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征西大营

    卯时三刻,星辰隐于黑暗之中,温度降到最低。无嬑将娘亲给她缝的远山荷包贴身藏好,模仿着詹州小公子的打扮穿着棉长服,头上罩了顶御风的棉帽,悄悄来到前院。黑暗里影影绰绰,人们正给骆驼装载谷物、棉布、少量蔬果等。她寻到正在门口清点物品的封为,轻咳一声示意她已经来了。封为看了眼这位面容白净身材修长的小公子,心领神会的点头道:“你跟在队伍中间,和老六一起。”

    昨日从陈俊府里回来,她便找到了封为,她要以商队为晃先去漠州城外探探虚实。对此,封为倒并不意外,毕竟是家主交代要看顾的人,这位都尉家的女公子定是有过人之处。

    而陈俊果然当日便点了两万詹州军,由都护陈同带领计划尾随商队,在漠州城外二十里扎营。

    驼队先行,日暮时分当驼队来到漠州城外十里时被征西军拦截。这兵荒马乱地居然有商队敢从战场附近走过,也是很邪门。为首的兵不敢怠慢,赶紧回禀了上级。

    “封家商队?”征西军首领朱秦听着亲兵回禀,“把管事的带上来。”

    封为跟着无嬑被带进了征西军的营帐,取下了覆眼的布条。一路上被蒙眼,阵容看不分明,但可以感觉到五万征西军只多不少。被扯下眼罩,无嬑环顾了下四周,看到了那位“丰”字旗的将领,带兵将爹爹围困之人。

    朱秦看着眼前的两人,一老一少,一个三十出头满脸风霜看上去确实像多年的商人,不过这另一个…

    “你在打量什么?”朱秦看了看他的穿着打扮说:“哪家的公子哥会特意走到我征西军的阵前。”他边说边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漠州城里守备人的信息。

    “征西军?”无嬑寻了个座位坐下道:“我们做着正经生意,你抓我们来所谓何?”

    “都走到前线来了,还敢说只是个正经商人!”说着朱秦脸色一变,这位十几岁少年,虽然纤细却语调不善。

    “来人!”朱秦正在为漠州城久攻不下而烦闷,根本没有耐心再浪费唇舌,“带下去…”

    “慢着!”严刑拷问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便被无嬑的声音打断,“满队的物资运不出去,您也不怕耽搁了战机?”

    朱秦摆摆手,示意亲兵退至一旁:“你到底是何人?”他哼了一声:“我劝你想好了再回答。”因为在他心里有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十几岁、机智多谋、漠州守备的人。

    无嬑轻轻一笑:“我是谁不重要,你知道我爹是谁就行了。”

    朱秦却是个急性子的人,他不喜欢打太极,他大手一挥,两个亲兵上前就把封为扣押在地:“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无嬑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封为,咬着牙道:“你们出门在外可别压坏了我爹的财神爷,小心有来无回。”一句出门在外,便把自己摆在了地头蛇的位置上。

    朱秦本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能是行踪不定的漠州北路军校尉齐炆昊,可他这么一说又觉得不像了:“那你说说你爹是哪个山头的神?”

    “不敢,”无嬑道:“在下陈琦,詹州都尉陈俊是家父!”说完看着朱秦的表情。

    果然朱秦有瞬间的失色,对于他来说,自然是不希望詹州牵涉其中。詹州固守一方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中立者也就罢了,若是漠州的盟友,那事态只会越扯越大。

    “陈琦?”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但陈俊他是知道的:“你说你是陈琦,战火不断,到前线来做什么?”

    “前线?”无嬑说道:“我们只是绕道后方将物资运到那边去,是你的人把我们抓到这里来的。”无嬑特意强调了“那边”两个字。

    果然朱秦顺着无嬑的声调,将头偏向右边,不可置信的问:“堵尔人?”

    “朱大人有所不知,”无嬑像抓住对方弱点般得意的笑着说:“我们与西线常年贸易往来,互通有无,封家商号为我们奔走,我们自然也得为他们保驾护航不是?”

    朱秦瞬间变色道:“你什么意思?”

    “朱大人别着急,”无嬑嘴角一勾:“堵尔铁骑远道而来,后方粮草不足,十万大军,”无嬑“啧”了一声:“多大一笔生意。”

    “我爹怎么会放过?”无嬑一副看着块大蛋糕的模样。

    说到此,外面有亲兵急冲冲的跑进来:“报,将军。”他看了眼账内的情形,觉得自己进来得不是时候。但无嬑知道这个消息很是合时宜。只听亲兵说道:“营外十里发现詹州军。”

    朱秦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无嬑,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大人,”无嬑添油加醋地说道:“家父知道漠州战事紧张,派詹州军守护西线物资也是人之常情了。”

