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芳侵古道,春絮入竹林

    白雁随走在后山紫竹林间七折八拐的石径上,空气中灵气浓郁,尚带着晨时的露水清新又甘甜,白鹿一蹄一个脚印被竹林蓬勃的生命力引诱着,逐渐走离了主道

    兜兜转转也不知走了多久,白鹿来到一处神奇秘地,阳光竟穿过一切阻挡招摇在林中的这块平地上,口鼻间满是悦动灵气,呼吸之间便能醉人。

    白雁随亦步亦趋走上这片秘地,随着祂徐缓的踢踏步,移步一生竹——一颗颗蓄势待发的鲜笋纷纷攘攘,迫不及待蹦出地表。白鹿乐不可支,急急又掉头回去,毕竟笋子长出来得立刻摘下不然口感就不灵了

    心神一紧化作人形,白鹿惊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舍了那副臃肿笨重的躯体,又瘦回天生那副傲骨长存,翩翩少年郎模样。来不及多瞧自己一眼,只心里念着‘好事成双,笋子更重要’,白雁随俯下身就伸手去采滴着露水的竹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指尖触碰到笋皮的那一毫秒,异变突发!

    整排的嫩竹顿悟似得,一刹那间突破了自我枷锁,自斩根基直冲云霄,空气摩擦力为笋子剥去外头层层生涩的外皮,最后只余下白玉般的芯子腾空翩飞

    白鹿被这般异样惊着了,急忙作势要接,可那娇嫩的笋芯来得快去得也快,生生擦着祂的指尖径直往地下钻去。

    还没来得及道一声可惜,只见那笋竟落地成菜——直接变成了一碟鹿最爱的白玉翠香笋,热气腾腾,且带着锅气的那种

    这口笋子!就是这口笋!当初祂白雁随就是看在这口笋的面子上,才跑去什么两山宗的

    而现在,全世界所有的美好就静静躺在自己手上,白雁随简直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晃晕过去,手中连忙变出一双竹筷子,急急夹起一片晶亮的白片,就往嘴里炫…

    正此时,又生突变

    白雁随刚刚张开檀口,脖子就被从后而来的大力扯住,鹿一个踉跄瞬间失了重心,手头一抖那盘全世界的美好就这般凄凄艾艾地跌落泥泞——

    啊!!

    “醒醒,白道友醒醒,做什么噩梦呢”

    白雁随大喊着‘不要,不要’从美梦中惊起,睁眼就见到田季那张梆硬的臭脸,感受到巨大落差的鹿大嗷了一声,差点没哭出来

    好一幅遭罪模样,田季及时松开手,又坐回到床边椅子上端坐好

    蒲尔:“好歹是醒过来了,白大家你一直在喊什么‘翠花孙子’,是族内喜事要当爷爷了嘛,不过翠花这名…要不要再斟酌一番?”

    白雁随深吸一口气,梦里那种凛冽又充沛的蓬勃生息不见了,吸入鼻腔的尽是苦涩干瘪碎渣滓味的灵气 ,鹿立马蔫了,“怎么可能,本鹿尚未择偶,哪来什么孙子,在下念的明明以及绝对是笋子呐!”

    白玉翠香炒笋子啊!

    蒲尔耸肩,“没办法,随身带的食材都吃完了,只好等师姐到了她带得多”

    “那,那时掌门何时会到?”

    “不确定,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这话说了白说,鹿听得更萎,越发消瘦了下去

    打从离开临泱的那一刻开始,路途艰苦,风餐露宿,没有太阳晒没有青草啃没有露水喝,一路上更是未曾找到那些记忆中的食材宝地,不是被毁了就是沾了浊,接连的操劳以及巨大的失望时刻打击着鹿

    白雁随几乎是以时辰为单位在死命掉称,等最后等到了两山宗——这灵气稀薄气场紊乱之地,那就更是成天头疼脑热地躺着,清醒时候比晕睡的少,全靠田季喂的丹药吊着一口气在

    白雁随扎了一根宽布带在额头上好为脑仁保温,完事了才朝旁随意一打眼,仿佛才刚看到田季,鹿不咸不淡地开口哼唧,“哦,是你来了?”

