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百里戈壁（上）
对于戈壁的记忆，无嬑还停留在前世为了创作采风而进行的敦煌戈壁徒步，不过那时有一个创作团队跟着她。
她清楚地记得，最初开着悍马单枪匹马驶入无人区，一行几人地兴奋溢于言表，惊叹于大自然的广袤与鬼斧神工，可几个小时过去，直到夜幕降临，黑暗的天空与冰凉地面合围而来，视线所及之处，除了砂石土堆再无其他。只有风呼呼入耳，不停歇地诉说着它的过往。而营地还没有到。感觉就像置身于大海的一叶扁舟，只要车出现任何故障，大海便会将他们全部吞没。好在悍马威武，夜幕降临后不久便安全到达营地。休整一晚，第二日便正式开启了四天三夜的百公里徒步之旅。
而此时，心境截然不同。他们要翻过黑沙口的砂石山往东穿过百里戈壁可到詹州，这里是仅次于漠州的另一要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无嬑还没有见过除了漠州和漠州营以外的其他地方。
黑山口的砂石山并不高，但坡陡又无可攀附，纵使无嬑气运丹田，再提气而上，上下山也非常困难。她抬起因高烧而发红的眼，看向眼下这一望无际的戈壁，死气沉沉地伸向黑暗之中。和记忆里的模样相同，只多了一份沉浸在空气里的血腥。
百里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算远，但这里初春夜晚的戈壁温度最低可降至零下十度左右，这个伤病号能否坚持住，无嬑自己心里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看着已经下到山底的少晋，前世的孤独感突然扑面而来。自己竟又成了别人甩不掉的包袱。她默默地下山，沮丧至极。
山脚有部队支援时弃下的几匹马，少晋牵过两匹对无嬑正色道：“不要多想，我们先离开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伸手将她托于马上，一眼看见了皮肉翻开的右手臂：“单手御马可以吗？”
近百里地，没有粮草的情况下不知道马儿能跑多远。只能尽量快速地多赶路，以赢得生的局面。这道理无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懂事地点点头：“可以。”
见她答话了，少晋稍稍放心，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冲进黑暗之中。
午夜子时，温度还没到最低。无嬑单手提缰奋力地驱马向前奔驰。她看着前方的背影，原本在战场早已脱力的手此时却像铁爪般凝固在胸前，除了发热的脑袋还在疼，肢体无知无觉，连伤口都似乎不再疼了。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要成为累赘。
路面全是大小砾石和砂砾，就连马儿跑起来都格外费力。一般奔跑二十里便需要更换马匹，否则体力透支马儿就保不住了。尽管战马都订了马蹄铁，在没有粮草补给的情况下，少晋还是决定，十里一休息。如果路线没有偏差，三十里开外会有一条小河，希望两匹马儿能坚持到那里，如果运气好小河没有枯竭或结冰，那么两匹马就会有可能陪伴他们走完一半的路程。
少晋抬头看了看弯如细芽的月开始往西沉去，他勒住了马缰。身后的马蹄声也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跑出黑沙口十里了。
征西军目标明确来势汹汹，必定会速战速决，在堵尔部的加持下，他们会将所有兵力集中在漠州。漠州、漠州营有几位都护带军，此次分居几处，黑沙口只有蔚青和吴绍。齐年被调至关外，翟时坐镇漠州，相互照应。何况北方堵尔联军即将全数集结，虎视眈眈地等着，征西军一个不好便会引狼入室。
加上詹州和漠州千里迢迢，征西军纵使再强大，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去詹州围堵可能逃窜的漠州旧部。何况从黑沙口逃窜至詹州，本身就是一条死路。就如他们现在这样。
