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是九岁的自己。

    这时的自己,看上去还未带上后来那样浓重的戾气,天然的黑发已经被揉的有些凌乱,看上去还有几分刚睡醒的呆愣。

    推开卫生间的门,活生生的青木枫打着哈欠,在和自己的旧友乾青宗交流着什么。可能是乾青宗在劝守了一天的青木枫回家先歇息吧,可是青木枫强撑着自己打架的眼皮,好说歹说不愿意离开。

    九井一从卫生间走出,揽过了乾青宗的肩膀。看着旧友稚气的面容,想起后来二人分道扬镳后的日子,心中微苦。

    多好啊,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八岁的青木还好好的活着,自己和青宗还尚未形同陌路。一切的变故还尚未到来,大家还在自己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候中停留。

    乾青宗明锐的察觉到好友情绪的变化,关切的询问道是不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九井一轻轻地摇头,用力拍了拍乾青宗的肩膀,眼尾微微染上几抹红色,“我没事。”

    “我还是去叫医生吧。”青木枫不太相信身体素质那么好的哥哥会无缘无故的因为睡眠原因而晕倒,还不等九井一想拦住,病房的门就在青木枫将要触及到的那一瞬间,从外面被打开了。

    来人散漫的叼着一根棒棒糖,银白色的发丝细看带着点灰。略长的额发下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眸,没什么干劲的耷拉着,好像什么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一般,显出几分慵懒厌世的味道。

    “诶——”

    青木枫高高仰着脸,几乎瞬间就从对方标志性的白发上认出了今牛若狭来。视线下移,只见记忆里的那个英气威武的白豹没有穿着那件印着「煌道联合总大将」字样的白色长衣,而是穿着一件低沉稳重的黑色特攻服。

    “「黑龙」……”是哥哥提起过好几次的那个。

    而今牛若狭的视线早就在青木枫发出第一个惊讶音节的时候就已经顺着声音寻了过来,看到青木枫那张和记忆里相差不大的小脸蛋,今牛若狭也是出乎意料的挑了下眉头,“嗯哼,是你啊,辉耀殿下。”

    「辉耀殿下」

    略微轻佻的语气逗的青木枫微微红了脸,后退几步跑到了青宗和九井的身后,只露出了个眼睛小心的看着门口久别再见的今牛若狭,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乾青宗在今牛若狭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懊恼的在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糟糕,我光顾着来看你,怎么把若狭哥给忘了。”

    刚刚打电话时乾青宗一听到对面九井一晕倒的消息后,心急如焚。真一郎看乾青宗那一副着急的模样,便拜托刚好要去医院换药的今牛若狭骑车把乾青宗载来了。

    面对太久没见的今牛若狭,青木枫怕生的反应倒也没有让对方感到恼怒。只是干脆的把门打开走了进来,看向了一身病号服的九井一,“身体没事吧,青宗可是很担心啊。”

    九井一是记得青木枫和今牛若狭好像确实是认识的,所以看到两个人的互动并没有感到多么出乎意料,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我没事,可能就是没能休息好,谢谢前辈关心。”

    今牛若狭点点头,再次把目光转向了躲在九井一身后的青木枫身上,颇为好脾气的俯下身,和身高才刚刚一米三五的小姑娘目光平视,“怎么,我们的辉耀殿下是不记得我了吗。”

    “我可是白豹啊。”

    青木枫有点紧张的拽着九井一腰间的衣服,水光粼粼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少年好看俊气的面容,微微的点了点头,“记得的。”

    得到回答后的今牛若狭,嘴角的笑容渐渐荡开了来,张开了两只手想让青木枫来到自己的怀里。青木枫似乎还是有几分踌躇,转而把目光询问似的看向了旁边的九井一。

    此时的九井一刚好想要和久别重逢的旧友单独相处的机会,便把青木枫从自己的身后拉了出来,肯定般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和白豹哥哥玩一会吗?哥哥有话要和青宗哥哥说。”

