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又梦见他了。
四个月零二十三天，能干什么呢？足够复习完全部的文综；足够讲完数学的所有课程；足够背熟六十四篇高考必背古诗文；足够把3500单词背个十来遍；也足够喜欢上一个人。奇怪的是数语外政史地学完就忘，但喜欢他我怎么也忘不掉。
为了我的学习为了他的前途为了家国大义民族复兴……总之这恋爱我是没谈。
好吧，其实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他叫尚泽。名字还行，长相还行，学习还行，人品也还行……反正哪哪都还行吧。哎哎哎别打我我错了我坦白，他是神仙，神仙行了吧？
神仙嘛，总是无欲无求遗世独立的。
刚认识尚泽的时候，我悄悄问过和尚泽初中同班同学的我的小闺蜜，这个人他是不是不会笑？
小闺蜜冷笑两声，说，你等着瞧吧。
好家伙，我瞧到了。现在我问小闺蜜的问题是尚泽是不是一天天的只会笑。真的，他干什么都笑，连做个数学都能笑出声来。数学有什么好笑的，我做数学从来都是攥紧小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掉下来并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的。
没错，我乔予之就是如此励志。
乔予之有三个理想：一，上北师大；二，当老师；三，追到尚泽。
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三个梦想会是最艰难的一个。
我：“哎你喜欢Jay和Eason啊！”他：“今天数学周测卷子你取了吗？”
我：“哇你弹钢琴好好听啊！”他：“你来看看这道导数你会吗？”
我：“你晚上不吃饭那胃能行吗？”他：“f(x)=lnx+x?……”（他专注看题）
我：“你一天到晚跟数学杠上了是不是！！！”他：“哎，‘鞫’、‘讫’、‘赉’、‘籴’都是什么意思来着？”我：“dbq打扰了……”他：“所以到底都啥意思来着？”我（迅速翻笔记）：“我也不会……”
我端着笔记本发呆。这么爱学习的孩子，我居然试图让恋爱占据他的心灵，太罪恶了。
我自问不是个长情的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又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只在乎当下的快乐。索性我做的“赏心乐事”大都对我的未来十分友好。我很喜欢上学，可能是因为盼着一节语文课；可能是因为做出了一道数学题希望能被老师点名回答；可能是因为早晨校园的阳光特别美好；可能是因为能看到他。
我的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浪漫，我的快乐并不是都来源于他；但是我的快乐里总是闪出他的身影。有的事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参与而显得那么有趣。
高二上学期的期中没能考好，后退了三名。我向来不见棺材不落泪，考不好了才着急。那天走廊里很暗，没有点灯，只借着从教室门缝里溜出来的光才能勉强看清东西。我正靠在墙上和同学聊着天，尚泽走过来问我们都考的怎样。我知道他考得不错，班级第九名，在我前头。善良博爱的小乔同学为每一位同学的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是这和我想打他有冲突吗？没有。
他笑着低头看我。尚泽很高，我不服气地仰头看他，他背对教室，脸庞逆光，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当时我还没有喜欢上他，第一次觉得他长得好看。我说：“你小子这回考的可以啊！”于是他笑得更开心。尚泽笑起来没有声音，但是愉悦就是浓浓郁郁溢到了空气中。我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出来，成绩带来的郁闷被冲散了不少。
M城是北方边陲城市，10月份的天气并不暖和。有那么一股冷风进来，班级里瞬间就暖意全无。但是班级总是要通风，只好打开五分钟就立刻关上。
那个时候学校要求每个班级中午午睡醒来做一个健身操。我非常荣幸地被选作了领操员。
领操员的职责除了领操就是开关窗户通风。一套健身操做完同学们唉声叹气坐下，我揉了揉伸得酸痛的胳膊去关窗。尚泽恰好坐在第一排，见状起身帮我来关。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很合时宜地落在我身上，也落在他身上，他的手晚了一步，握在我的手上。我们那时谁也没松开手，鬼使神差一起把窗户关上。现在想来，那个瞬间的神经质的心动或许是一场浓烈喜欢的萌芽，尽管它为时过早，看来可笑。
我们学校是有一场运动节的，在运动会之前，把需要比上好几场的项目提前比了，运动会那天直接决赛。
那场运动节我和尚泽和其他六个同学跑接力，女生400米男生800米。我很紧张，感觉高考都没那么紧张。我站上跑道的时候脑子仍然是空白的，茫然无措的时候我回头，看见尚泽看着我，然后我看见他向后退了两步，高高举起双臂，冲我喊了一句“加油”。他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我的紧张烟消云散。
“接力棒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歘’就冲出去了，一下落别人半圈，挺吓人的。”余小姐事后感叹地对我说，“你本来也不是那么能跑啊，怎么那么快？”
我笑笑。“赛前有精神兴奋剂。”
她的目光中透着不解，我摇摇手指。“这可是别人get不到的哦。”
少年人的梦想与希望总是要被现实中的人们泼上几遭冷水。
我的理想很简单，简单得有点不配称之为是理想。理想在人们的意识里应当是长出翅膀遨游天际，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真正触碰到，听起来要高端大气上档次令人仰望的。
可是我想当老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职业。
因为平凡，所以嘲笑。
“老师嘛，老师有什么好的，挣得又不多，又不好找对象。当个老师没有出路，一辈子没出息。”
他们就是喜欢这样。偏偏要问我的理想是什么，然后听到一个这样的回答又要嘲笑一番，不知道“尊重”这两字怎么写。逐渐地我不再和人说自己的理想，我开始麻木的对待别人的评价，听着他们“当官多好，一个人当官亲戚朋友都沾光”“律师会计都挺挣钱的，挣钱以后生活好”“找个有钱的对象，你都不用愁吃穿用度”的说辞，心里既不屑又酸楚。
我不想踏足官场，也不想被没有爱情的婚姻束缚，我宁愿没有出息，不要名利，只求还能感受风与阳光的美好，有爱的勇气和被爱的价值。
听过我的理想的人也不算少，在那么多的摇头否定与明嘲暗讽中，尚泽和我说，你一定可以做到，你一定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所以，心动可能是一个瞬间的事情，但喜欢不是。很多很多个心动慢慢累积，在某一个时间节点让我意识到，我其实喜欢尚泽很久了。
当我告诉我小闺蜜的时候，余小姐斜了我一眼。“猜到啦。”
那天运动会。我和他拍了一张“拍立得”，借的同学的相机。当时我小心翼翼问他：“可以照张相吗？”本来以为要费点功夫求他，但是他一口答应了，倒是让我很惊喜。
照片我给他看了，他说照的不错。照片被我小心翼翼收起来，和饭卡装在一个卡套里，这样我可以随身带着它。这张照片在我之后每当隐隐有点崩溃的时候就会看一看，可以得到一点宽慰。
很好看。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唇红齿白，笑得很开怀，泛黄的色调像经久的回忆，在周围虚化的景色里，我们两个的身影最为清晰。像是这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余小姐状似埋怨地和我说：“你呀，也太明显了点。”
我没心没肺：“他又没看出来。”
她被气得一噎。我大笑。“好啦，”我拍拍她的后背。“我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多明显。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做不到言情小说里那种隐忍而沉默地去喜欢他，我忍不住不去看他，忍不住不和他说话，当然，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不喜欢他。
我也试过努力再努力地收敛自己，可是喜欢这种东西性子就是烈，它不是爱，学不会细水长流，你越要埋住它，越要把它往深处藏，它爆发起来越一发不可收拾。他燃起我内心的花朵，我却没有能力将其吹熄，任由火焰燎遍我的原野，滚烫而疼痛。于是我就这样明目张胆而小心翼翼地努力喜欢他，我不在意花朵是否会凋零，我只爱它盛放时的美丽。
我其实不是个愿意矫情的人，却在遇到他的事情上演着不自知的独角戏，一个人开心，一个人烦恼，一个人兵荒马乱。
尚泽侧脸很好看，鼻梁很高。我不知道是否凑巧，还是他反应灵敏，自习课我偷看他时，十回有八回会被他抓个正着。移开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移开视线又实在无法坦然对视，只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尚泽每次都会用嘴型问。“额......”我脑子转的通常很快，就扯点什么别的来回他，比如“今天数学作业留了吗？”或者是“下课你去接数学老师还是我去？”
余小姐和我说：“喜欢这种东西……还真的是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她有点无奈。“你看着尚泽的眼神就好像八百辈子见不着他一样。”
我和尚泽一直是不冷不热的，主要是因为他。尚泽不爱说话，又慢热，想等他主动找你可是件不太容易的事。相对来讲，尚泽和我还算是比较好的朋友。但其实也有那么一阵子吧，我和尚泽走得很近很近，乃至余小姐差点以为我俩成了。
