依岚面露狐疑,取出纸张打开细看,才惊觉这是一张千两银票!

    她怔愣当场,捏着银票彻底失了神,平白无故的,怎好收如此贵重的礼?怪她一时糊涂,还想着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礼数。

    拿人手短,何况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昔日她在师门也是大手大脚,可那不一样,自家人的予取予夺,和旁人的利益纠葛,是两回事。

    欠了人情又欠了金钱债务,一笔一笔地就休要想着还清楚。还不清楚就在一条船上被迫一条心,人情世故的拿捏,大多如此。

    依岚怅然一叹,颇为疲惫,将银票原封不动的又塞了回去。

    “姐姐怎么了?可是为昨夜的事伤神?”芰荷不免担忧,给人递了杯清茶在手。

    依岚软绵绵的接过,垂眸低声呢喃,“一时糊涂,欠了个好大的人情。接了烫手,不接唐突,骑虎难下了。”

    一番话云里雾里,芰荷听不明白也懒得掰扯,反安慰道:“杜姐姐说过,一人愿对另一人实打实的好,就无关乎人情歉疚;若一切源于旁的腌臜目的,分道扬镳本就理所当然,更没有亏欠。”

    话音入耳,也不无道理。依岚嗤笑,以指尖点了点她的脑门,“平日闷闷的,关键时候鬼精。”

    “那不扰您了,我去给您熬药。”芰荷面带笑靥,飞速起身离了房中。

    一路步履生风逃出计府的岑商,走到了府门外脸上还感觉涌动着阵阵火热,他满心不悦,怨怪着裴肃的胡言乱语。

    “少郎,”鸣霄立在石阶上,看着岑商不自在的脸色,愈发迷惘,“这是怎么了?不就是递个消息,怎跟个丧气的皮球似的?”

    “闭嘴。”岑商有些没好气,鸣霄不说话是个闷葫芦,一说话就能气得人一蹦三尺高。

    鸣霄无奈的撇了撇嘴,最近这人就不大正常,大清早的非要来别家府上,兴冲冲的来,气嘟嘟的回,也不知图个什么。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各有各的心事。

    其实鸣霄心里有些好奇的,方才他老远瞧见裴世子领着一众弟妹入了府,也不知那三个姑娘里,哪个是他未来的少夫人。

    左右都是明媚端淑的人,一瞧便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哪一个都是好相处的罢。

    二人打马入了长街,元月初一这日,大家忙着走亲访友的互道祝福,街巷上新桃盈门,爆竹声声,来来往往的人皆是一身新衣裳,所谓新年新气象,看着让人心情舒畅。

    岑商忽而调转了马头,直奔南城的方向而去,与回家的路恰恰相反。

    鸣霄不明所以的扬鞭跟上,“少郎往何处?不回家吗?”

    “你先回去,我跑跑马,不必跟。”岑商连头都不曾回,甩手就是一记马鞭,“驾!”

    鸣霄牵着缰绳的手一紧,微微侧着头,百思不解。怔愣须臾后,为避开街巷喧嚣,鸣霄独自回了府。

    一刻后,郑国公府。

    公夫人在廊下急得团团转,瞧见鸣霄回来,赶忙上前去问:“鸣霄,商哥儿呢?你二人大清早的跑何处去了?他告假说着了风寒,怎还乱跑?”

    鸣霄未料到夫人这么早就去了岑商的住处,有些呆愣的转了转视线,“少郎去城外跑马了,一会儿就回来。”

    “跑马?他病着跑马吹风去?昨夜京中出了那档子大事,人心不安,他出城你怎不跟着?”夫人明显起急了,手里的丝帕攥的紧紧的,垂眸思量须臾道,“将人追回来罢,郎中都候着呢。”

    鸣霄倒吸一口凉气,岑商这说辞真是处处疏漏,一点病没有的人,如何骗得过郎中。也不知惯常稳重的人为何就疯魔了,非要今日翘了大朝会,亲自去送那劳什子不打紧的口信。

    鸣霄不好忤逆夫人,便只得拱手一礼,又牵着马离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鸣霄总算在城郊寻到了岑商,拉着人回了公府。

    夫人满目关切的嗔怪,“都是弱冠儿郎了,怎可胡闹?回房去,让郎中给你诊脉开个方子调理。这段日子虽说休沐,可家里事情多,来客多,我与你爹未见得顾得上你,你得自己知冷热。”

    “孃,儿无事,一切安好。大抵是昨晚熬夜久了,今晨头痛畏寒,可出去跑了一圈后,酣畅淋漓,无需郎中来看的。”岑商毫不犹豫地编好了说辞,多亏鸣霄一路提点。

    “当真?不可讳疾忌医,小病养大了就不好了。”夫人不大放心的追问。

    岑商一本正经道:“您放心,儿真的无恙。您忙着罢,这跑了一路,一身臭汗,儿子回去拾掇一二。”

    夫人见他这般说,模样也意气风发的,就没再多言。

    时近正午,公府门房来了个陌生的管家,自称是计府的人,言说奉自家夫人之命,给岑商送拜年的回礼。

    老管家根叔一脸茫然的接过了个鼓鼓囔囔的红封,眸光一转就快步朝着内苑跑去,寻自家夫人。

    夫人收到这红封后,听着老管家转达的消息,脸色刷拉就变了,沉吟须臾,正色道:“让鸣霄来见我。”

    管家不敢耽搁,一路小跑着就去寻了鸣霄,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往夫人院子里去,告诫道:“你小子一会儿实话实说。”

    鸣霄一头雾水的就被拉进了夫人房中,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她的神色,似是不大好。

    “商哥儿到底去哪儿了?”夫人直入正题,话音清冷。

    这语气有一种明知故问的感觉,令鸣霄不由得心慌了些许。他垂眸挣扎了少顷,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回夫人,少郎去了计府,寻依岚姑娘递送消息。”

    “依岚?”夫人面露疑惑之色,“可是那个先前说要住到府上却不曾来的姑娘?昨日他与那苏道人搭讪,可也是为了这人?”

    “正是,今日少郎言说,怕人等得心急,将昨日道人的话转递给了依岚姑娘。”鸣霄竹筒倒豆子,毫无隐瞒。

    夫人若有所思,眉头越拧越深,“昨日他离家甚早,可也是去了那处?”

    本为试探,哪曾想到,鸣霄当真回应,“正是,昨日是去告知姑娘安排,取了封手书。”

    “都是他亲自去见的那人?那人住在计府,他孤身入内去见的?”夫人话音越发凌厉,隐隐透着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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