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月星夜尚清,可到了后半夜待南边上来的寒风一吹,低空水汽沉积,生生造出连片大的云来,遮光蔽月,山峦倾倒般压在两座屏山头上

    木当江中端叮当声不断许多小妖正得令修复午后十分被连天水龙损坏的沿江布置,直到傍晚也不得安身

    “云泽,你可有听说武罗领首…”,那小妖也鳙鱼一般腰佩一柄瓦蓝云纹小旗是掌十卒之小队长

    祂瞥见鳙鱼面露困惑之色,凑近了才说,“武罗领首私自跑了”

    “怎么可能私逃要被追大责,武罗领首同大王最是亲密,这绝对不可能”,云泽难掩目中异色,“你少说些胡话,有大王抬举你我日子还不好过吗?”

    两妖虽是身在河岸却未曾亲自劳作,只趴在高处,时不时用那把瓦蓝旗鞭策更第一级的‘手下人’去干活,小声编排上位者的时候还不忘向贬下几句,以示威风

    “你真是哎,皇帝不急太监急,不过同你唠几句你急些什么”,小妖掐着嗓子吆喝半响,使劲清嗓才找回音调,“片刻前收到大王的传令,我就是我去寻那武罗领首的可惜人影也没找见,不过啊”

    “怎说话老说一半呢你”,云泽听故事般倒是听得急了

    “领首那洞府里头原本流光溢彩的尽是鳞甲光彩,啧啧,可这回一下去我可吃进去一鼻子焦灰,烧得不成样子。凤领首也不在,大家都在说…九凤与武罗两位打起来啦,你说今后我部何去何从呐”

    “上头的事自有上头处理,你我只要管好自己手下这几个好交代便是了”,云泽皱眉道,“上头几位关系再如何,又关我何事?”

    云泽只觉得兴趣懒懒,领首们再斗也有大王压着,有大王在凶兽三部便不会倒,那祂这个小队长也能舒舒服服当下去

    这就够了,鳙鱼也不求什么,只需手下有这十头打骂不还手的妖便足以令祂日日欢喜。这一点小小权柄像一颗化不开的糖,不吝何时去啄上一口,只需一口,浅尝那滋味都能令人沉沦上瘾。

    “从前是谁总说要走遍这片大地的,如今怎么不走了”,身边那小妖调笑着反问

    “从前只知道封印外头的蓝天百云犹如仙境,可怎知里里外外又有什么区别?”,云泽晃悠着尾鳍,把玩手中那柄瓦蓝旗——旗杆木杆上木痕光滑浅淡,新物用处了旧意可见小旗的主人时常这般抚摸

    云泽又说,“封印中时众妖以力者为王,可谁知封印之外居然有这般神奇法术,只这么一挥便可拘人性命于无形谁又想得到?你瞧那几个妖…”

    鳙鱼状若无意持着瓦蓝旗,随意一指,“对,就说你呢,伏地听训!”

    无辜路过二凶兽面前来回运送石块木桩的来往妖,面上难掩怒意,但还是放下木桩依言屈膝

    身边的小队长奇道:“你想说什么?”

    “你看看这往来哪一个头妖不比我两壮实?”,可现在这些拳头更大的妖在云泽二妖面前却根本没有选择余地,鳙鱼喃喃自语,“若论公平秩序,大概封印里头还更多些…”

    云泽的队长朋友笑了两句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闻得一阵暖风席卷,时间好似停止了一瞬,紧接着从屏山方向有小妖奔来

    “大王的宫殿被攻破啦,谁快去山上救援!”,那妖着灵山殿守卫服侍,满面血色,本应持在手中的长戟也了无所纵

    云泽没动,毕竟这是上头的事还轮不到祂来操心,可在场的又改谁出面呢?

    现场一阵骚乱,方才被云泽下令伏地的妖趁着混乱突然暴起,利爪如钩一爪便朝鳙鱼面门上盖。云泽大吃一惊受伤一击,血肉翻飞,片鳞碎裂,惊惧之下祂并未拿起武器,反而以旗为刃挡在面前

    那暴起的妖没动,神色恍然显已是决意受死,也不甘再受奇辱

    耳边声音嗡嗡扰扰,云泽听不真切祂只想着速速了结了面前麻烦好保得自己太平

    瓦蓝旗上的云纹泼天般撒下,可预想的剧痛尖叫没有到来,本该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妖并未倒下。鳙鱼枉然审视手中这竿木条

    怎么?自己这旗失效了?