那一阵尚泽生病，一直感冒，恹恹的不是平时精神的样子，笑起来都无精打采，表情也不像平时淡淡的，由于鼻子不通气，常常用嘴吸气呼气，所以总无意识嘟着嘴，软乎乎的。感冒咳嗽倒是常事，但是他咳嗽咳得我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
从前的时候他总是帮我接水，但是他生病了之后头晕，不愿动弹，自己的水杯没水了也不去接，我也不想他费力下楼，便问他要不要接水。他只是笑，就看着我笑，笑得我心疼，我没主意，只能继续问他。“接不接水？”我又问了一遍，他没说话，只是把水杯往前推推，点点头。
当我拿着两个人的水杯走在走廊，站在饮水机前面时，望向窗外可以看到晴朗的蓝天，却无端地想起了夜晚来接水处身黑暗时内心的不宁，每每在回头看到他的高个子时消失殆尽。
我经常在大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去接水，尚泽也会去。但是那个时候学校的部分走廊是不开灯的，很黑。我是怕黑的，而且夜里有点看不清东西，但是只要他的身影在我便觉得安心。“你接的这么满……万一洒出来烫到呢？”其实我是提醒他小心一点不要烫到。他没有做声，却在我把水杯放在水龙头下面时突然出声。
“你听水声，听它越来越清晰……”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温柔。水声越来越大，他说，“好，停。”
我回过神，仍然盯着窗外的蓝天，突然笑了笑，接了水并试好了温度。当我端着水杯回到班级时，就看见他没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他同桌小魏冲我笑笑，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水杯还不忘叮嘱一句：“水可以直接喝，温度正好偏热一点。”却看到他拿出来一板药。
“你……你吃药？”我不可置信地看他。
“那个傻逼生病不吃药？”他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刚接水时分明看到他杯子里的茶包。“哪个傻逼吃药还喝茶？”
他不解。“吃药喝茶怎么了？”
我更不解。“茶解药你不知道吗？”
显然他没有一点生活常识。“WTF？？？”小魏和我在旁边快笑撅过去了。我拿手试他额头，本来是开玩笑，却一下察觉到不对。
“你脑子怎么了……我操这么烫？！”
班级里有测温枪，一测才发现他已经烧到了38度多。我的心一下揪起来，叫班长。“班长，拿假条让他回家，给老班打电话。”班长答应着去取假条，一边签字一边开玩笑。“怎么这么着急，怕传染？”
我刚借了其他男同学的水壶，在班级常常备用的一次性水杯里给尚泽倒了点正常的热白开水，让他把药吃了，他还嘟嘟囔囔地不乐意。“一考试就生病一考试就生病，到了高考我怕不是要得癌。”我闻言骂他。“瞎说什么，快把药吃了！”这才转过头回班长。“他难受呢，我还寻思怎么感冒这么难受，这不是发烧了，赶紧让他回家歇歇。”
许自衡听了笑笑，没说什么，后来传给我一张纸条。“你和尚泽有点好嗑。”我表面不显，回给他一句“滚呐”，但是内心早已砰砰跳了起来。
直到看着尚泽背着书包从我的视线里离开那一刹那我才感觉到空落落的不舍，甚至脑子里一闪而过“如果我不试他额头没发现他发烧他就能一直在学校”这种想法。我赶紧摇了摇头，骂自己怎么能这么想。换二一个同学我也会着急让他回家歇着，何况是尚泽。
担忧与不舍的洪流冲破内心的堤坝，泛滥成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自从尚泽走后我兴致就不高，闺蜜想让我稍微开心一点，起码也别那么明显，但是他妈的，控制不住。我就是想知道他回家后是不是还在难受，想看到他，我就是想他。
那天晚上我照常去接水，走廊也还是不开灯，夜晚也还是一样的黑。但是，今天没有一个高个子在我身后，我内心的慌乱无从平息。路灯照耀下的校园寂静无声，我看着水杯中摇晃的水面。
“今天没有月亮……”我追寻他的声音，却只听到水声。
“滴答。”一滴水烫痛我的手，我颤了一下，嗓子却突然疼起来。
那天晚上放学后我和闺蜜碎碎念，余小姐要被我念叨疯了。“闺女你说他明天能来吗？”“你再占我便宜我就鲨了你。”“余小姐……你说他明天能不能来啊……”“肯定能。”“真的吗？”“真的。”“那万一烧的很严重怎么办呢……”“乔予之你好像个怨妇啊。”“……”
害。我不是这么磨叨的人。
真的。
我第二天早上到班的时候看到空空的座位心里悬了起来——往常我和尚泽总是最早到班的，而我总是会为这点能和他独处的时光窃喜，哪怕我们一句话都不说。过了几分钟我看到窗户上耸动的呆毛，松了口气。果然下一秒我就看见尚泽背着小书包迈着优雅的小步伐走进班级，看到我还点点头。你别说……他戴口罩挺好看的还。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他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地方。
但是……男孩子生病会撒娇吗？你们认识的男孩子会这样吗？我不理解。
“这道题，怎么做来着？”尚泽拿着练习册走过来。
我看了一眼。“老师上课重点讲的题型，还让你们特意整理了。”我补了一句，“那个时候你还在呢。”
“对啊我听的迷迷糊糊的。”他理直气壮。“我昨天发烧了。”
“大哥？这道题也不是昨天讲的啊？你当时没生病呢好吗？”
尚泽一下坐在我身边。“我就是不会！咋的！”
我也来了脾气。“拿来！我给你讲！”
咦好像并没有硬气起来啊。
但是尚泽笑起来太好看了。
“听懂了？”讲完我问他。尚泽先是皱着眉看了一会题，似乎是在消化。过一会才点点头。“嗯。”尚泽每天都洗头，发丝看着干净柔软，随着点头呆毛一颤一颤。我伸手试他额头温度，他向后躲，不情愿哼了一声。“嗯↗↘！”
我呆在原地老脸一红。人可以撒娇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不违规吗这绝对是犯规吧绝对是吧？
我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你老实的！”小魏喜闻乐见，看得非常开心。他立刻乖下来，垂着眸子任我探他额头。温度尚可，不再烧了，我点点头。
他低头委屈。我摸摸他的头发，“别委屈，”然后我问他，“你接水吗？”“……接。”
哦对，我忘了说了，他算是好多了，我他娘的感冒了。早起便觉得声重气塞，到校后更甚。当时已是初夏，我嫌屋子里太热，又因为没有口罩怕传染别人，于是我和尚泽去教室外面老师用来答疑的小桌子上去学，当然是征得了老师同意的。我在整理文言文实词，尚泽就坐在我旁边安静刷数学题，不会的时候问问我。在我吸了第十八次鼻子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纸，声音莫名有点歉疚。“我不是故意的。”
我转头看他，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我不是故意传染你的”。
医生，先别管我感不感冒了，救救我的心脏。
我冷静了一下，接过纸捏着鼻子说：“没事，我嗓子疼了好几天了，万一是我传染你的呢？”捏着鼻子说话声音有点软，尚泽愣了一下，继而笑着说：“那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愣住，看着他的笑容。
我第一次感觉到，温柔是真的可以被触碰到，被听到，被看到，被嗅到的。当温柔在空气中徐徐晕开时，我仿佛进入了一家面包店，置身暖融融的甜香之中，浓郁的烘焙感沁进心里，难以忘怀。
高二的那个暑假，我和尚泽聊了好多好多的天。我在公交车上和他说从自习室回来在江桥上看到的日落多么美，他和我说要出去买饮料回家边玩电脑边喝；我和他抱怨数学题怎么这么难，他在那边一起抱怨，还说做数学做得掉头发。M城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的热，仿佛为我的喜欢添了把火。
到了高三之后，“乔予之之心，人人皆知”。猜到的吧，也不敢问，问了的吧也都在意料之中。甚至有早就嗑上CP的人比如余小姐。
OK，fine。不过尚泽到了高三之后话越发的少了起来，和我的交流也越发的简单了。
众所周知，高三的考试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它总会有的。别担心这个复习不完那个复习不完，你赶不上有哪场考试是你完完整整把知识过了一遍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当你因为没复习而导致文综连200都没过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场考试是我考的最惨的一回，也是唯一让我掉了眼泪的一回。我对自己的成绩一直很自信，可是这一场考试却动摇了我的信心，这是我第一次为未来感到害怕。
老师们安慰我说，没事的，一次考试，也不能代表什么。
我知道这不能代表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次考试我考得落花流水我连怎么改正都不知道。我像是走进了一个荆棘丛，四处都是刺，我看不到出口，不敢动，怕动了找不到路，反倒扎得自己遍体鳞伤。
尚泽看着我把眼泪憋回去，没说话。中午时班级里没人我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尚泽却走到我跟前。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怎么也不肯抬头，他就坐在我身边，也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我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他举着一根桃子味的棒棒糖。“伤心的时候吃糖会好很多，你说的，对吧？”
