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时光流转

    一声车辆撞击的巨响过后,一切归于安宁。

    静默的时间滴答而过,俞无嬑似乎看见了演讲台上的白纱礼裙,看见了一张一合的嘴,没有停顿没有声音,像水中呼吸的鱼,开开合合周而复始。

    一片腥红迅速蔓延,将意识包裹。头无力地偏下,犹如落下的红色帷幕,尘埃落定寂静无声。一线蓝天定格眼眸,静谧而悠远。

    世间冷漠,重归尘土便是解脱。

    脑中毕业典礼演讲的影像果然是角落里封存的遗憾,成为一辈子挂怀的最后一帧画面。无论这一生缔造多少星光璀璨的舞台,也填补不了年少时的遗憾。

    “妈妈~” 再次感知色彩,蓝天在头顶流过,似蓝宝石般温润,也似女人的眼。杏仁眼充斥着焦急恐惧愤怒,像极了映像里妈妈模糊的眸子。女人一个趔趄翻滚在地,她用身体和手臂圈起了生命通道,无嬑短手短脚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女人却不动了。

    意识如游丝般苏醒。

    婴儿短小的手挥舞着想触碰她,无奈只抓到一绺发丝,她使劲朝女人拱了拱,并大哭了起来,这样能唤醒她吧?女人有了反应,慢慢睁开眼。

    “妈妈”手仍然紧紧抓着她的发丝。

    女人很艰难的转了转眼,打量了下四周,微微一笑,“无嬑乖,不哭。”说罢想努力起身,可惜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就着刚才摔倒的姿势躺在地上。

    她被翻滚到草地上,耳朵紧贴着泥土,分明地听到了马蹄踏着草地发出的震动声。再看看女人的身体,一动不动,又是鲜艳的红色。

    刚才不是摔倒,是中箭。

    眼前一望无际的青草平原让她们躲无可躲。听着越来越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心中一片清明,老天爷让她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就断然不会这么快死去吧。

    果然,一阵疾风声从头顶刮过,一支支长箭斜插入土筑起一道箭墙,在风声中,马背上的人陆续倒下,身后那扇高大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在箭雨的保护下有人将她们抱起走入了这座边塞的城池。

    抱起无嬑的人臂弯刚劲有力,虽然甲胄冰凉,但感觉很安全,没有女人怀中的摇摇欲坠。他下巴长着密密扎扎的胡茬,低下头打量了怀中的婴儿几眼,交给身后道:“孩子没事,和籽乔安置一处,一并好生照料。”

    就这样带着遗憾,俞无嬑浑浑噩噩地来到这个世界,来到了南丰国西北边塞重镇漠州。虽然是人口近五万的大中型城市,但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的,原始。

    房屋瓦舍依山而建,每户房屋一大半都嵌在山体里,只有门户大门露在外面。条件好一些的大户会往上在山体上多修建两至三层。低矮的土堆墙只有在世家大族的院落外或是为数不多几间寺庙外才能看见。

    路上的沙子和砾石被世世代代往来的行人踩紧,形成了大大小小的街道。这里常年缺水,风沙不断,所有的建筑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女人们出门,不论冬夏常常会裹一圈头巾防沙。

    丝棉织品在一般人身上是见不到的,人们常穿着土布或麻制成的衣服,衣服保留着布料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常常与黄沙融为一体。这景象就像无嬑在大西北采风时看到的残垣断壁,它们复活了一般。

    这片土地因为原始而贫穷。人们为了果腹而不停地劳作,只有时刻不停才能勉强不饿死、冻死。人们指的是平民,不包括仆从、奴隶、战俘、妓女、乞丐、流民等,这些人被称为贱籍,官府的生死簿上没有他们的名字,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条件好一些的平民以放牧和养殖为主,但在这水草并不丰沛,他们常年非常辛苦跟随草儿来回奔波。散田不多,经年累积农田渐渐都流落到世家大户手里,大多种植小麦、粟、薯类,稻是不常见的。由于农田面积有限、产量极少,粮食在市面上供不应求。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里的商业非常繁荣。它南接南丰国腹地,西临堵尔部,北有北玉国遥遥相望。这里孕育着以物易物、钱物买卖的春天。像布匹、茶叶、谷物、铁器等生活必须品都牢牢地控制在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手中。南丰武帝时期,在这里设立漠州郡,由尉统管漠州军务,盐和马匹的买卖便已经收归国有。俞无嬑想这中央和地方的较量可不是一朝一夕,生活在夹缝之中也是有无限的机会。