    身边的队长同伴速速也挥动了自己的旗,口中嘲笑咒骂,说那妖只是在做无谓反抗

    可是,无事发生,手里头端着的仿佛只是两根普通木条

    对于眼前发生的情况,云泽不可置信,祂看向自己的同伴又看向面前那已暴怒的妖。可意识还没抓住答案,下一道爪击已至眼前…

    云泽呛进去一口血,徒劳倒在自己血泊中。晚间的云压下来,四周满是混乱厮杀之音,喉咙间还存有一丝甜味,却不知是血腥还是糖甜

    鳙鱼心说,没想到一切来得快,去得也这般快

    ——

    “师妹呐”,容师兄笑得肆意,语调上扬,显然心情上佳

    可见时秋方才打一鞭子再塞颗糖的方针落实不错,这一炷香功夫的口舌并没有白费——她容师兄精神饱满,心情昂扬,情绪稳定,并且答应与时秋分别完成任务,且发誓事未尽之前不再折返尾随其后…

    容可舒视眼前一众忙里忙慌气都喘不上来的妖族族长们为无物,随手将拦着时秋路的虫尸扬了。他的火烧尽一切,却像新点燃的火堆没有古旧烟熏味道,反而带着种火舌烧湿木的清冽,不但将拦路的烧了个明白,就连焚烧过后的杂质味道也一同消失

    “那我去将穷奇解决一下,我们好一起早早回家去”

    时秋注意到,她容师兄不知为何将‘我们’,与‘家’这两个词咬得格外重。可能同她一样在外头晃悠久了用心处多,惯是累得慌,只想快快完成工作回去修整一番

    她的视线错过容师兄肩头,朝他身后的孔玄对口型,‘照顾一下’

    看这二十八族族长们这般惟命是从的模样,以及队伍里时不时冒出头的可疑秃毛大狮子,她想也知道这些个大妖的经历一定很不平凡…

    不过,至少,还有孔玄这个名义上的现任妖王从中作梗…从中斡旋,一定能维护好关系,不至于教这些大部族怕惨了临泱。毕竟真论起来在座各位可都是十万大山各山山霸,名副其实的大山地头蛇们

    提前打好长期稳定的发展基础有利于临泱拓展未来新业…啊不,有利于妖族和平,天下和平!

    她容师兄唤起墨阳拔步便走,墨阳卷起的风横吹而起,一众大妖毛发飘扬一眨眼又甩开身后的尾巴们一大截

    孔玄远远站在那儿回望过来冲时秋傻笑,小侄儿一手托着寓鼠,另一手十分热情地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金龙的声音闷闷地不太痛快,“这个小雀儿多少有点呆呐…”

    “孔玄年纪尚小,多些纯直也正常”,时秋宁愿保持乐观相信这一大一小两人智商在线,行事妥帖,就算得罪得了各路山霸,却不至于犯下众怒。只要不犯众怒,只要不激起妖族逆反那凡事就算情况可控…

    时秋望着众妖离去背影喃喃:“信则不疑,疑则不用呐…咦?金龙你看,孔玄这一头的毛是不是比平时蓬松了许多?”

    金龙沉默得很嘹亮,“…”

    龙什么都不知道,这事跟龙没关系

    “话说回来”,时秋将山水画轴端在手中,“方才金光化气之时分明觉出你早已恢复,怎还一直躲着不见人呢”

    时秋能察觉画轴中灵气一瞬收束又恢复平静

    “别装死了”,金龙谆谆善诱道,“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是骡子是马都得拿出来溜,逃避又有何用”

    话糙理不糙,可器灵依旧没动静

    时秋:“你是我的法宝,若与金龙有矛盾,我一定向着你多些”

    金龙:“这便是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一阵寂静,这下灵气都没动一下

    时秋又说:“哎,若容长老知晓方才你称病不动,才置我于险境…”

    手中画轴一震,五脏俱全的指长小人懒懒从爬上挂轴,伸了个懒腰装作无事发生,“两位好友,今日好巧遇见”

    时秋:“…”,比起金龙到底是更怂容师兄的

    方才金龙说两山阵眼在东边尽头,这与时秋通天晓地时领会到的信息相符

    “一会我们去拆解两山大阵,你来帮忙”,时秋不再废话,稍作回忆便也出发,“阵法能限制神识是闻所未闻,如此奇异,需你全数记下来”

    器灵奇了怪:“朋辈记那些做什么,这些阵法不都是从前金龙布置的?”

    时秋心里猜到几分,不过面上不显:“有这回事?”