我抬起头来，我知道自己泪水流了满脸，眼眶红肿，肯定很难看，但是他笑得和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明媚。我突然想起来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我也是没考好，但当时并没有太难过，半真半假找他求个安慰，他嘴上说着“To be ho，我从小不会安慰人”，却用了大半个自习课的时间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小声谢过他，把糖放在嘴里，桃子的甜香盈了满颊，我突然就好想独占这个男孩子的所有温柔，我觉得不够还是不够，尽管我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我冲他笑了笑，他递了一张纸给我。“期末好好考，我相信你可以的。”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也相信我。”
我突然又有些想哭，但是这一回不是为了成绩。
那个期末我直接冲到班级第二的位置。成绩出来那天，我从班级讲台上看大榜的人群中挤出来看向讲台下，看到尚泽坐在座位上，笑着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重新排座位的时候老师问我想和谁一座，她给出的名单里有尚泽的名字。我迟疑着，老师仿佛是明白了些什么，出言提醒我，在问我之前她先问的这些人，他们都同意和我一座。我小声说了尚泽，然后有点慌忙地解释，“尚泽鼓励我来着……如果不是他我这回考不了这么好……”老师笑了笑。
串座那天，我早早搬好了东西坐在座位上，尚泽也很快拎着书包过来，在一片乱哄哄之中，他对我笑着小声说：“乔老师选我，我很荣幸。”我心跳快了一拍，笑着回骂：“你贫吧你就。”他放好书包在我旁边坐下，我说，“尚老师，同桌快乐，你多担待。”
后来我发现不是他担待我，是我担待他。
“尚——老——师——”我无奈的看着尚泽优越的臂长，以及留给我的小半张桌子。“您属沙漠的？这么能侵略。”他收回胳膊，把我的位置留到二分之一。“小魏也没跟我抱怨过这个啊？”我翻个白眼。“您选择性耳聋啊？当初你俩坐我前面的时候小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以及……尚泽上辈子跳大神的吧？做数学作业的时候，好好的演算纸他就是不用，非得在空中比比划划，样子堪比先秦傩戏。“尚大法师，您知道演草纸是干什么用的吗？”尚泽一脸凝重。“不行不这么的我难受。”“……？”
还有……尚泽是个中二病患者，并且重度傲娇。他有一回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笑得不可自拔，并且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突然娇羞作势要捂脸。我眼疾手快按下他的手：“你给我放下——你笑就笑你娇羞个鬼啊？”尚泽缓了缓，脸上还带着笑，看了一眼我按着他手腕的手。“你按的住我？”他的手足够握住我两只手腕。我仿佛被烫到一样一下松手。“你……你他妈正常点！”可以说是色厉内荏。尚泽看到了我有点泛红的耳尖。他转过头去非常欠揍笑出声。“嘁。”
然而余小姐对我跟她苦大仇深地抱怨无动于衷，甚至听到最后一条时面无表情鼓着掌：“谢谢，嗑拉了。”我：“？？？我真情实感跟你哭诉你他妈嗑我CP？？？”她很疑惑：“尚泽对你真的很温柔啊，他真的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吗？”我顿了一下，有点落寞摇摇头。“有的事……是有直觉的。”
自习课我回想起闺蜜的话，转头看着尚泽，一不小心出了神。尚泽转过头来就看到我呆呆地看着他，出言问道：“怎么了？”我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蹦出来一句：“你长得好看。”说完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再看尚泽，那边虽然面无表情，耳朵却红红的，显然害羞了。我觉得他实在可爱，有意逗他玩：“咦尚老师你耳朵怎么红了啊？”他凶巴巴点点我的本子：“你快学你的习吧！”
第二天中午，我都快忘了这茬了，午睡的时候我枕着我的小枕头趴在桌上，却听到他凑过来问我：“你昨天是……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觉得……？”我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是说我昨天说他好看的事。我抿抿唇，转过头来睁开眼睛看他。“真的。”尚泽笑起来，我也微微挑起唇角。他用气声笑，像是在我耳朵边上一样，我心跳有点加速，用手指摁他脑门。“快睡觉吧你！下午我看你困得滴里啷当的也不叫你！”
卢胜俞是我们班一个大学霸，尚泽和他关系很好，一下课就找他聊天，有时候两个人会在一起钻一道导数题或者解析几何，有时候还加上我。卢胜俞有好几次在我面前意味深长地说：“尚泽太好了，我可太喜欢他了。”我笑笑避开问题：“不行，你俩这CP我属实嗑不动。”他偷偷背着尚泽不解问我：“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试试啊？”
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两个站在门外，恰好可以看见尚泽做题时低低的头和一个圆圆的发旋。尚泽做起题来认真得谁都不忍心打扰，只有做完题了才会和人说说笑笑。我对说：他“不行，我不敢。”
卢胜俞仍是不解。我转过头看着尚泽。“他看我的眼神特别干净，没有我想看到的也没有我不想看到的。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成朋友，我也只会成为他曾经的一个朋友。这就像他的天空中飞过了一只鸟，他知道我走过了，我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卢胜俞一时失语，我继续说：“我太胆小了，我憋足了一年半的勇气才敢在高考之后和他说我喜欢他，但是我知道，他不会给我我想要的那个回答的。我只能从他的世界里离开，他会温柔地向我挥手告别，不会挽留。”
卢胜俞声音低低的。“你一直这么喜欢他，很累。”我笑笑。“我希望等我以后再回想起这一段暗恋的时候，能对自己说我努力再努力地喜欢过他了，而不是如果我当时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卢胜俞沉默。尚泽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外的我们两个，挥挥手。“你俩来，这个题不会做。”我走过去，看了一眼题。“大哥？这个题我上学期就给你讲过了好吗？不是设而不求吗？”尚泽一脸不服。“我知道，我忘不了。你倒是仔细看看这个用设而不求行得通吗？”卢胜俞“啧”了一声，我抬头看见他“嗑到了”的表情，威胁性地眯眯眼。“怎么，俞哥会做了？”“没有没有，乔姐你来。”他笑笑，然后我们两个看着尚泽，那人正认真盯着题，皱着眉头。
不知道谁说的，和喜欢的人同桌吧，就是这一点好：无论他去了哪里，到头来还是会回到你身边坐下。
从一月到六月，从北风到南风，我和他同桌的这小半年过得飞快。到了五月份最忙的时候我们两个的交流变得程式化，每天都是单调的对话，除了讲题，答句都是“嗯”“对”“是”“好”。喜欢无法出门，被深藏在心里，总喜欢偷偷跑出来，揉那么一两缕在我的眼神、动作、语气当中。
我就这么偷偷地喜欢他一直到高考，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延续。
六月一日那天他递给我一张书签，上书四个大字，“蟾宫折桂”，漂亮的行书。我恍然惊觉，明天我们就要毕业了。我想笑，可是我的声音却很酸涩：“这么……快啊。”尚泽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温柔，像大提琴的柔风拂过我的心弦。“翻过来，看看背面。”我翻过来，看到背面的一句“乔小朋友儿童节快乐”，眼眶一红。
尚泽说：“明天，你可得记得给我带一张。”我揉着眼睛。“放心，不会少了你的。”
第二天我带了一张明信片给他，用的是珠光笔，写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祝你春风得意马蹄疾，你是我看不尽的长安花。
尚泽夸了一句。“你的字还是比我的好看。”而后笑道：“春风得意就行，市区内不让骑马。”我笑出声来。“你贫吧你就。”他歪在墙上看着我笑，我对他说，“校服扣子扣上。”他手移到了纽扣上，一边系一边说：“这扣子有毛病，我系不上，跟你说多少回了都。”
我想骂他，但是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以后就没有人唠叨你系校服扣子了。”他慌忙给我递纸。“别哭……我系上扣了，真的系上了。”他手忙脚乱系着扣子，但是确实是扣子不太好使了，一动就开。
我和尚泽拍了好多照片，班级男生们拉着我一起照了一张相，我在最前面，所有男孩在后面的楼梯上坐着，姿态各异，镜头定格。
真的到毕业典礼的时候我的眼泪控制不住，所有的人眼圈都是红的。我们下楼去参加毕业典礼，体委看着学校精心布置的龙门——我们离开校园要穿过的龙门，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高二的时候送高三毕业离校我还欠了一下去走这个龙门……今天我连看都不想看到它。”班长也擦了把眼睛。“说的什么话，你不高考了？不上大学了？”他牵着女朋友的手，她眼里有泪，却看着他笑。“你要买烤鱿鱼去我不管你，我要和我媳妇上大学谈恋爱。”体委不满回嘴：“你还是个人？我在这伤心你跟我秀恩爱？”
我站在一旁看着我的同学们，一共五十多双眼睛，五十多双含泪而格外漂亮的眼睛，压在我心头让我微微喘不过来气。我仿佛听见一串珠子断了线，一颗颗珍珠散落在地上四处奔散的声音，或许会有点留恋，或许那么地不舍，可是还是要不得已地，充满期待地，冲向自己的前方。
六月的风温暖，扬起我们的发丝，却吹不干眼中的泪花。它迎着我走来将我热烈抱怀，我闭上眼睛。一阵热风，这就是我十七岁的青春。热情，勇敢，横冲直撞，有着自己的骄傲、牵挂和心动。我终于感受不到十七岁的风的余热，我知道我和它告别了。在这一年伊始便长了一岁的我，却仿佛在这一天才真正成年。