    要不是这可恶的小马激了鹿的将,现在祂一定能厚着脸皮,赖在临泱吃大餐…

    哦不对,下厨的人不在,没有白玉翠香笋吃,但至少抱着香香嫩嫩的大白馒头就香菜笋干总是能够的吧!不像现在满嘴黄连味…只有苦头吃

    “不想见到我,白道友多就争些气别生病了,费药”,田季礼貌拱手

    “小马你也争一口气,就别给在下分药吃,还病不死我了还!你就瞧好了,看到时候掌门会说你的不是,还是来坟头多骂我几句?”

    “…你这挺精神的,不如别躺尸了,费床”

    “来呀,睡个觉怎么还不乐意了,不然你一起睡上来呀”

    “…”

    …

    田季是本着说几句软和话来的,没计划要同病人吵嘴,然而…鹿与马只一见面就像两股火星子碰头,噼噼啪啪对轰个没完

    蒲尔笑着劝和:“等师姐一到,有了新鲜食材明日就能摆摊开伙啦,嘿嘿,还有呐别看田道友不说,昨日白日外头忙了一整日,临到夜里可是守了你整晚,都担心着呢”

    “小马你来真的?”

    “君子施恩不望报,爱信不信”

    “啧…”

    可恶的小马光知道看鹿受苦,还在边上阴阳怪气的,白雁随瞬间点着了般愤愤道,“我一路上又是望气又是探路,活干得还少么?现在到了地方多睡睡觉,歇歇腿,吃些土黄丸子又怎么的了!小马你就说了吧,等了一晚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真是吵架吵出惯性来了,蒲尔心道

    “…不过白道友熟睡时候挺俊俏的,小生着实没料到”,田季一本正紧说着

    “啊?”,白雁随哑了一瞬,“啥?”

    “就,字面意思”

    这可是说的什么囫囵话唬鹿呢,白雁随警惕起来扯住领口保护自己,“怪不得总抓着床啊,席啊的字眼不放,小马你可别想着乱来!”

    通过解读白雁随颇具防备性的肢体语言,田季顿时有些黑了脸,“非礼勿礼,非义勿义,我田季可不屑什么龌龊手段”

    白鹿震惊:“你还真想正大光明对在下不轨啊?不要你个小马脸”

    田季侧过来脸去,生吞下一口气,似乎在斟酌对病人用语言强度

    “怎么喉头被龌龊手段堵上了?”

    白鹿这火上浇油的动作怎就这般熟练呢…

    蒲尔适时插嘴,“鹿大家不如赶紧探一探时师姐在什么方位吧,看时辰应当快到了。若恰巧能赶在晚饭前今日都能吃上新鲜炒菜”

    白雁随一个机灵精气神都上来了,颌眼低头,随即寻找时秋气息,不一会儿便道:“西北方向,时掌门应当已经到两山近处了,不过…”

    不过,有点奇怪怎么掌门身后这么多小东西…还有她身边…是…是那位熟悉的容姓危险气息

    白鹿猛地睁眼,头巾掉落,哆嗦不停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草坪面见掌门被判定为私会了?难不成是鹿干了什么不该干的,值得人千里送飞拳?

    哦不,没关系,还有这身肉作为掩护,容姓男子他素来不揍丑的…

    大慌之下白雁随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富贵安全袋,可肚子上瘦得只剩皮,哪里还有余的几两肉。现在祂整个鹿条都精得不行,腹肌胸肌背肌臀大肌鲨鱼肌敏感肌,一切肌肉应有尽有体态即潇洒又健美,风姿绰约,仙姿玉貌

    啊!怎会如此!

    白鹿无望尖叫

    “怎么了…师姐刚到山外,然后呢?发生何事了?需不需要帮忙去?”

    蒲尔,田季还有门外的护卫队员纷纷看过来,众人皆紧张不已只当发生了什么害命恐怖之事

    “他怎么也一起来了!”,来都来了人还能走嘛?既然决定不走那不就要在这竹楼住下?跟容姓男子做邻居,这可不比什么凶兽穷奇要来得更可怕?

    白雁随满带着哭腔,一把掀开被子紧紧握住身边道友同志的手,“田道友,蒲道友你可要为我作证啊”

    蒲尔推开一步警惕道:“怎么啦?”

    田季眯了眯眼:“他?作什么证?”