可死路有时就是活路。去詹州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下马安顿好马匹，走向无嬑。
“无嬑，”他张了张干涩的嘴，说：“下来休息一会吧。”
可无嬑却缰在马上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唇色却异常鲜红。
他边说边哈了口气，用力搓了搓手，待有了些热气，伸手握住了无嬑已经冻僵的手。
无嬑僵坐在马上，除了眼珠，其他部位似乎都冻僵了。她很想直接跳下马来，可手脚像罢工了一般，维持着刚才的模样。
待感觉她的手有了些暖意，少晋小心地一一掰开她的手指头，抽出缰绳，将她抱了下来。这里有个土丘，背风的一面还有几丛干枯的草。少晋将她放在草丛上，探了探额头，还发着烧。却生生被夜风吹得冰凉。他又继续哈气暖手，搓搓她的手臂和腿。
无嬑慢慢回过神来，双腿开始发抖。她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这样就会暖和一点。
少晋掀开披风，看到她伤口深长皮肉外翻，上面捆着一根发带止血，发带和周围的衣袖都被血水浸湿。他拧开水袋，把伤口仔细清理了一下。
无嬑疼得瑟缩。
他快速处理好伤口，又解开衣带，从自己棉质中衣上撕下一段棉条，替换了那条被血浸红了的发带。
索性天气干燥寒冷，伤口并没有恶化，他拢了拢披风，将她包裹起来。拿着水袋递给她，就着草垛并排坐下。
“先不要喝，”少晋解释着，像讲故事般说道：“风里沙多，先漱口。”
见无嬑乖乖地吐出来，他又接着说：“再含在嘴里，待会再吞。”
温和的声音让无嬑心里轻松了一些，她照着样子喝了几口。少晋见她好转，起身去打理马匹。
“对不起，”无嬑团成一团，抖着声音说：“我不应该跑出来给你们添麻烦。”前世今生她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是多余。以前无论自己多么听话、多么努力也无法换回爸妈一句关切，就算功成名就最终还是个惨死的下场。现在也一样，既无法留住娘亲也帮不了爹爹，还牵连了少晋。百里戈壁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没有自己，他一个人一匹马也很难出去。
无嬑抖着声音继续说道：“没有我，你大可以不必去詹州。”
少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笑着说：“还真是冷呢。”
“可惜无法生火，几株干草生不起火来。我们不能停留太久，不然会越坐越冷呢。”他哈了口气，搓搓手说着。
无嬑蜷坐在旁边，看着这个二十岁的少年，年纪小小却已独自在外经营很多年了。她浑身都是冷的，可蜷起来时肚子和心口就变温了。
她伸手握住少晋的大手，凑上去哈了口气，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披风里捂起来。
“詹州，”少晋语塞，他不敢乱动，“其实原本就是要去詹州的。”
“谢谢，”无嬑知道他贯会开导自己，只看着他说：“谢谢你的照顾。”
虽然有个小土丘挡风，只要不能生火，他们就不能再继续坐下去。稍作休整很快就再次动身。由于休息时间太短，马儿却不能立刻奔跑。为了减轻马的负担，也为了保持身体热度，他们牵着马开始步行。
“你为什么会在盘戟山的黑沙口，不是去西昌了吗？”无嬑想起来问道。
“都尉的安排，形势混乱声东击西”。少晋道。
“爹爹能从黑沙口出来吗？”既然他没有去西昌，就是和爹爹有其他打算，无嬑心中燃起了希望。
“堵尔出兵突然，未免太过巧合。既然堵尔能来，山外还有山不是么？”少晋知道这次变故不会善了，但他想给小无嬑一些希望。
“北玉国？”无嬑冰冷的身躯里血液开始重新流动了一般。
“也许吧，有时候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都做了，事情会如何发展还真是说不准。
看着无嬑神色又暗了暗，少晋接着说：“齐元还在，漠州城还在，你爹爹…也在，一切都会好的。”
无嬑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她抬头感受着这寒风的刺骨，“倘若这次回不去了…”