我抬起头看着蓝而明净的天，我在这个学校看了三年这样的天空。我看过它的晴朗，阴翳，看过它滴落的雨和飘洒的雪，看过它燃烧的晚霞和微笑的长虹，看过它破晓的日落和傍晚的月升。当我有意地望望天空时，它多半挂着个夕阳，或者月亮，也总有一张侧脸，属于尚泽。他曾在大晚自习的时候指给我看一轮明月，皎洁丰满，映在他眼中的光晕比月色还要温柔。我也在晚课时悄悄让他看窗外锦绣辉煌的日落，余晖为他镀上金光，像一只沙鸥点动我心中的涟漪。我记得有一个晚上做数学做得烦躁的时候，窗外突然爆开烟花，我和他惊喜地偏头去看，我悄悄看他的脸，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一下撞进我心里。
念及此我看向尚泽，他碰巧也看到了我。我忍不住转过脸去泪如雨下，他挤过来。“怎么又哭了？”我看着眼前暗恋了一年半的男孩子，泪水越擦越多。他突然拽过我的手，取下我手腕上的发圈给自己扎了个小冲天辫，我一下笑了出来。“你总是嚷嚷着要看我扎小辫子，现在看到了？”我笑着推他：“太傻了你快解下来！”他偏不，就顶着一个小辫走回男生堆里去，很快男生们爆发出欢快的笑声，所有头发长度允许的男生都管周围女孩子借了发圈扎了个小辫，逗得女孩子们没心思再伤心哭泣。我在旁边看着尚泽笑，我知道这是尚泽的温柔所在。尚泽看着我眨眨眼睛，冲我比了个“耶”。
班主任姗姗来迟，同样抹着泪。“我今天……一点都不想看到你们。”她声音哽咽。“看不到你们离开。”全班五十多个同学这下无一幸免，连男生都抱着班主任哭。
但是我们还是离开了校园，奔赴战场。
当我在考场上落下最后一笔，听着铃声，看着面前写得满满的答题卡被拿走，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三年的高中生涯，至此告一段落。我仿佛站在后台看曾经的自己鞠躬谢幕，光彩照耀的舞台在呼唤我，不管我有没有准备好，我都要登上台，尽力跳我下一段人生之舞。
我感受到考场外的阳光，下午五点的夏天的阳光，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关卡，这个我为之奋斗了十二年的关卡。
我从前不理解追寻理想的意义何在，因为这东西鲜少有人真正的实现它，拥有它，很多人走过了路程的一半却失去了奋斗的资本——理想本身，到头来只把那无果的过程回味一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拥抱我的理想，可是它们在我前方伸出的怀抱太过美好，由不得我不去奔向它们。值得回味的某段岁月，一定是不做无用功的吧，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理想耗尽一切——一无所有，那是外人眼中的我们，其实我们早就得到了一切。
既然不知道结果如何，那么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回到家打开了手机。
我：恭喜尚老师高考结束！
ZE：同喜。
ZE：怎么？
我：明天有事吗？学校走不走？
ZE：你说话不合逻辑。
ZE：学校走不了，我能走。
我：……你就说你去不去就完了！
ZE：去。
ZE：几点？
我：下午四点，校门口见。
ZE：行。
第二天我在家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挑衣服，最后还是决定穿个白T牛仔裤。左思右想我化了个裸妆，昨天刚洗完的头，今天蓬松度刚刚好。
尚泽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化妆了？挺好看。”
我：“卧槽这你也看得出来啊？你级别挺高啊？”
尚泽笑出声来。“你平常熬夜熬的气色一点都不好，今天看着白里透红的，一看就是化妆了的。”他补充，“我要是跟你不熟就看不出来。”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草率了。”
走在学校里，周围的景色再熟悉不过，我却没来由感到紧张——或许这个来由就是我旁边的人。尚泽突然开口。“你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我一个激灵。“谁谁谁紧张了！！！”尚泽心眼坏着呢：“你你你紧张了！”
我无语。“尚泽你幼稚死了！”尚老师大笑。“乔予之你收敛一点吧，你那个?我叫不紧张’都嘟囔出声了。”
我：也没有多尴尬吧，但是就是……想把自己掐死。
我们走在小湖边上，我靠在栏杆上看着鱼，学校的小湖里鱼极多，又都极大，掐了柳树的嫩叶来喂，引得它们唼喋有声。
我的短发垂下来盖住我的侧脸，我看不见尚泽，但是我知道尚泽没有看鱼，他在看我。过了一会他才出声问道：“昨天我看着咱俩的聊天界面，想了半天你是不是要找我打架。”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抬头看他。阳光照着他的头发，有淡淡的金色光晕。他抱着胳膊看着我。
“放心，不是找你打架。”我说。
“我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就有个疑问，这个疑问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我没等他说话，转过头去笑了笑。“总之，看起来，不是我这样的，是吗？”
他似乎是要开口的，被我用眼神制止。“但是好奇怪啊，我有时又觉得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我高二第一次见你时除了觉得你长得真高，好像就没有什么印象了。我初中有小姑娘见了你说你好看，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后来发现，你眼睛真好看，你手真好看，你声音真好听。你在我心里逐渐变成了一个，一个似乎是哪里都好的人。”
“眼睛狭长，戴着眼镜，手好看，个子高，低音炮，性格温柔，你精准符合我全部的审美点。”
“可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这些。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些什么，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错觉。可是这个错觉已经一年半了，没有消失。”
“我喜欢看你的头发，喜欢看你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喜欢看你拿着笔的手，喜欢你的行书；我想听你唱歌，Jay或Eason的都可以，我想听你弹钢琴，肖邦还是李斯特都行，我想要你只对我一个人那么温柔，我想一直站在你身边，就像我们那么多次走在学校里一样。”
“你可不可以过来牵我的手？”
我缓缓闭上眼睛，低下头。我终究还是把裁判权交到了他手里——或许裁判权从来都不在我的手中。我一直以为我的十七岁有三个理想，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只要尚泽一个人就足够支撑起我的理想十七。
我没有等到他的手。我睁眼看到他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眼眸不知为何有一些忧伤，甚至能看出来一丝挣扎。
“抱……”“不要说抱歉。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啊。”我的声音比平日里低，也更温和一些。他张口停了半晌，才放下了手。“我做不到。”他叫我。“乔乔，我做不到。”
我没想到他第一次叫我小名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在我表白失败的情况下。
“我动过心的，我曾经动过心。”他叹口气。“可是我后来发现，可能是那个时候刚刚好，我正好看向你你又正好微笑，你那样漂亮，我的心跳了一下，和我开了个玩笑。整个高二我对你都处在朦胧的好感当中，甚至比你喜欢我还要早。可是，怦然心动只有一瞬，那不是喜欢。如果因为这点缥缈的感觉和你谈了一场恋爱，到头来伤心的只有你一个啊，那样我才是真的辜负了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知道你现在才和我说是怕耽误了我。辛苦你喜欢我这么久，谢谢你给了我们两个彼此相处的空间，可是我终究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
我怔愣半晌，心脏后知后觉泛起失落的酸意与痛楚。一年半的喜欢到现在终于尘埃落定，我回想起那么多个夜晚我梦到他的温柔的脸，那么多次我的手触碰到他柔软的发丝，我记得他的手包住我的手时的那份暖意，我记得他对我竖起的大拇指，我记得他给我的那根棒棒糖，桃子的气味清甜我至今难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到肺腔有些疼痛。“不，尚泽。”我笑道。“我很满意。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使我满意。谢谢你认真对待了我的喜欢，没有弃之如敝屣，你把我的喜欢擦拭得干干净净，还给了我，我很高兴，我能够被这样温柔地对待。”
我的理想十七终于得到了一个回答，一个虽有遗憾却让我满意的回答。十七岁的乔予之微笑含泪，带着一个完整的回忆，目送十八岁的她向前一步，分别时，没有刻骨铭心的伤痛和声嘶力竭的哭喊，十分体面。
“借我个抱抱，好吗？”我说的非常小声，尽力掩盖我声音里的紧绷和哽咽。我怕他拒绝，如果他拒绝，我不知道怎样才好。而尚泽向前一步揽过了我的肩头结结实实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安抚，我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干干净净。我突然庆幸我喜欢这样的一个男孩子，能够充盈我高中足足半数的时光。
他松开我，我叫他回头看天空。
西方的天空上太阳终于舍得后退，温柔地与天际线拥吻；天空湛蓝，纯净透明，有绯红的云朵漫游。晚霞落满他的眸，我悄悄偏头看他，却在一瞬间被触动心弦，眼泪滚落。
我仿佛回到了高二那一年，午间百无聊赖地抬头一看，正对上他阳光下的回眸。
