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柔之第一个冲上前,神情透出与平日不相符的激动,拿起卷宗便要翻看。

    “先别忙。”傅惊梅急忙拦住她,顶着死亡视线叫来魏锦绡,“你来看看这封面是不是有夹层?”

    彩门的戏法艺人的看家本事就是骗过人眼,这种事交给她最为合适。

    果然,魏锦绡都不用仔细观察,只拿手颠了颠就笑了:“有个夹层,只做得实在拿不上台面。”

    裴柔之此时也反应过来,当即不再管手里的书册了。傻子都知道,能藏在夹层里的东西必然有蹊跷。

    得了拆开的允许,魏锦绡利落地回屋,拿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她从里头挑出根比头发还细的金丝来,将金丝从封面一头戳入,再从另一头穿出来,紧紧绷住两端,双手使了个巧劲。

    只听“嘣崩”几声,封面中传来几不可闻的轻响。两手一掐一捻,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做的,封面内侧的布皮儿已然滑落,从里面掉出一张极薄的油纸来。

    众人对着桌上的油纸面面相觑,都有些出乎意料。防潮防水防虫蛀,油纸实在是保存秘密的好材料,可是……它写不了字啊!

    事实也确是如此,油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魏锦绡一屁股坐回椅子:“可能只是放在里面保护防潮的吧?”

    说完自己都觉得不靠谱,“谁防潮会放油纸啊,有病。”

    傅惊梅皱皱眉,掏出其他基本顺手捎回的卷宗,然而这一次,没有任何其他封面上有夹层。

    那张油纸绝对有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大虎的鼾声规律地响起,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挼着橘猫柔软的毛,慢慢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有猫就是好啊,连失眠都没那么难熬了。

    在猫肚皮上变换着手法,方才的燥意也慢慢平复了。她侧卧起来单手撑头,看着猫猫的绒毛细细密密从指缝间擦过,脑中忽然划过一个雪亮的念头。

    “嗷!”大虎惨叫出声,疼得破口大骂,“谁薅大爷的毛!”

    傅惊梅已经激动得蹿下床,噌噌噌地走到书桌前。睡在对面床上的裴柔之本就睡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被惊醒,也迅速点起灯来。

    她们动静不小,霍伯彦腰带耷拉着歪歪扭扭冲进来,拔剑四顾心茫然。

    傅惊梅来不及和几人解释,而是翻出正常的宣纸垫在那张油纸下面,而后二话不说取来笔洗中的水,用最大号的毛笔蘸进去后,轻轻涂在了油纸上。

    “啊!”裴柔之轻呼出声。

    只见那浅淡的墨色水渍被隔绝在油纸上,半点没有洇湿宣纸的意思,可慢慢地,宣纸的某些地方开始缓缓染上颜色,逐渐组成模糊的字型。

    裴柔之也明白过来:“油纸上有刻痕!”

    原来将油纸藏进夹层的人不便留下字迹,于是用极细极锋利的刀片在油纸上刻字。墨汁顺着缝隙渗下去,形成字迹。

    将油纸轻轻拿开,吸干上面的水,众人得到了一张笔记颇为工整的字纸。尽管个别地方的墨迹有些洇开,但并不影响阅读。

    那是一篇尸检报告。

    说是尸检报告并不准确,这个时代远没有发展出如后世般系统缜密的刑侦流程,所以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流水账。

    文中记载了笔者与仵作的对话。那是在江陵的尸身刚被发现时,仵作对尸体情况的描述和猜测。

    写下笔记的不知是谁,那人只在末尾提及自己敬佩江陵,不忍其蒙冤泉下,但人微言轻,只好留下这篇记录留待后人。

    油纸上的内容无疑为众人提供了迫切需要的信息,除了仵作推测而出的死亡时间以外,还有最重要的—— 江陵的死亡原因。

    “中毒?”霍伯彦的眸光一厉。

    “至少仵作是这样说的。”裴柔之复述道,“舌根黑紫,眼白充血,指甲俱青黯,疑为服毒。”

    “既然已经知道死亡时间了,可以让大虎重现当时的景象,或许能看到些什么。”

    傅惊梅慢慢搅动着碗里的花生白糖大元宵,在脑子里梳理目前知道的所有线索。

    按理说有大虎的作弊器在,只要锁定案发的时间,还原案发现场不成问题。可他们的运气实在不佳,江陵的死因竟然是中毒。

    要知道,在不存在药品管制的古代,下毒无疑是最不容易锁定凶手的几个谋杀方式之一。作案时间极短,地点灵活性大,对凶手的体能要求为零。任凭是谁,只要抓住时机都可以投毒。