少晋打断了她：“封家商队往来詹州，未必不能遇见我们。”
“你是谁？”寒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无嬑把披风又紧了紧，“为什么在漠州营做起了书录？”
披风里纤小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活泼大方，实则心思敏感，像有张看不见的网，将她自己包裹。
“我的母亲很早就离开我了，父亲虽然有意维护但却力所不及，很小便就是自己打理一切。我居无定所，因打理家族田地商铺而四海为家。承蒙令尊抬爱，这两年在漠州停留得久了些。”少晋并没有开玩笑，他很认真地说着。
提到蔚青，她不敢多想，仿佛只要大脑不胡思乱想，黑沙口的时间就是暂停的。在她的认知里，人和人之间除了亲子关系，其他都是利益关系。从夫妻之间、同学之间、同事之间、合作伙伴之间、师生之间都是这样，她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这些利益关系，却独独不知如何得到亲子之情，果真是渴望越多，失望越大，真心付出就会遍体鳞伤。今生老天了却了她的心愿，有了疼爱她的父母，虽然不是亲父母，但已逝的时光是幸福的。
她艰难地提起冻僵的笑肌，咧开干燥通红的嘴笑了笑。
见她状态稍好，少晋接口道：“我们准备启程。”
无嬑点点头，在少晋的帮助下重新爬上马背。
少晋担忧地看了看她，开始了第二段疾行。
无嬑双手拉着马缰，虽然右手不敢用力，却也比刚才单手御马要稍微轻松一些。两个人一前一后奋力向前跑着。
待月牙在夜空走完四分之三，无嬑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她倒在马背上，任由马儿上下颠簸，只能勉强维持自己不被甩下马背，好在马匹体力不支速度减慢了一半，歪歪斜斜地继续向前。她将将虚握住缰绳，已无力再做任何动作，脑袋越发昏沉疼得如要咧开一般，似乎有千斤重量，恨不得直接一头栽进土里一了百了。
小河应该近在咫尺了。少晋似乎听见了河流叮叮咚咚的水声。刚一口气跑了近二十里没有停留，他知道就无嬑的状态，一旦停下就很难再次启程。他们只有尽快赶到水源地，再另想办法。眼见着无嬑就要从马背上滑下，少晋赶紧勒停了连腿都在发颤的马儿。
“无嬑。”少晋僵直着不协调的身体跑过去，接住了滑下来的人儿。
不仅无嬑滑了下来，少晋那匹马也跪了下去，无法站立。这是领头马，负重又比后面这匹大，此时应该是到了极限。更糟糕的是，这里连土堆都没有。
少晋将无嬑扶到马旁，靠在马肚子上。
“无嬑，醒醒。”借着马的温度，少晋不停地搓着无嬑的手脚，“不能在这儿睡！”
感受到了一点暖意，无嬑的头疼回到了大脑里，她皱皱眉，满嘴风沙，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也肿了起来，睁不开。这个样子应该是极丑的吧，她脑子清明地想。
少晋从怀里掏出水袋，给她喂了口水，又扶着脑袋把水倒出来。又喂了一口。
入口温凉，并不冰冷。肿胀的喉咙立刻舒缓了许多。
“你走。”无嬑哑着嗓子，出来的声音却被风声吞没，几不可闻。少晋却明白她的意思。
“听，前面就到卫伏河了，沿着河道走很快就到詹州。”她状态非常不好，少晋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他起身要将她再抱上马背。
一个回牵力，让原本就不稳的脚步停下了。无嬑的手紧紧地拽住了这匹跪地马的马尾。她抖着手指向自己的马，张了张嘴。少晋俯下身仔细听了听：“骑它走。”
很快就会到詹州了吗，怎么可能，骗小孩呢。现在还没到卫伏河，只走了三十里。这么远的路自己是坚持不下去的，放过少晋吧，没有了这个大累赘说不定他就能出去了。无嬑闭着肿涨的眼想着。
“好，”少晋抱着无嬑坐回马腹前，“你睡吧，在这儿等我。”
少晋不再说话，等着她昏睡。
听到这个“好”字，无嬑马上就放松了心情，她朝温暖的马腹拱了拱，就和马儿一起长眠吧，在这广袤的原野里重新回归大自然，也是极美的事吧。