尚泽看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拭去了泪水，笑着摇摇头。
“没什么的。”
不过是与我的理想与爱情，做一个体面的告别。
再见，我的理想十七。
四个月零二十三天，能干什么呢？足够复习完全部的文综；足够讲完数学的所有课程；足够背熟六十四篇高考必背古诗文；足够把3500单词背个十来遍；也足够喜欢上一个人。奇怪的是数语外政史地学完就忘，但喜欢他我怎么也忘不掉。
为了我的学习为了他的前途为了家国大义民族复兴……总之这恋爱我是没谈。
好吧，其实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他叫尚泽。名字还行，长相还行，学习还行，人品也还行……反正哪哪都还行吧。哎哎哎别打我我错了我坦白，他是神仙，神仙行了吧？
神仙嘛，总是无欲无求遗世独立的。
刚认识尚泽的时候，我悄悄问过和尚泽初中同班同学的我的小闺蜜，这个人他是不是不会笑？
小闺蜜冷笑两声，说，你等着瞧吧。
好家伙，我瞧到了。现在我问小闺蜜的问题是尚泽是不是一天天的只会笑。真的，他干什么都笑，连做个数学都能笑出声来。数学有什么好笑的，我做数学从来都是攥紧小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掉下来并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的。
没错，我乔予之就是如此励志。
乔予之有三个理想：一，上北师大；二，当老师；三，追到尚泽。
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三个梦想会是最艰难的一个。
我：“哎你喜欢Jay和Eason啊！”他：“今天数学周测卷子你取了吗？”
我：“哇你弹钢琴好好听啊！”他：“你来看看这道导数你会吗？”
我：“你晚上不吃饭那胃能行吗？”他：“f(x)=lnx+x?……”（他专注看题）
我：“你一天到晚跟数学杠上了是不是！！！”他：“哎，‘鞫’、‘讫’、‘赉’、‘籴’都是什么意思来着？”我：“dbq打扰了……”他：“所以到底都啥意思来着？”我（迅速翻笔记）：“我也不会……”
我端着笔记本发呆。这么爱学习的孩子，我居然试图让恋爱占据他的心灵，太罪恶了。
我自问不是个长情的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又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只在乎当下的快乐。索性我做的“赏心乐事”大都对我的未来十分友好。我很喜欢上学，可能是因为盼着一节语文课；可能是因为做出了一道数学题希望能被老师点名回答；可能是因为早晨校园的阳光特别美好；可能是因为能看到他。
我的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浪漫，我的快乐并不是都来源于他；但是我的快乐里总是闪出他的身影。有的事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参与而显得那么有趣。
高二上学期的期中没能考好，后退了三名。我向来不见棺材不落泪，考不好了才着急。那天走廊里很暗，没有点灯，只借着从教室门缝里溜出来的光才能勉强看清东西。我正靠在墙上和同学聊着天，尚泽走过来问我们都考的怎样。我知道他考得不错，班级第九名，在我前头。善良博爱的小乔同学为每一位同学的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是这和我想打他有冲突吗？没有。
他笑着低头看我。尚泽很高，我不服气地仰头看他，他背对教室，脸庞逆光，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当时我还没有喜欢上他，第一次觉得他长得好看。我说：“你小子这回考的可以啊！”于是他笑得更开心。尚泽笑起来没有声音，但是愉悦就是浓浓郁郁溢到了空气中。我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出来，成绩带来的郁闷被冲散了不少。
M城是北方边陲城市，10月份的天气并不暖和。有那么一股冷风进来，班级里瞬间就暖意全无。但是班级总是要通风，只好打开五分钟就立刻关上。
那个时候学校要求每个班级中午午睡醒来做一个健身操。我非常荣幸地被选作了领操员。
领操员的职责除了领操就是开关窗户通风。一套健身操做完同学们唉声叹气坐下，我揉了揉伸得酸痛的胳膊去关窗。尚泽恰好坐在第一排，见状起身帮我来关。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很合时宜地落在我身上，也落在他身上，他的手晚了一步，握在我的手上。我们那时谁也没松开手，鬼使神差一起把窗户关上。现在想来，那个瞬间的神经质的心动或许是一场浓烈喜欢的萌芽，尽管它为时过早，看来可笑。
我们学校是有一场运动节的，在运动会之前，把需要比上好几场的项目提前比了，运动会那天直接决赛。
那场运动节我和尚泽和其他六个同学跑接力，女生400米男生800米。我很紧张，感觉高考都没那么紧张。我站上跑道的时候脑子仍然是空白的，茫然无措的时候我回头，看见尚泽看着我，然后我看见他向后退了两步，高高举起双臂，冲我喊了一句“加油”。他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我的紧张烟消云散。
“接力棒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歘’就冲出去了，一下落别人半圈，挺吓人的。”余小姐事后感叹地对我说，“你本来也不是那么能跑啊，怎么那么快？”
我笑笑。“赛前有精神兴奋剂。”
她的目光中透着不解，我摇摇手指。“这可是别人get不到的哦。”
少年人的梦想与希望总是要被现实中的人们泼上几遭冷水。
我的理想很简单，简单得有点不配称之为是理想。理想在人们的意识里应当是长出翅膀遨游天际，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真正触碰到，听起来要高端大气上档次令人仰望的。
可是我想当老师。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职业。
因为平凡，所以嘲笑。
“老师嘛，老师有什么好的，挣得又不多，又不好找对象。当个老师没有出路，一辈子没出息。”
他们就是喜欢这样。偏偏要问我的理想是什么，然后听到一个这样的回答又要嘲笑一番，不知道“尊重”这两字怎么写。逐渐地我不再和人说自己的理想，我开始麻木的对待别人的评价，听着他们“当官多好，一个人当官亲戚朋友都沾光”“律师会计都挺挣钱的，挣钱以后生活好”“找个有钱的对象，你都不用愁吃穿用度”的说辞，心里既不屑又酸楚。
我不想踏足官场，也不想被没有爱情的婚姻束缚，我宁愿没有出息，不要名利，只求还能感受风与阳光的美好，有爱的勇气和被爱的价值。
听过我的理想的人也不算少，在那么多的摇头否定与明嘲暗讽中，尚泽和我说，你一定可以做到，你一定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所以，心动可能是一个瞬间的事情，但喜欢不是。很多很多个心动慢慢累积，在某一个时间节点让我意识到，我其实喜欢尚泽很久了。
当我告诉我小闺蜜的时候，余小姐斜了我一眼。“猜到啦。”
那天运动会。我和他拍了一张“拍立得”，借的同学的相机。当时我小心翼翼问他：“可以照张相吗？”本来以为要费点功夫求他，但是他一口答应了，倒是让我很惊喜。
照片我给他看了，他说照的不错。照片被我小心翼翼收起来，和饭卡装在一个卡套里，这样我可以随身带着它。这张照片在我之后每当隐隐有点崩溃的时候就会看一看，可以得到一点宽慰。
很好看。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唇红齿白，笑得很开怀，泛黄的色调像经久的回忆，在周围虚化的景色里，我们两个的身影最为清晰。像是这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一样。
余小姐状似埋怨地和我说：“你呀，也太明显了点。”
我没心没肺：“他又没看出来。”
她被气得一噎。我大笑。“好啦，”我拍拍她的后背。“我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自己有多明显。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做不到言情小说里那种隐忍而沉默地去喜欢他，我忍不住不去看他，忍不住不和他说话，当然，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不喜欢他。
我也试过努力再努力地收敛自己，可是喜欢这种东西性子就是烈，它不是爱，学不会细水长流，你越要埋住它，越要把它往深处藏，它爆发起来越一发不可收拾。他燃起我内心的花朵，我却没有能力将其吹熄，任由火焰燎遍我的原野，滚烫而疼痛。于是我就这样明目张胆而小心翼翼地努力喜欢他，我不在意花朵是否会凋零，我只爱它盛放时的美丽。
我其实不是个愿意矫情的人，却在遇到他的事情上演着不自知的独角戏，一个人开心，一个人烦恼，一个人兵荒马乱。
尚泽侧脸很好看，鼻梁很高。我不知道是否凑巧，还是他反应灵敏，自习课我偷看他时，十回有八回会被他抓个正着。移开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移开视线又实在无法坦然对视，只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尚泽每次都会用嘴型问。“额......”我脑子转的通常很快，就扯点什么别的来回他，比如“今天数学作业留了吗？”或者是“下课你去接数学老师还是我去？”
余小姐和我说：“喜欢这种东西……还真的是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她有点无奈。“你看着尚泽的眼神就好像八百辈子见不着他一样。”
我和尚泽一直是不冷不热的，主要是因为他。尚泽不爱说话，又慢热，想等他主动找你可是件不太容易的事。相对来讲，尚泽和我还算是比较好的朋友。但其实也有那么一阵子吧，我和尚泽走得很近很近，乃至余小姐差点以为我俩成了。