    “只要二位证明…这趟出门白鹿我绝不是眼馋时掌门,而是…”,白雁随大口大口咽下骄傲与矜持,被迫在面子与小命之间做选择,而鹿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护住小命

    鹿撇下蒲尔的手,不适龄的人一点也帮不到自己,”我白雁随愿意遣来两山宗…其实是,是为了日日能见到田队长你啊!”

    田季淡淡:“哦?为何一定要见我”

    白雁随眼中满是对生的渴望,大声道:“因为心生眷恋,一切尽在不言中”

    扒门上看热闹的护卫队员被此话惊得喷水

    “当真?那又为何总要同小生过意不去?”

    “因为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没人爱”

    “可我性别未定,你我指不定不合适呢?”

    “对我来说,田道友是公是母都一样”

    “那就这么说定了,若他日你打架打输了场,要去势才行”(注1)

    “嗯?去势?”,什么意思来着?

    “嘶”,门外一众护卫队听得呼声连连,纷纷为鹿大家捏了一把冷汗

    “…”,那得多疼啊,蒲尔眉毛打颤:“…不是你们”,反手一个大直球?还直击脐下三寸?

    田季嘴角一勾,却又迅速将脸板回来,“鹿大家,你还是嘴硬的时候比较有趣”

    “哈?”,这小马帮没帮祂,嘴里都念叨那什么玩意?

    ————————

    两山宗外,西北方向

    感谢大黄超凡绝伦的脚力,数日的路程硬是一下午跑完了

    “记住你们绝对没有被什么麻布袋子套过头,你们只是去参观游览灵宝的内部结构了,对,是去观览学习了几日”,时秋安排手头百来号妖崽子横竖排成列队,统一交流

    队列前头数头年长些的小兽齐齐开口:“好的,所以我们没有被麻布袋子套头,我们只是被灵宝套了头”

    时秋:“…”,话倒不必说成如此

    瞧瞧,多成功的幼儿教育,眼里一点也揉不得绑架这颗沙,时秋及时调整策略:“那记得,你们是被凶兽以及坏人掳走的,我们只是暂时提供食物的过路好心人们”

    众幼兽:“好的,我们是被好人救出来的,一直给我们糖吃的,引我们上路的就是好人”

    越描越黑的时掌门:“…不是”,真等放回家去这么叙述一番,她岂不是要被大妖家长们追着屁股揍?

    时秋求助的眼神转向西峰,小声商议:“豹大家你毕竟擅长潜行,有没有那种一吃就睡着的东西,迷晕了之后还能洗掉脑中某段记忆的神秘小药丸…”,等洗干净脑子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就能有效避免与大妖家长们的直接接触,这样省她不少事

    “掌门呐,‘迷晕’这词听着就不太妙吧”,豹子耸肩表示,自己擅长的是潜行又不是盗窃暗杀,况且尖嘴瓶没修好,无论说什么都有心无力,“二十八部再不济也有些侦查手段在的,灵气,气味包括神魂都能留些痕迹成为线索,这哪莽得过去?”

    时掌门的原计划是将小妖们收入山水画轴中,然后等进了两山宗直接让西峰潜行到各自驻地,点对点对接,直接给一锅端回去。

    可现在看来这群小的们也不懂要向着她说些好话…这要是脱了手直接放回去,岂非后患无穷?

    大黄是跑得快,太阳还在天边斜挂着,两山宗沿河而立的屏山已然尽收眼底。不过这一路上到底还是没商量好该如何妥善安排这一群妖崽,现也只能在这片野地上多耗些时间

    归还妖崽此事听着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那主打一个横竖不是人——暗里送回去人家必定追查回来,明着送回去又如何证明自己并非绑匪而是路过的好心人?鉴于某些人已经带着小妖去中州走过这么大一圈,江湖传闻一群幼兽大闹中州大陆还捅了灵昭的天,此事已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深居山中的妖族也有耳目的,待漱玉城北翩听楼上消息一出,各大妖族打听到风吹草动也只会是时间问题

    若不是绑匪,那为何自家小崽会困于尔掌中?

    若是好心人,那为何要跑去游戏人间,不赶紧给人放回山里?

    另外还有自灵昭带出来的小妖们,人家只知道先被人绑了,又被人放了,至于她时秋是绑妖的还是救妖的又如何作分辨?