对于戈壁的记忆，无嬑还停留在前世为了创作采风而进行的敦煌戈壁徒步，不过那时有一个创作团队跟着她。
她清楚地记得，最初开着悍马单枪匹马驶入无人区，一行几人地兴奋溢于言表，惊叹于大自然的广袤与鬼斧神工，可几个小时过去，直到夜幕降临，黑暗的天空与冰凉地面合围而来，视线所及之处，除了砂石土堆再无其他。只有风呼呼入耳，不停歇地诉说着它的过往。而营地还没有到。感觉就像置身于大海的一叶扁舟，只要车出现任何故障，大海便会将他们全部吞没。好在悍马威武，夜幕降临后不久便安全到达营地。休整一晚，第二日便正式开启了四天三夜的百公里徒步之旅。
而此时，心境截然不同。他们要翻过黑沙口的砂石山往东穿过百里戈壁可到詹州，这里是仅次于漠州的另一要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无嬑还没有见过除了漠州和漠州营以外的其他地方。
黑山口的砂石山并不高，但坡陡又无可攀附，纵使无嬑气运丹田，再提气而上，上下山也非常困难。她抬起因高烧而发红的眼，看向眼下这一望无际的戈壁，死气沉沉地伸向黑暗之中。和记忆里的模样相同，只多了一份沉浸在空气里的血腥。
百里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算远，但这里初春夜晚的戈壁温度最低可降至零下十度左右，这个伤病号能否坚持住，无嬑自己心里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看着已经下到山底的少晋，前世的孤独感突然扑面而来。自己竟又成了别人甩不掉的包袱。她默默地下山，沮丧至极。
山脚有部队支援时弃下的几匹马，少晋牵过两匹对无嬑正色道：“不要多想，我们先离开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伸手将她托于马上，一眼看见了皮肉翻开的右手臂：“单手御马可以吗？”
近百里地，没有粮草的情况下不知道马儿能跑多远。只能尽量快速地多赶路，以赢得生的局面。这道理无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懂事地点点头：“可以。”
见她答话了，少晋稍稍放心，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冲进黑暗之中。
午夜子时，温度还没到最低。无嬑单手提缰奋力地驱马向前奔驰。她看着前方的背影，原本在战场早已脱力的手此时却像铁爪般凝固在胸前，除了发热的脑袋还在疼，肢体无知无觉，连伤口都似乎不再疼了。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不要成为累赘。
路面全是大小砾石和砂砾，就连马儿跑起来都格外费力。一般奔跑二十里便需要更换马匹，否则体力透支马儿就保不住了。尽管战马都订了马蹄铁，在没有粮草补给的情况下，少晋还是决定，十里一休息。如果路线没有偏差，三十里开外会有一条小河，希望两匹马儿能坚持到那里，如果运气好小河没有枯竭或结冰，那么两匹马就会有可能陪伴他们走完一半的路程。
少晋抬头看了看弯如细芽的月开始往西沉去，他勒住了马缰。身后的马蹄声也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跑出黑沙口十里了。
征西军目标明确来势汹汹，必定会速战速决，在堵尔部的加持下，他们会将所有兵力集中在漠州。漠州、漠州营有几位都护带军，此次分居几处，黑沙口只有蔚青和吴绍。齐年被调至关外，翟时坐镇漠州，相互照应。何况北方堵尔联军即将全数集结，虎视眈眈地等着，征西军一个不好便会引狼入室。
加上詹州和漠州千里迢迢，征西军纵使再强大，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去詹州围堵可能逃窜的漠州旧部。何况从黑沙口逃窜至詹州，本身就是一条死路。就如他们现在这样。
可死路有时就是活路。去詹州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下马安顿好马匹，走向无嬑。