那一阵尚泽生病，一直感冒，恹恹的不是平时精神的样子，笑起来都无精打采，表情也不像平时淡淡的，由于鼻子不通气，常常用嘴吸气呼气，所以总无意识嘟着嘴，软乎乎的。感冒咳嗽倒是常事，但是他咳嗽咳得我心肝脾肺肾都跟着颤。
从前的时候他总是帮我接水，但是他生病了之后头晕，不愿动弹，自己的水杯没水了也不去接，我也不想他费力下楼，便问他要不要接水。他只是笑，就看着我笑，笑得我心疼，我没主意，只能继续问他。“接不接水？”我又问了一遍，他没说话，只是把水杯往前推推，点点头。
当我拿着两个人的水杯走在走廊，站在饮水机前面时，望向窗外可以看到晴朗的蓝天，却无端地想起了夜晚来接水处身黑暗时内心的不宁，每每在回头看到他的高个子时消失殆尽。
我经常在大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去接水，尚泽也会去。但是那个时候学校的部分走廊是不开灯的，很黑。我是怕黑的，而且夜里有点看不清东西，但是只要他的身影在我便觉得安心。“你接的这么满……万一洒出来烫到呢？”其实我是提醒他小心一点不要烫到。他没有做声，却在我把水杯放在水龙头下面时突然出声。
“你听水声，听它越来越清晰……”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而温柔。水声越来越大，他说，“好，停。”
我回过神，仍然盯着窗外的蓝天，突然笑了笑，接了水并试好了温度。当我端着水杯回到班级时，就看见他没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他同桌小魏冲我笑笑，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水杯还不忘叮嘱一句：“水可以直接喝，温度正好偏热一点。”却看到他拿出来一板药。
“你……你吃药？”我不可置信地看他。
“那个傻逼生病不吃药？”他不可置信地看我。
我刚接水时分明看到他杯子里的茶包。“哪个傻逼吃药还喝茶？”
他不解。“吃药喝茶怎么了？”
我更不解。“茶解药你不知道吗？”
显然他没有一点生活常识。“WTF？？？”小魏和我在旁边快笑撅过去了。我拿手试他额头，本来是开玩笑，却一下察觉到不对。
“你脑子怎么了……我操这么烫？！”
班级里有测温枪，一测才发现他已经烧到了38度多。我的心一下揪起来，叫班长。“班长，拿假条让他回家，给老班打电话。”班长答应着去取假条，一边签字一边开玩笑。“怎么这么着急，怕传染？”
我刚借了其他男同学的水壶，在班级常常备用的一次性水杯里给尚泽倒了点正常的热白开水，让他把药吃了，他还嘟嘟囔囔地不乐意。“一考试就生病一考试就生病，到了高考我怕不是要得癌。”我闻言骂他。“瞎说什么，快把药吃了！”这才转过头回班长。“他难受呢，我还寻思怎么感冒这么难受，这不是发烧了，赶紧让他回家歇歇。”
许自衡听了笑笑，没说什么，后来传给我一张纸条。“你和尚泽有点好嗑。”我表面不显，回给他一句“滚呐”，但是内心早已砰砰跳了起来。
直到看着尚泽背着书包从我的视线里离开那一刹那我才感觉到空落落的不舍，甚至脑子里一闪而过“如果我不试他额头没发现他发烧他就能一直在学校”这种想法。我赶紧摇了摇头，骂自己怎么能这么想。换二一个同学我也会着急让他回家歇着，何况是尚泽。
担忧与不舍的洪流冲破内心的堤坝，泛滥成灾。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自从尚泽走后我兴致就不高，闺蜜想让我稍微开心一点，起码也别那么明显，但是他妈的，控制不住。我就是想知道他回家后是不是还在难受，想看到他，我就是想他。
那天晚上我照常去接水，走廊也还是不开灯，夜晚也还是一样的黑。但是，今天没有一个高个子在我身后，我内心的慌乱无从平息。路灯照耀下的校园寂静无声，我看着水杯中摇晃的水面。
“今天没有月亮……”我追寻他的声音，却只听到水声。
“滴答。”一滴水烫痛我的手，我颤了一下，嗓子却突然疼起来。
那天晚上放学后我和闺蜜碎碎念，余小姐要被我念叨疯了。“闺女你说他明天能来吗？”“你再占我便宜我就鲨了你。”“余小姐……你说他明天能不能来啊……”“肯定能。”“真的吗？”“真的。”“那万一烧的很严重怎么办呢……”“乔予之你好像个怨妇啊。”“……”
害。我不是这么磨叨的人。
真的。
我第二天早上到班的时候看到空空的座位心里悬了起来——往常我和尚泽总是最早到班的，而我总是会为这点能和他独处的时光窃喜，哪怕我们一句话都不说。过了几分钟我看到窗户上耸动的呆毛，松了口气。果然下一秒我就看见尚泽背着小书包迈着优雅的小步伐走进班级，看到我还点点头。你别说……他戴口罩挺好看的还。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而他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地方。
但是……男孩子生病会撒娇吗？你们认识的男孩子会这样吗？我不理解。
“这道题，怎么做来着？”尚泽拿着练习册走过来。
我看了一眼。“老师上课重点讲的题型，还让你们特意整理了。”我补了一句，“那个时候你还在呢。”
“对啊我听的迷迷糊糊的。”他理直气壮。“我昨天发烧了。”
“大哥？这道题也不是昨天讲的啊？你当时没生病呢好吗？”
尚泽一下坐在我身边。“我就是不会！咋的！”
我也来了脾气。“拿来！我给你讲！”
咦好像并没有硬气起来啊。
但是尚泽笑起来太好看了。
“听懂了？”讲完我问他。尚泽先是皱着眉看了一会题，似乎是在消化。过一会才点点头。“嗯。”尚泽每天都洗头，发丝看着干净柔软，随着点头呆毛一颤一颤。我伸手试他额头温度，他向后躲，不情愿哼了一声。“嗯↗↘！”
我呆在原地老脸一红。人可以撒娇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不违规吗这绝对是犯规吧绝对是吧？
我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你老实的！”小魏喜闻乐见，看得非常开心。他立刻乖下来，垂着眸子任我探他额头。温度尚可，不再烧了，我点点头。
他低头委屈。我摸摸他的头发，“别委屈，”然后我问他，“你接水吗？”“……接。”
哦对，我忘了说了，他算是好多了，我他娘的感冒了。早起便觉得声重气塞，到校后更甚。当时已是初夏，我嫌屋子里太热，又因为没有口罩怕传染别人，于是我和尚泽去教室外面老师用来答疑的小桌子上去学，当然是征得了老师同意的。我在整理文言文实词，尚泽就坐在我旁边安静刷数学题，不会的时候问问我。在我吸了第十八次鼻子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纸，声音莫名有点歉疚。“我不是故意的。”
我转头看他，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在说“我不是故意传染你的”。
医生，先别管我感不感冒了，救救我的心脏。
我冷静了一下，接过纸捏着鼻子说：“没事，我嗓子疼了好几天了，万一是我传染你的呢？”捏着鼻子说话声音有点软，尚泽愣了一下，继而笑着说：“那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愣住，看着他的笑容。
我第一次感觉到，温柔是真的可以被触碰到，被听到，被看到，被嗅到的。当温柔在空气中徐徐晕开时，我仿佛进入了一家面包店，置身暖融融的甜香之中，浓郁的烘焙感沁进心里，难以忘怀。
高二的那个暑假，我和尚泽聊了好多好多的天。我在公交车上和他说从自习室回来在江桥上看到的日落多么美，他和我说要出去买饮料回家边玩电脑边喝；我和他抱怨数学题怎么这么难，他在那边一起抱怨，还说做数学做得掉头发。M城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的热，仿佛为我的喜欢添了把火。
到了高三之后，“乔予之之心，人人皆知”。猜到的吧，也不敢问，问了的吧也都在意料之中。甚至有早就嗑上CP的人比如余小姐。
OK，fine。不过尚泽到了高三之后话越发的少了起来，和我的交流也越发的简单了。
众所周知，高三的考试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它总会有的。别担心这个复习不完那个复习不完，你赶不上有哪场考试是你完完整整把知识过了一遍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当你因为没复习而导致文综连200都没过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场考试是我考的最惨的一回，也是唯一让我掉了眼泪的一回。我对自己的成绩一直很自信，可是这一场考试却动摇了我的信心，这是我第一次为未来感到害怕。
老师们安慰我说，没事的，一次考试，也不能代表什么。
我知道这不能代表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次考试我考得落花流水我连怎么改正都不知道。我像是走进了一个荆棘丛，四处都是刺，我看不到出口，不敢动，怕动了找不到路，反倒扎得自己遍体鳞伤。
尚泽看着我把眼泪憋回去，没说话。中午时班级里没人我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尚泽却走到我跟前。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的样子，怎么也不肯抬头，他就坐在我身边，也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我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他举着一根桃子味的棒棒糖。“伤心的时候吃糖会好很多，你说的，对吧？”