    漠州军未能一举拿下,他就头疼不已,若是多出个詹州军从中牵制他就更加被动。

    “朱大人不必紧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无嬑说道。

    若真如这小子所说詹州军护送封家商号去给堵尔送补给,理论上可算作一个阵营里的人了,只是这堵尔人尚且难以掌控,更别提想从中牟利的詹州军。堵尔十万大军看上去为他们坐镇,威慑城内,但他们才在黑沙口吃了瘪,损失巨大。如今扎营,恨不得连本带利找补回来,如果真随了他们的意得了补给,岂不是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这时朱秦派去查验商队物资的亲兵回来了,他在主帅耳边耳语几句便退了出去。

    无嬑看着这场景,佯做愤怒地道:“朱大人要是想截了我的财路,还要问问詹州的将士们同不同意。”

    不用无嬑提醒,朱秦自然是知道那两万詹州军的用途,查验后商队也确系运送了大量粮草生活物资。他呵呵一笑,亲手将封为扶起,对着无嬑道:“陈大公子不必动怒,生意嘛跟谁不是做,何必便宜了外人。”他示意放开封为,并喊亲兵奉了两盏茶:“两位请坐。”

    无嬑嘴角一弯,鱼儿上钩了:“朱大人之意还请明示。”

    朱秦觉着不管詹州军是敌是友,趁此机会稳住了收为己用也未尝不可,至少不能像这样意味不明地驻扎在他征西军的危险范围内,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雷。

    “西北天寒地冻,我征西军和你做这笔生意如何?”

    无嬑押了口茶并不着急:“愿闻其详。”

    朱秦看了无嬑一眼,这少年不疾不徐肚子里不知装着什么货,想了想道:“出门在外金银没有,我调集两万步兵护送大公子的商队前往堵尔如何?”

    无嬑放下茶盏哈哈一笑:“朱大人莫不是以为我是傻的不成?您借口商队监视堵尔军还想看顾詹州军。”她笑着摇了摇头。

    朱秦也不着急,这回答也是意料之中,他接着道:“既然大公子到了我的地盘,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就是想探探底,看看这一行究竟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果然这个少年开口了:“既然已经落在朱大人手里,我们又怎好空手进门。”只见他起身立在一旁恭敬地说:“御寒的棉麻、木炭就算晚辈孝敬您的。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朱秦狐疑地打量着他,莫非真是个牟利的?

    “只要您放行,我陈琦担保詹州军决不会掺和到如今这事态之中!”他双手抱拳,态度诚恳。不过言外之意也很明显,如果不放行詹州军的动向可就说不准了。

    至此,朱秦心里已经肯定了这波人的说辞。他盘算着把全部物资都拿下,一粒米也不要落入堵尔人手里。

    无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詹州与封家商队勾结发国难财的事,但还是接着说:“朱大人还是趁早将我们放了吧,若您大发神威漠州即刻破城,我们又上哪去做这么好的买卖去。”

    这话他听着很是受用,对这一行人的目的不自觉地又更肯定了些。

    入夜,无嬑一行被留在了征西军营,驼队和押运人安置在粮仓和马圈附近,无嬑和封为也看管于营帐里。对于他们朱秦需要再琢磨一番。

    征西军治军还算严谨,休息后五万的军营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兵在帐间穿梭。星月隐去行踪,虽然大约每五十步燃起了火把,整个军营仍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下,点点火光也被罡风吹得歪歪斜斜,熄灭了又被点起。无嬑扒开一条缝往外看去,无尽的黑暗带给人未知和恐惧,只有月的夜晚才能寻到一丝宽慰吧。不知道爹爹此时是否有幸也在这黑夜之中。

    耳旁的风声成了最好的催眠曲,代替了白日的喧嚣,但无嬑却时刻警觉着,虽然被看守着不能走动,但她仍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这样的夜色掩护,一定能做些什么。

    看守的士兵要换岗了,无嬑走出营帐提了提裤子对着士兵道:“大哥,行个方便啊。”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去茅房了,士兵在心底里嘲笑了一番,跟着她去了。

    军营里只搭了一间茅房,只有高阶军官才去,一般人都是在野地解决。半夜茅房无人,士兵背对着茅房守在门口,无嬑进去寻了个木棍,打开门时毫不犹豫地重重敲在他的后脑勺上。她把人拖进茅房,换上了士兵的衣服,再把他拖到角落里,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看见了。

    她打包好自己的衣服,寻到了马圈旁的老六。老六分辨了半日才知道这位做征西军士兵打扮的人是蔚无嬑。知道她有事交代,便佯装要去野地方便,跟看守告假出来了。

    老六个子不大,年纪尚轻,夜黑风高下与无嬑个头倒是有几分相仿。无嬑带着老六回到看押自己和封为的营帐前。此时换班的看守已经守在门口,暗夜看不清人脸,无嬑将老六往前一推,自己并不靠近,对着换班的人小声喊了句:“这人尿多,交给你了啊。”