“无嬑，”他张了张干涩的嘴，说：“下来休息一会吧。”
可无嬑却缰在马上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唇色却异常鲜红。
他边说边哈了口气，用力搓了搓手，待有了些热气，伸手握住了无嬑已经冻僵的手。
无嬑僵坐在马上，除了眼珠，其他部位似乎都冻僵了。她很想直接跳下马来，可手脚像罢工了一般，维持着刚才的模样。
待感觉她的手有了些暖意，少晋小心地一一掰开她的手指头，抽出缰绳，将她抱了下来。这里有个土丘，背风的一面还有几丛干枯的草。少晋将她放在草丛上，探了探额头，还发着烧。却生生被夜风吹得冰凉。他又继续哈气暖手，搓搓她的手臂和腿。
无嬑慢慢回过神来，双腿开始发抖。她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这样就会暖和一点。
少晋掀开披风，看到她伤口深长皮肉外翻，上面捆着一根发带止血，发带和周围的衣袖都被血水浸湿。他拧开水袋，把伤口仔细清理了一下。
无嬑疼得瑟缩。
他快速处理好伤口，又解开衣带，从自己棉质中衣上撕下一段棉条，替换了那条被血浸红了的发带。
索性天气干燥寒冷，伤口并没有恶化，他拢了拢披风，将她包裹起来。拿着水袋递给她，就着草垛并排坐下。
“先不要喝，”少晋解释着，像讲故事般说道：“风里沙多，先漱口。”
见无嬑乖乖地吐出来，他又接着说：“再含在嘴里，待会再吞。”
温和的声音让无嬑心里轻松了一些，她照着样子喝了几口。少晋见她好转，起身去打理马匹。
“对不起，”无嬑团成一团，抖着声音说：“我不应该跑出来给你们添麻烦。”前世今生她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是多余。以前无论自己多么听话、多么努力也无法换回爸妈一句关切，就算功成名就最终还是个惨死的下场。现在也一样，既无法留住娘亲也帮不了爹爹，还牵连了少晋。百里戈壁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没有自己，他一个人一匹马也很难出去。
无嬑抖着声音继续说道：“没有我，你大可以不必去詹州。”
少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笑着说：“还真是冷呢。”
“可惜无法生火，几株干草生不起火来。我们不能停留太久，不然会越坐越冷呢。”他哈了口气，搓搓手说着。
无嬑蜷坐在旁边，看着这个二十岁的少年，年纪小小却已独自在外经营很多年了。她浑身都是冷的，可蜷起来时肚子和心口就变温了。
她伸手握住少晋的大手，凑上去哈了口气，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披风里捂起来。
“詹州，”少晋语塞，他不敢乱动，“其实原本就是要去詹州的。”
“谢谢，”无嬑知道他贯会开导自己，只看着他说：“谢谢你的照顾。”
虽然有个小土丘挡风，只要不能生火，他们就不能再继续坐下去。稍作休整很快就再次动身。由于休息时间太短，马儿却不能立刻奔跑。为了减轻马的负担，也为了保持身体热度，他们牵着马开始步行。
“你为什么会在盘戟山的黑沙口，不是去西昌了吗？”无嬑想起来问道。
“都尉的安排，形势混乱声东击西”。少晋道。
“爹爹能从黑沙口出来吗？”既然他没有去西昌，就是和爹爹有其他打算，无嬑心中燃起了希望。
“堵尔出兵突然，未免太过巧合。既然堵尔能来，山外还有山不是么？”少晋知道这次变故不会善了，但他想给小无嬑一些希望。
“北玉国？”无嬑冰冷的身躯里血液开始重新流动了一般。
“也许吧，有时候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都做了，事情会如何发展还真是说不准。
看着无嬑神色又暗了暗，少晋接着说：“齐元还在，漠州城还在，你爹爹…也在，一切都会好的。”
无嬑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她抬头感受着这寒风的刺骨，“倘若这次回不去了…”
少晋打断了她：“封家商队往来詹州，未必不能遇见我们。”