    由于地处西北,干旱少雨,这里生活非常不便。

    比如喝水。水源有两种,一是井水,一是河水或湖水。可能是这里的地质结构复杂,开凿井口费时费力,还很少成功,即便是最有经验的风水师,成功预测率也不到五成。因此,现有的水井周围大多都修建了房屋,属房屋主人私产。有水井的房屋不多,法它寺却有两口,一口在寺内一口在寺外,很多人都会来寺里挑水。此外还有一条卫伏河穿镇而过,南岸繁荣北岸萧条,这河流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春夏雨水充沛,到了秋冬它就会渐渐变小,有时甚至凝结或消失,这时要喝水就得到镇外的饮马湖去挑了。饮马湖路程遥远,每年冬季还有两个月的冰冻期。因此不管什么季节,人们都要不停地挑水、储水,很是辛苦。

    到现在无嬑才体会到,大户人家三六九等丫鬟婆子一大把的必要性,这金字塔似的架构也只是为了塔尖上的那个人生活更方便舒适一些罢了。

    好在上天对无嬑还是不错的,重生后不仅给了她新爸妈,在这个贫穷而原始的社会里,爸爸是漠州都尉蔚青。蔚青统管漠州军务,是漠州第一行政长官,这让她少了疲于奔命的艰辛。

    蔚青爹爹和籽乔娘亲的宠爱让她感到,这里虽然没有鲜亮的色彩,至少没有钢筋水泥般的冷灰,微黄给人阳光般的温暖。

    每天想尽办法争取搂着娘亲睡觉,争取摸到爹爹的胡茬成为无嬑六岁以前所有的追求。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也是用生命换来的。

    在这里,她由俞无嬑变成了,蔚无嬑。蔚青与籽乔,弥补了她前世所有的遗憾。

    在蔚无嬑的观察下,这位小姑娘慢慢三岁大了。

    “无嬑,又扯你爹胡子,快下来。”籽乔从门外赶来,藕荷色的裙边急急翻飞,微红的脸颊微嗔,奔至身前要把她从蔚青爹爹身上捉下来。

    “不要,要爹。”无嬑今天三岁,身手矫健了一点,说话也利索了一点。

    蔚青哈哈大笑,举起无嬑幼小的身体,“小无嬑今天三岁,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她扭了扭身体,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爹的臂弯里坐好,冥思苦想了起来。籽乔娘亲看见小家伙认真的模样,不禁伸出玉手摸了摸粉嘟嘟的小脸。无嬑一眼看见文案上的书本,眼前一亮,很认真的说“爹,我要识字。”这个时代的字笔画繁复,每个字都像一幅简笔画,以无嬑的资质,还是笨鸟先飞的好,否则岂不是要成为一代文盲。爹娘欣喜的望着她,大约觉得这孩子是个天才。

    “好,我们就请夫子教字。”蔚青的声音肯定而有力。

    爹爹为她请来漠州最好的先生,开始了艰苦的扫盲工程。这个时代的字有些复杂,但万变不离其中,认个形状总还是能记住的,半年的认字很顺利,华之先生颇为满意。

    于是开始要求握笔写字了。

    认字也就罢了,但写起字来就费劲了,简直是在用毛笔绣花。无嬑偏就不信她没有画画的天赋,连一个字都画不好。

    于是在府里总是能看见一只稚嫩的小手摇摇欲坠的握着不听使唤的毛笔,四处涂涂写写。

    五岁时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无嬑有力气运笔写字了。

    一天,她正专心对抗着蕉满墨汁的笔,一个不留神豆大墨汁狠狠的滴在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的一副字上,无嬑赶紧将毛笔退回到砚台里,一颗黑豆立马变成了一条黑线,这下可傻了眼赶紧扯了一张绢布去擦,眼见着黑线变成了黑云,黑压压一片,哪里还看得见字。无嬑心一跳手一抖绢布将字蹭成两半,一半在桌上一半落在砚台里。她含着一泡眼泪提起正在滴墨的半张字,对着先生糯糯的喊了句:“先生…”

    先生放下书卷,抬起头。女学生正提着张黑纸,浓稠的黑墨滴下,顺着衣裙流到脚尖,她不忘伸出黑乎乎的手擦了擦眼中饱含的热泪:“先生,我是真的写完了这幅字。”

    先生看着这只从头到脚被墨汁包围的小猫,兀自一笑,唤了人来,道:“今日到此,明日再多写一幅。”

    “谢谢先生!”无嬑破涕为笑,随着来人飞也似地跑走,满心满意地去找娘亲。后果便是府里上上下下都看见了满身滴墨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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