    就这样老六顶着陈琦的身份走了进去。而无嬑转身走了,她跟着巡逻兵的脚步,把征西军大营走了个遍。

    寅时刚过,草原戈壁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即将到来。就在连巡逻兵都开始放松警惕,冷得只想在火把旁多停留一会儿时,大营的西边突然火光冲天。

    堵尔的军营?无嬑看到了火焰和浓烟。征西军营随后骚动起来,主帅的营帐点起了火把,士兵们开始跑动集结。

    朱秦的营帐内几名都护都在,只听他安排道:“全营整军,原地待命!再探!”他不想贸然行动,这十有八九就是漠州营的偷袭,十万大军还能缺了他的援助不成。漠州营区区三万人,黑沙口已被剿灭一支,城内还有守兵,余下的最多不过万余人,就算偷袭堵尔人还能让他们讨着好?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此时攻城,打个措手不及。

    此时无嬑奔至马圈旁的驼队,将一车干柴枝点燃。西北气候干燥,火焰迅速窜起。就让场面再混乱一些吧。西北缺水,征西军营的火势窜起,冲天火光一时没有足够水源可以剿灭,越烧越旺。

    “什么?”朱秦得到消息震怒道:“就地用沙土灭火!把商队扣下,为首的两人押来!加速整兵!”他要把人质先控制起来。

    趁征西军整军集结,又要扑灭大火之际,无嬑早已在马圈牵出一骑趁乱朝詹州军扎营的方向跑去。

    詹州军都护等待的这个信号终于出现了,他寻着火光的方向开始急行军。十里并不远,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名征西军挥舞着一张麻布朝这边奔来。

    “陈都护,是我!”无嬑展开手里的麻布,“这是他们的布防图,火光处是征西军的粮仓。现在堵尔军遭人偷袭,征西军整军待命。我们可兵分两路,主力从东北面粮仓方向攻入,这里兵力薄弱,另一路从东面直接偷袭主帅营帐。”现在情况比无嬑预计的要差一些,征西军已经整军,想要从东北面攻入掩护偷袭不知道是否有把握。不过多了堵尔那边的不确定性,一切又不太好说。事已至此,只能一往无前。

    陈都护毕竟是边塞将领,行军经验丰富,作战实力不可小觑,无嬑建议由陈都护带精兵偷袭主帅营,她带主力掩护,都护亲兵协助。

    当朱秦还在探堵尔消息按兵不动时,无嬑率领着詹州主力从东北面包抄,利用大火的掩护,绕过粮仓从征西军后方杀过来。她骑于马上,手里轮着长刀,冲进征西军的营寨。就好像爹爹就坐在那里等着她一样。

    征西军慢慢围拢过来,无嬑举起长刀刀刃朝后在空中画了个圈,很快詹州军后翼如神龙摆尾般横切过来。潮水般的詹州军涌入,逼得征西军不断调派兵力堵截。征西军半数兵力都是为攻城准备的弓箭兵,此时已无用武之地,像待宰的羔羊般成为后方的摆设。骑兵还没能全数整军,只能在慌乱中给步兵增员,骑兵的战斗力被大大削弱。无嬑看着这人间炼狱般的场面,横尸满地哀嚎遍野,在这强者生存的冷兵器时代,她是否也沦为了权利的刽子手。

    而呼啸的风声把西边的拼杀声一并带了过来,就着泛白的天空,无嬑看见远处黑压压的堵尔军在快速撤退。

    “堵尔撤军了!”无嬑兴奋大喊:“征西军引狼入室,祸乱叛国,詹州儿郎们冲啊!”

    堵尔撤军对于征西军来说是致命的消息,军心动摇。这意味着在西北戈壁上没有后方支援的征西军将三面临敌,西面赶走堵尔的漠州军,北边来的詹州军,还有南边城内固守的漠州大军。

    无嬑一鼓作气,指挥队伍如羽翼般打开,厚重的盾牌抵挡着征西军步兵的进攻,长枪和骑兵一同从后方冲杀出来,踏着征西军的尸体向前推进。

    一支征西骑兵和步兵从侧面蜂拥而来,和詹州军混战起来,一骑骑战马倒下,肉搏之声此起彼伏。无嬑再次举起刀,逆时针划了一圈,詹州军中军立刻收拢,如同一只铁拳般收拢火力直插敌营内部。征西军很快被瓦解成两部,詹州军分开合围,各个击破。无嬑的马被击倒,她翻滚一圈迅速爬起,手臂上伤口裂开,鲜血迅速浸透衣袖。

    她抹了一把脸上飞溅来的血,听见了身后海啸般的欢呼声。

    陈同都护提着朱秦的头,身边还绑着一名朱秦的副官。

    是谁让堵尔撤军了?无嬑满脸血污,她看着几个时辰前还在和她周旋的朱秦,此刻身首分离。

    征西军纷纷放下武器,放弃抵抗。

    她转头看向堵尔撤退的方向,天空泛起鱼肚白,压抑的黑团不见了,只有一骑火炭红马朝这边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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