“你是谁？”寒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无嬑把披风又紧了紧，“为什么在漠州营做起了书录？”
披风里纤小身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个小姑娘看上去活泼大方，实则心思敏感，像有张看不见的网，将她自己包裹。
“我的母亲很早就离开我了，父亲虽然有意维护但却力所不及，很小便就是自己打理一切。我居无定所，因打理家族田地商铺而四海为家。承蒙令尊抬爱，这两年在漠州停留得久了些。”少晋并没有开玩笑，他很认真地说着。
提到蔚青，她不敢多想，仿佛只要大脑不胡思乱想，黑沙口的时间就是暂停的。在她的认知里，人和人之间除了亲子关系，其他都是利益关系。从夫妻之间、同学之间、同事之间、合作伙伴之间、师生之间都是这样，她可以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这些利益关系，却独独不知如何得到亲子之情，果真是渴望越多，失望越大，真心付出就会遍体鳞伤。今生老天了却了她的心愿，有了疼爱她的父母，虽然不是亲父母，但已逝的时光是幸福的。
她艰难地提起冻僵的笑肌，咧开干燥通红的嘴笑了笑。
见她状态稍好，少晋接口道：“我们准备启程。”
无嬑点点头，在少晋的帮助下重新爬上马背。
少晋担忧地看了看她，开始了第二段疾行。
无嬑双手拉着马缰，虽然右手不敢用力，却也比刚才单手御马要稍微轻松一些。两个人一前一后奋力向前跑着。
待月牙在夜空走完四分之三，无嬑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她倒在马背上，任由马儿上下颠簸，只能勉强维持自己不被甩下马背，好在马匹体力不支速度减慢了一半，歪歪斜斜地继续向前。她将将虚握住缰绳，已无力再做任何动作，脑袋越发昏沉疼得如要咧开一般，似乎有千斤重量，恨不得直接一头栽进土里一了百了。
小河应该近在咫尺了。少晋似乎听见了河流叮叮咚咚的水声。刚一口气跑了近二十里没有停留，他知道就无嬑的状态，一旦停下就很难再次启程。他们只有尽快赶到水源地，再另想办法。眼见着无嬑就要从马背上滑下，少晋赶紧勒停了连腿都在发颤的马儿。
“无嬑。”少晋僵直着不协调的身体跑过去，接住了滑下来的人儿。
不仅无嬑滑了下来，少晋那匹马也跪了下去，无法站立。这是领头马，负重又比后面这匹大，此时应该是到了极限。更糟糕的是，这里连土堆都没有。
少晋将无嬑扶到马旁，靠在马肚子上。
“无嬑，醒醒。”借着马的温度，少晋不停地搓着无嬑的手脚，“不能在这儿睡！”
感受到了一点暖意，无嬑的头疼回到了大脑里，她皱皱眉，满嘴风沙，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睛也肿了起来，睁不开。这个样子应该是极丑的吧，她脑子清明地想。
少晋从怀里掏出水袋，给她喂了口水，又扶着脑袋把水倒出来。又喂了一口。
入口温凉，并不冰冷。肿胀的喉咙立刻舒缓了许多。
“你走。”无嬑哑着嗓子，出来的声音却被风声吞没，几不可闻。少晋却明白她的意思。
“听，前面就到卫伏河了，沿着河道走很快就到詹州。”她状态非常不好，少晋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他起身要将她再抱上马背。
一个回牵力，让原本就不稳的脚步停下了。无嬑的手紧紧地拽住了这匹跪地马的马尾。她抖着手指向自己的马，张了张嘴。少晋俯下身仔细听了听：“骑它走。”
很快就会到詹州了吗，怎么可能，骗小孩呢。现在还没到卫伏河，只走了三十里。这么远的路自己是坚持不下去的，放过少晋吧，没有了这个大累赘说不定他就能出去了。无嬑闭着肿涨的眼想着。
“好，”少晋抱着无嬑坐回马腹前，“你睡吧，在这儿等我。”
少晋不再说话，等着她昏睡。
听到这个“好”字，无嬑马上就放松了心情，她朝温暖的马腹拱了拱，就和马儿一起长眠吧，在这广袤的原野里重新回归大自然，也是极美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