    “当然了”,提及业务金龙语气都显得自信,“此阵显被改动过,威力早已不显,你若能独自破解我便将原版赠予”

    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她交流阵之一道

    “好,这便说定了”

    ——

    嫌弃二十八族族长们贫嘴又碍事,容可舒勒令一群大妖列队在洞府外头以助声威,众山霸们一字排开鸟虫野雀不敢相近

    随容可舒进入两山西边这幽暗洞府的唯有孔玄一人——洞府内里空无一物唯禁制重重,穷奇在洞府最深处,空气有些闷热,入耳唯有大虎难以压抑的喘息。

    “看着样子倒像是自己将自己困在里头了”,孔玄舍不下寓鼠自己呆着,习惯性地捧着说话

    容可舒漫步环视一圈,视线最后才落在面前的双翅大虎上。面前的几重禁制扭曲了空气,外头看起来穷奇似躲在一颗玻璃珠子中,虎脑袋趴在地上,胸前有一道伤口被压在地上往石板缝隙中沁着血水。看不明白穷奇伤情如何,可听得有脚步声凶兽大王却也没抬眼只耳朵微微颤动

    还记得,那日涂灵山殿上若无穷奇放过,自己早已毙于蛇口,孔玄与穷奇并无区别同样是自己的恩人。照此情况发展下去,穷奇面对的可就是一把火成灰的终局了

    寓鼠再按不住恻隐之心,祂跳下地面尽管周身的绷带令祂行动不便,即使只是弯腰跳跃的动作也能感到束缚,“凡拦路者杀,挑事者杀时掌门不是说作如此说,那岂不是能放穷奇…一条生路?”

    “啊?”,孔玄没听明白话中所指,还真认真思考了片刻,“别的小妖还好说,可擒贼先擒王嘛这都到门口了”

    寓鼠不懈,“可是…”

    孔玄只当祂诸多好心,“这都还没动手呢,设身处地来想,一会若我叔公败下阵来你说穷奇可会抬手放过?”

    寓鼠没回话,穷奇常生啖手下败将血肉来食,有时候兴起还会分食于旁人,抬手放过入侵者是不可能了顶多留个全尸…

    正这般想着容可舒锐利目光如楔子般钉过来,寓鼠从未言明自己承过穷奇大恩,此刻直觉心虚愧疚血液倒涌,爪子发颤

    不管容可舒作何姿态,有何情绪,话说到嘴边总归是温良袭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寓鼠算是受其感召,才将心中所藏之话全数吐出,“凶兽从来生于污浊,难以避免沾染恶念,可大王心中有善还请放过穷奇大王一命!”

    孔玄还迷糊着不明白寓鼠为何玩笑开到一半突然作此强硬态度,手里便一轻。寓鼠作势挡在受伤的穷奇跟前,虽然肉眼可见的地抖索着却直视着容可舒没有退缩。

    “心存善念?”,容可舒若有所思顿了一阵,他想起这虎兽幼时的模样,圆滚黑目,善思又向往自由,即使生于斗兽瓮那种污秽之地也显得眉目清澈。正因为心存不忍,所以屡次才将一众凶兽留于封印中没有击杀,只不过…

    他断言,“不可”

    寓鼠眼中燃起的光芒霎那间熄灭,“为何不可?”

    “但凡留穷奇一口气在,一场大战便难以避免”,容可舒不置可否,墨阳如感其心念嗡嗡作响

    同样的封印已经被西峰,孔玄,獬豸在不同时候以不同方式打开过,同样的命运已轮回两次,若再不抉择于众生无益。三部之兽因救世之念而诞生,此刻也要为救世而死也许这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非自然之物终究不能融入自然天地间

    这么多年过去,万妖冢早已随着黑石山脉沉没水底,可金龙与他曾犯下的业没有随着时间消退,甚至不断生出恶果来。

    不顾孔玄阻拦,寓鼠又说,“现在看来凶兽三部溃败之势已现,大势已去,早便不成威胁”

    “你知恩图报是好,不过穷奇可不这般想,祂更需要一个解脱”

    容可舒很是耐心,不似以往那样一拳过去以理服人了事,“你若真想护佑什么应当与我齿爪相对,而不是出言恳求,这个道理你该懂,软弱的良善不值一提”

    寓鼠没有回答,似乎真的在考虑建议…

    倒是孔玄颇为为难,愣被夹在中间这头劝是也没劝不住,可那头又捂不住口

    “叔公他不是有心的…”

    还欲再劝,四周突然嘈杂起来,巨虎的喘息越发迫切,空气中甚至闻得见欲望的味道。雀儿一个回头对上一双正不断扩张的金色瞳孔,再一个愣神一双虎爪子便不由分说地招呼上来

    孔玄只觉解脱,好了这下终于不用动脑子想演讲稿了,怪不得自家祖宗不爱动嘴酷爱以理服人…

    嘴皮子懂多了谁不心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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