我抬起头来，我知道自己泪水流了满脸，眼眶红肿，肯定很难看，但是他笑得和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明媚。我突然想起来高二的时候有一次我也是没考好，但当时并没有太难过，半真半假找他求个安慰，他嘴上说着“To be ho，我从小不会安慰人”，却用了大半个自习课的时间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小声谢过他，把糖放在嘴里，桃子的甜香盈了满颊，我突然就好想独占这个男孩子的所有温柔，我觉得不够还是不够，尽管我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我冲他笑了笑，他递了一张纸给我。“期末好好考，我相信你可以的。”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也相信我。”
我突然又有些想哭，但是这一回不是为了成绩。
那个期末我直接冲到班级第二的位置。成绩出来那天，我从班级讲台上看大榜的人群中挤出来看向讲台下，看到尚泽坐在座位上，笑着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重新排座位的时候老师问我想和谁一座，她给出的名单里有尚泽的名字。我迟疑着，老师仿佛是明白了些什么，出言提醒我，在问我之前她先问的这些人，他们都同意和我一座。我小声说了尚泽，然后有点慌忙地解释，“尚泽鼓励我来着……如果不是他我这回考不了这么好……”老师笑了笑。
串座那天，我早早搬好了东西坐在座位上，尚泽也很快拎着书包过来，在一片乱哄哄之中，他对我笑着小声说：“乔老师选我，我很荣幸。”我心跳快了一拍，笑着回骂：“你贫吧你就。”他放好书包在我旁边坐下，我说，“尚老师，同桌快乐，你多担待。”
后来我发现不是他担待我，是我担待他。
“尚——老——师——”我无奈的看着尚泽优越的臂长，以及留给我的小半张桌子。“您属沙漠的？这么能侵略。”他收回胳膊，把我的位置留到二分之一。“小魏也没跟我抱怨过这个啊？”我翻个白眼。“您选择性耳聋啊？当初你俩坐我前面的时候小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以及……尚泽上辈子跳大神的吧？做数学作业的时候，好好的演算纸他就是不用，非得在空中比比划划，样子堪比先秦傩戏。“尚大法师，您知道演草纸是干什么用的吗？”尚泽一脸凝重。“不行不这么的我难受。”“……？”
还有……尚泽是个中二病患者，并且重度傲娇。他有一回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笑得不可自拔，并且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突然娇羞作势要捂脸。我眼疾手快按下他的手：“你给我放下——你笑就笑你娇羞个鬼啊？”尚泽缓了缓，脸上还带着笑，看了一眼我按着他手腕的手。“你按的住我？”他的手足够握住我两只手腕。我仿佛被烫到一样一下松手。“你……你他妈正常点！”可以说是色厉内荏。尚泽看到了我有点泛红的耳尖。他转过头去非常欠揍笑出声。“嘁。”
然而余小姐对我跟她苦大仇深地抱怨无动于衷，甚至听到最后一条时面无表情鼓着掌：“谢谢，嗑拉了。”我：“？？？我真情实感跟你哭诉你他妈嗑我CP？？？”她很疑惑：“尚泽对你真的很温柔啊，他真的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吗？”我顿了一下，有点落寞摇摇头。“有的事……是有直觉的。”
自习课我回想起闺蜜的话，转头看着尚泽，一不小心出了神。尚泽转过头来就看到我呆呆地看着他，出言问道：“怎么了？”我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蹦出来一句：“你长得好看。”说完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再看尚泽，那边虽然面无表情，耳朵却红红的，显然害羞了。我觉得他实在可爱，有意逗他玩：“咦尚老师你耳朵怎么红了啊？”他凶巴巴点点我的本子：“你快学你的习吧！”
第二天中午，我都快忘了这茬了，午睡的时候我枕着我的小枕头趴在桌上，却听到他凑过来问我：“你昨天是……是开玩笑还是真的觉得……？”我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是说我昨天说他好看的事。我抿抿唇，转过头来睁开眼睛看他。“真的。”尚泽笑起来，我也微微挑起唇角。他用气声笑，像是在我耳朵边上一样，我心跳有点加速，用手指摁他脑门。“快睡觉吧你！下午我看你困得滴里啷当的也不叫你！”
卢胜俞是我们班一个大学霸，尚泽和他关系很好，一下课就找他聊天，有时候两个人会在一起钻一道导数题或者解析几何，有时候还加上我。卢胜俞有好几次在我面前意味深长地说：“尚泽太好了，我可太喜欢他了。”我笑笑避开问题：“不行，你俩这CP我属实嗑不动。”他偷偷背着尚泽不解问我：“你怎么那么确定他不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试试啊？”
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两个站在门外，恰好可以看见尚泽做题时低低的头和一个圆圆的发旋。尚泽做起题来认真得谁都不忍心打扰，只有做完题了才会和人说说笑笑。我对说：他“不行，我不敢。”
卢胜俞仍是不解。我转过头看着尚泽。“他看我的眼神特别干净，没有我想看到的也没有我不想看到的。我知道他只是把我当成朋友，我也只会成为他曾经的一个朋友。这就像他的天空中飞过了一只鸟，他知道我走过了，我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卢胜俞一时失语，我继续说：“我太胆小了，我憋足了一年半的勇气才敢在高考之后和他说我喜欢他，但是我知道，他不会给我我想要的那个回答的。我只能从他的世界里离开，他会温柔地向我挥手告别，不会挽留。”
卢胜俞声音低低的。“你一直这么喜欢他，很累。”我笑笑。“我希望等我以后再回想起这一段暗恋的时候，能对自己说我努力再努力地喜欢过他了，而不是如果我当时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卢胜俞沉默。尚泽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外的我们两个，挥挥手。“你俩来，这个题不会做。”我走过去，看了一眼题。“大哥？这个题我上学期就给你讲过了好吗？不是设而不求吗？”尚泽一脸不服。“我知道，我忘不了。你倒是仔细看看这个用设而不求行得通吗？”卢胜俞“啧”了一声，我抬头看见他“嗑到了”的表情，威胁性地眯眯眼。“怎么，俞哥会做了？”“没有没有，乔姐你来。”他笑笑，然后我们两个看着尚泽，那人正认真盯着题，皱着眉头。
不知道谁说的，和喜欢的人同桌吧，就是这一点好：无论他去了哪里，到头来还是会回到你身边坐下。
从一月到六月，从北风到南风，我和他同桌的这小半年过得飞快。到了五月份最忙的时候我们两个的交流变得程式化，每天都是单调的对话，除了讲题，答句都是“嗯”“对”“是”“好”。喜欢无法出门，被深藏在心里，总喜欢偷偷跑出来，揉那么一两缕在我的眼神、动作、语气当中。
我就这么偷偷地喜欢他一直到高考，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延续。
六月一日那天他递给我一张书签，上书四个大字，“蟾宫折桂”，漂亮的行书。我恍然惊觉，明天我们就要毕业了。我想笑，可是我的声音却很酸涩：“这么……快啊。”尚泽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温柔，像大提琴的柔风拂过我的心弦。“翻过来，看看背面。”我翻过来，看到背面的一句“乔小朋友儿童节快乐”，眼眶一红。
尚泽说：“明天，你可得记得给我带一张。”我揉着眼睛。“放心，不会少了你的。”
第二天我带了一张明信片给他，用的是珠光笔，写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祝你春风得意马蹄疾，你是我看不尽的长安花。
尚泽夸了一句。“你的字还是比我的好看。”而后笑道：“春风得意就行，市区内不让骑马。”我笑出声来。“你贫吧你就。”他歪在墙上看着我笑，我对他说，“校服扣子扣上。”他手移到了纽扣上，一边系一边说：“这扣子有毛病，我系不上，跟你说多少回了都。”
我想骂他，但是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以后就没有人唠叨你系校服扣子了。”他慌忙给我递纸。“别哭……我系上扣了，真的系上了。”他手忙脚乱系着扣子，但是确实是扣子不太好使了，一动就开。
我和尚泽拍了好多照片，班级男生们拉着我一起照了一张相，我在最前面，所有男孩在后面的楼梯上坐着，姿态各异，镜头定格。
真的到毕业典礼的时候我的眼泪控制不住，所有的人眼圈都是红的。我们下楼去参加毕业典礼，体委看着学校精心布置的龙门——我们离开校园要穿过的龙门，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高二的时候送高三毕业离校我还欠了一下去走这个龙门……今天我连看都不想看到它。”班长也擦了把眼睛。“说的什么话，你不高考了？不上大学了？”他牵着女朋友的手，她眼里有泪，却看着他笑。“你要买烤鱿鱼去我不管你，我要和我媳妇上大学谈恋爱。”体委不满回嘴：“你还是个人？我在这伤心你跟我秀恩爱？”
我站在一旁看着我的同学们，一共五十多双眼睛，五十多双含泪而格外漂亮的眼睛，压在我心头让我微微喘不过来气。我仿佛听见一串珠子断了线，一颗颗珍珠散落在地上四处奔散的声音，或许会有点留恋，或许那么地不舍，可是还是要不得已地，充满期待地，冲向自己的前方。
六月的风温暖，扬起我们的发丝，却吹不干眼中的泪花。它迎着我走来将我热烈抱怀，我闭上眼睛。一阵热风，这就是我十七岁的青春。热情，勇敢，横冲直撞，有着自己的骄傲、牵挂和心动。我终于感受不到十七岁的风的余热，我知道我和它告别了。在这一年伊始便长了一岁的我，却仿佛在这一天才真正成年。
我抬起头看着蓝而明净的天，我在这个学校看了三年这样的天空。我看过它的晴朗，阴翳，看过它滴落的雨和飘洒的雪，看过它燃烧的晚霞和微笑的长虹，看过它破晓的日落和傍晚的月升。当我有意地望望天空时，它多半挂着个夕阳，或者月亮，也总有一张侧脸，属于尚泽。他曾在大晚自习的时候指给我看一轮明月，皎洁丰满，映在他眼中的光晕比月色还要温柔。我也在晚课时悄悄让他看窗外锦绣辉煌的日落，余晖为他镀上金光，像一只沙鸥点动我心中的涟漪。我记得有一个晚上做数学做得烦躁的时候，窗外突然爆开烟花，我和他惊喜地偏头去看，我悄悄看他的脸，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一下撞进我心里。