    “这几天大虎好好休息下,储备法力吧。”傅惊梅说。

    哪怕有大虎的金手指,调查半世纪前的谋杀案也不够。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无论是为了解开裴柔之的心结,还是抢先一步找到麒麟胆,他们都别无选择。

    血线像被看不见的飞梭牵引着,在空中极速成型。根据油纸上的记录,他们召唤出了理论上江陵死亡前的景象。

    一个头戴儒巾,身量清癯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中,旁边裴柔之的呼吸瞬间如绷紧的琴弦。

    想必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江陵了,傅惊梅不敢走神,仔细用双眼记录下画面中的每个细节。

    哪怕阅遍绝色,傅惊梅也不得不承认,已到中年的江陵依旧风姿卓然。此时他正负手而立,对着一旁小桌出神。顺着目光看去,几盘造型精巧的点心招摇地摆着,和屋中简单质朴的摆设格格不入,简直像戳了箭头的犯罪嫌疑人。

    江陵仿佛想起了什么,摇头笑了笑,走到书桌旁拉开椅子。衣袖滑落间,露出小臂层层叠叠的细布,两侧夹着竹片,是这个时代疡医们包扎的常用手段。

    他受伤了?怎么伤的?

    傅惊梅勉强压下翻滚的疑问,继续观察。只见江陵拿起笔凝神细思了一会,将笔尖置于口中润了润,伏案书写起来。

    “纸上写了什么?”裴柔之急了。

    然而大虎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就在裴柔之越来越焦躁时,江陵收了笔,将纸撕下来折好放在桌上,然后神态安然地走向卧房。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大虎疲惫地粗喘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众人都没回神,还在消化着方才见到的一切。

    “然后呢?”裴柔之问。

    “没然后了,这些就是最后三十分钟发生的事。” 大虎有气无力道。重现这么久的景象本就是极为困难,更别说裴柔之和霍伯彦两人并非江陵的直系血亲,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易了。

    虽说原本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可这个结果还是太让人灰心了。整整三十分钟啊,江陵几乎始终在发呆,唯一有价值的是那个临死前写的便签,内容还没看到!

    仅凭着这点东西寻找真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忙了一大圈,苦也吃了罪也遭了,最后就是这么个结果,谁心理上也接受不了。裴柔之孤零零站在边上咬着嘴唇,眼圈已经泛红。傅惊梅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头丧气地打不起精神。

    霍伯彦见两人的样子,踢了踢瘫着的大虎:“你们先别伤心,让大虎再放几遍,兴许会有所收获。”

    傅惊梅心知他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说不准是在刚才的影像里发现了什么。只不过他们为了作法偷溜进了官驿,不好再多留,只得先打道回府。

    一关门,傅惊梅立刻让大虎重放自己的记忆。裴柔之被冷风一吹也找回了些精神,仔细盯着画面,仿佛也有了头绪:“如果外祖去世前一刻钟都没进食,这毒物必定是之前下进去的。”

    大虎大感不妙:“你该不会想让我再做一次吧?不行不行!我快被掏空了!”

    傅惊梅也觉得此法不可行,下毒地点时间都不明,总不能一个个试过去,有几个大虎都不够用的。

    “你们就没觉得桌上那盘点心很奇怪吗?”霍伯彦话刚出口就被裴柔之白了一眼。

    “废话,可外祖又没吃。”

    真是关心则乱啊,裴柔之在别的事情上精明似妖,唯独关系到江陵的事失了理智。

    傅惊梅也有点琢磨过来了:“你是说那盘点心有问题?确实不像驿站的东西,但江大人确实没吃过啊。”

    “不,我是说外祖的眼神。”霍伯彦说,“在草原上,狼看见猎物中招了,就是那样的眼神。”

    傅惊梅不信,急忙把投影倒回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到底也没看出江陵有什么异常。

    裴柔之此时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也许是那几盘点心有问题,外祖父看出来了。”

    联想到之前调查出的情报,她略略沉吟,“外祖被害后,驿站负责饮食的厨娘也畏罪自尽了。”

    “恐怕还不止如此。”傅惊梅翻出案宗,指着角落里简略的半句话,“沿路艰泞难行,公坠,折左臂。”

    紧接着手指滑向油纸拓下来的“尸检”,“左臂旧伤,刃口寸许有余。”

    她冷笑:“哪门子的跌伤能跑出个刀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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