    时掌门可不当什么云游四方的行脚,十万大山之事落定终究还是要回临泱过日子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呐!

    原本给妖直接送回山里此事也就了了,兜了这么大一圈结果山芋没扔出去,倒是手快要被烫熟了。时秋头疼得很,苦恼上两三刻便经不住转头去瞪容姓始作俑者

    “师姐实在不成,还是妖庭出面归还如何?”,孔玄被容叔公睨了一眼,十分乖巧地赶着趟跑来说和,这两人就如何安顿小妖们已然在云上吵过一番,现属于‘正在冷战’状态,需要侄儿这中间人传递消息

    “不宜再将事态复杂化”,时秋摇头,妖庭本已陷入信任危机,这番出面还不知二十八部会做何反应,把局面搅混了,万一有部族因此倒戈凶兽那得不偿失

    “不然再给容叔公一次机会,送回各自山头去事情才比较好办吧?也算有始有终”

    时秋还没动上嘴皮子,容可舒便将孔玄瞪得默了声,他抢先一步道:“不行,来都来了我要陪着师妹,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侄儿”,容可舒此处意指孔玄,可他人就站在时秋背后不到两尺,几乎就时秋耳根子边说话了,孔玄离得比这人还远些,“快把我的话一字一句地转达给时掌门”

    “…”,丫的,真难搞

    气度气度,时秋时刻提醒自己身为掌门肚里要能撑船,一个闹腾师兄总是该容下的

    她撇上一脸假笑回头:“既然万法不通,不然容师兄就按你早先提议的试试?”

    她容师兄正看过来,笑逐颜开,“诶,师妹呐,这才对嘛就该多信任师兄我一些”

    “…随你吧,不要真使用暴力” ,试试就试试

    比起时秋时常曲线画饼,极限救国的行为模式,容可舒的提议显得比较直接

    首先上武力威胁,呸,武力展示——

    只见他容师兄气场全开,立定妖前,身腾焰光,嗓音深沉,口含一个十分阴森的笑,上来就直奔主题:“你们说,我与师妹到底是救了你们还是害了你们?”

    一群见人下菜碟的小滚刀肉们直哆嗦,“是救我们,是恩人自然来救命的”

    容可舒不动声色运作了漫天的灵气,尽数压在崽子们身上形成无形的压力,小兽伏倒在地一个个都沾上了满身泥,

    他继而温言道:“那可说不定,可能昨日今日都未曾动手,明日可就不一定了,你们觉得呢?”

    滚刀肉们惊吓一阵,很快习惯了现有程度的威慑后,几乎狂热的崇拜替代了胆怯,妖族慕强的本能终究刻在骨子里,“不可能!在场的大哥们善良又强大,害我们这些小的作甚?若不是大哥们救命…”

    随后容师兄进行了情况讲解——

    “此乃危机存亡时刻,不是不想让你们畅快走在青天之下,只是前方危机四伏潜入灵器内部较为安全,记住了吗?”

    “记得了,不是被灵器套头,是一切出于安全考虑!”

    一名小妖发出疑问,“可是?”,被瞪了一眼

    第二名小妖表示意见,“但…”,被咳了一声

    第三名小妖懒得动弹,“我想”,被拍了脑瓜

    终于,所有小的们点头表示认同,倒真的在时秋面前排起了长队,拖着满地泥,准备进入山水画轴内部‘参观风景’

    最后在容可舒指挥下,每一头小妖都分得一颗麦芽糖

    她师兄双手背在身后,关切说:“一人领块糖吃,到里边别饿着肚子”

    “谢谢容大哥”,小妖们领了糖,低头表达感谢,二话不说一个个就往时秋画轴中跳

    武力威胁在前,谎言欺骗在后,最后再进行金钱收买实施封口,这标准且流程化的操作简直能编入《论如何收获权利》新解

    她容师兄朝她笑得十分得意,并邀功似地贴过来还非要牵上时秋的手,“看吧,妖兽就该用这套路子,师妹顾虑太多放不开手脚”

    “…”,时秋面不改色,别过头去决定不看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对着一帮小鬼头下得去狠手,还能这般得意…

    她缺的哪是什么雷霆手段,她缺的是厚如城墙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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