念及此我看向尚泽，他碰巧也看到了我。我忍不住转过脸去泪如雨下，他挤过来。“怎么又哭了？”我看着眼前暗恋了一年半的男孩子，泪水越擦越多。他突然拽过我的手，取下我手腕上的发圈给自己扎了个小冲天辫，我一下笑了出来。“你总是嚷嚷着要看我扎小辫子，现在看到了？”我笑着推他：“太傻了你快解下来！”他偏不，就顶着一个小辫走回男生堆里去，很快男生们爆发出欢快的笑声，所有头发长度允许的男生都管周围女孩子借了发圈扎了个小辫，逗得女孩子们没心思再伤心哭泣。我在旁边看着尚泽笑，我知道这是尚泽的温柔所在。尚泽看着我眨眨眼睛，冲我比了个“耶”。
班主任姗姗来迟，同样抹着泪。“我今天……一点都不想看到你们。”她声音哽咽。“看不到你们离开。”全班五十多个同学这下无一幸免，连男生都抱着班主任哭。
但是我们还是离开了校园，奔赴战场。
当我在考场上落下最后一笔，听着铃声，看着面前写得满满的答题卡被拿走，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三年的高中生涯，至此告一段落。我仿佛站在后台看曾经的自己鞠躬谢幕，光彩照耀的舞台在呼唤我，不管我有没有准备好，我都要登上台，尽力跳我下一段人生之舞。
我感受到考场外的阳光，下午五点的夏天的阳光，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关卡，这个我为之奋斗了十二年的关卡。
我从前不理解追寻理想的意义何在，因为这东西鲜少有人真正的实现它，拥有它，很多人走过了路程的一半却失去了奋斗的资本——理想本身，到头来只把那无果的过程回味一生。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拥抱我的理想，可是它们在我前方伸出的怀抱太过美好，由不得我不去奔向它们。值得回味的某段岁月，一定是不做无用功的吧，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理想耗尽一切——一无所有，那是外人眼中的我们，其实我们早就得到了一切。
既然不知道结果如何，那么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回到家打开了手机。
我：恭喜尚老师高考结束！
ZE：同喜。
ZE：怎么？
我：明天有事吗？学校走不走？
ZE：你说话不合逻辑。
ZE：学校走不了，我能走。
我：……你就说你去不去就完了！
ZE：去。
ZE：几点？
我：下午四点，校门口见。
ZE：行。
第二天我在家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挑衣服，最后还是决定穿个白T牛仔裤。左思右想我化了个裸妆，昨天刚洗完的头，今天蓬松度刚刚好。
尚泽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化妆了？挺好看。”
我：“卧槽这你也看得出来啊？你级别挺高啊？”
尚泽笑出声来。“你平常熬夜熬的气色一点都不好，今天看着白里透红的，一看就是化妆了的。”他补充，“我要是跟你不熟就看不出来。”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草率了。”
走在学校里，周围的景色再熟悉不过，我却没来由感到紧张——或许这个来由就是我旁边的人。尚泽突然开口。“你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我一个激灵。“谁谁谁紧张了！！！”尚泽心眼坏着呢：“你你你紧张了！”
我无语。“尚泽你幼稚死了！”尚老师大笑。“乔予之你收敛一点吧，你那个?我叫不紧张’都嘟囔出声了。”
我：也没有多尴尬吧，但是就是……想把自己掐死。
我们走在小湖边上，我靠在栏杆上看着鱼，学校的小湖里鱼极多，又都极大，掐了柳树的嫩叶来喂，引得它们唼喋有声。
我的短发垂下来盖住我的侧脸，我看不见尚泽，但是我知道尚泽没有看鱼，他在看我。过了一会他才出声问道：“昨天我看着咱俩的聊天界面，想了半天你是不是要找我打架。”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抬头看他。阳光照着他的头发，有淡淡的金色光晕。他抱着胳膊看着我。
“放心，不是找你打架。”我说。
“我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就有个疑问，这个疑问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我没等他说话，转过头去笑了笑。“总之，看起来，不是我这样的，是吗？”
他似乎是要开口的，被我用眼神制止。“但是好奇怪啊，我有时又觉得你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我高二第一次见你时除了觉得你长得真高，好像就没有什么印象了。我初中有小姑娘见了你说你好看，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后来发现，你眼睛真好看，你手真好看，你声音真好听。你在我心里逐渐变成了一个，一个似乎是哪里都好的人。”
“眼睛狭长，戴着眼镜，手好看，个子高，低音炮，性格温柔，你精准符合我全部的审美点。”
“可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这些。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些什么，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错觉。可是这个错觉已经一年半了，没有消失。”
“我喜欢看你的头发，喜欢看你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喜欢看你拿着笔的手，喜欢你的行书；我想听你唱歌，Jay或Eason的都可以，我想听你弹钢琴，肖邦还是李斯特都行，我想要你只对我一个人那么温柔，我想一直站在你身边，就像我们那么多次走在学校里一样。”
“你可不可以过来牵我的手？”
我缓缓闭上眼睛，低下头。我终究还是把裁判权交到了他手里——或许裁判权从来都不在我的手中。我一直以为我的十七岁有三个理想，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只要尚泽一个人就足够支撑起我的理想十七。
我没有等到他的手。我睁眼看到他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眼眸不知为何有一些忧伤，甚至能看出来一丝挣扎。
“抱……”“不要说抱歉。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啊。”我的声音比平日里低，也更温和一些。他张口停了半晌，才放下了手。“我做不到。”他叫我。“乔乔，我做不到。”
我没想到他第一次叫我小名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在我表白失败的情况下。
“我动过心的，我曾经动过心。”他叹口气。“可是我后来发现，可能是那个时候刚刚好，我正好看向你你又正好微笑，你那样漂亮，我的心跳了一下，和我开了个玩笑。整个高二我对你都处在朦胧的好感当中，甚至比你喜欢我还要早。可是，怦然心动只有一瞬，那不是喜欢。如果因为这点缥缈的感觉和你谈了一场恋爱，到头来伤心的只有你一个啊，那样我才是真的辜负了你。”
“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知道你现在才和我说是怕耽误了我。辛苦你喜欢我这么久，谢谢你给了我们两个彼此相处的空间，可是我终究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回答。”
我怔愣半晌，心脏后知后觉泛起失落的酸意与痛楚。一年半的喜欢到现在终于尘埃落定，我回想起那么多个夜晚我梦到他的温柔的脸，那么多次我的手触碰到他柔软的发丝，我记得他的手包住我的手时的那份暖意，我记得他对我竖起的大拇指，我记得他给我的那根棒棒糖，桃子的气味清甜我至今难忘。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吸到肺腔有些疼痛。“不，尚泽。”我笑道。“我很满意。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使我满意。谢谢你认真对待了我的喜欢，没有弃之如敝屣，你把我的喜欢擦拭得干干净净，还给了我，我很高兴，我能够被这样温柔地对待。”
我的理想十七终于得到了一个回答，一个虽有遗憾却让我满意的回答。十七岁的乔予之微笑含泪，带着一个完整的回忆，目送十八岁的她向前一步，分别时，没有刻骨铭心的伤痛和声嘶力竭的哭喊，十分体面。
“借我个抱抱，好吗？”我说的非常小声，尽力掩盖我声音里的紧绷和哽咽。我怕他拒绝，如果他拒绝，我不知道怎样才好。而尚泽向前一步揽过了我的肩头结结实实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是安抚，我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干干净净。我突然庆幸我喜欢这样的一个男孩子，能够充盈我高中足足半数的时光。
他松开我，我叫他回头看天空。
西方的天空上太阳终于舍得后退，温柔地与天际线拥吻；天空湛蓝，纯净透明，有绯红的云朵漫游。晚霞落满他的眸，我悄悄偏头看他，却在一瞬间被触动心弦，眼泪滚落。
我仿佛回到了高二那一年，午间百无聊赖地抬头一看，正对上他阳光下的回眸。
尚泽看向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拭去了泪水，笑着摇摇头。
“没什么的。”
不过是与我的理想与爱情，做一个体面的告别。
再见，我的理想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