    青木枫还是微微迟疑了一下,看着白发少年那双紫水晶般璀璨的眼眸中。她忽然就想到了前段时间遇到的灰谷兄弟,他们的眼睛都是一样的紫色,只是……

    今牛若狭依然耐心的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像是感受不到累似的,依旧挂着那副仿佛可以包容一切任性的笑容,就像哥哥一样可以容纳自己所有的小脾气。

    她想起了自己和今牛若狭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是在夜晚的街道上。那天,青木枫也不记得究竟是因为什么,自己和九井一闹了脾气,在很晚的时候自己红着眼睛,偷偷的从家里跑了出去。那是青木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离家出走。

    “我再也不要和哥哥在一起了。”那是初夏的夜晚,空气还带着几分凉意。青木枫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马路上一个人走,已经是冻得略微发抖。寒风刺激着青木枫的肌肤,更像是刺激在了她的心头。若是在家里,这个时候的九井一肯定最先扛不住冷战的局面,先一步来到青木枫的房门前低头认错。

    可此时的大街上空荡无人,青木枫的脚步拖沓的很慢很慢,却还是没有臆想中的人跑到自己的身边来哄自己回家。恐惧和孤单在青木枫心头蔓延,委屈的泪水控制不住的从眼眶滑落。

    终于,不知道垂着脑袋在大街上走了多久的青木枫实在是憋不住,直接一屁股坐在马路边上抽泣了起来,一边哭嘴里还不忘一边念叨:都是哥哥的错。

    然而就在青木枫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正乌压压的聚集着一群不良少年。他们分别属于东西关东的两个对立阵营——「煌道联合」和「螺愚那六」。

    今牛若狭斜眼,就看到不远处的路肩上,不知何时蹲了一个小家伙,可怜巴巴的蜷缩成一团,断断续续的哭声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光是听着就让人于心不忍。

    “谁家的小丫头给带到这来了。”今牛若狭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毕竟一旦开打,两波不良们都拳脚无眼,万一这个小姑娘傻乎乎的跑到了斗争中央被误伤到了该怎么办?

    两拨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出声把这个小哭包给认领走。难道不是这边的人带来的吗……今牛若狭蹙眉,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那个小姑娘的面前,蹲下身来。全然不顾自己长长的白色衣摆落在地上,沾染上了难洗的灰尘。

    “小姑娘?”今牛若狭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泣不成声的青木枫,抬起手,有些笨拙的摸了摸她软软的黑发,内心不由得的感叹了一下小姑娘天生的发质。

    青木枫的哭声微微顿了一下,红肿着眼睛从臂弯里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白发的俊朗少年笑得温柔,“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走丢了吗。”

    那夜月色明亮,皎洁白光毫不吝啬的倾泻而下,落在少年银白的发丝上,像极了物语里的那些勾人心魄的妖怪。青木枫被那月光下根根分明的白发吸引去了目光,呆愣愣的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俊美少年。

    “好漂亮啊……”青木枫由衷的感叹道,眼角还挂着没有擦干净的泪珠,在月光下折射出闪耀的光泽来。

    她的常年不见光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病态的苍白,不见一丝正常人该有的血色。今牛若狭望着青木枫因为长期厌食导致异常瘦削的脸颊,基本可以判断出:这个小姑娘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健康。

    可这并不影响这个有点病怏怏的小姑娘生的好看,就好似《竹取物语》中辉夜姬那般璀璨,哪怕是在黑夜里依旧闪耀。

    “你也很漂亮。”今牛若狭望着青木枫,轻快的语气里不乏正经。他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去青木枫眼角的泪珠,认认真真道,“就像是书上的辉夜姬一样的貌美。”

    「辉夜姬」一词明显超出了青木枫狭隘的知识范畴了,但她也知道能够被称作「姬」的女子,都只有物语里的公主殿下。只见她一双眼睛傻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今牛若狭,任由自己被这个刚刚认识的陌生少年抱起。

    就在自己被少年抱起的那一瞬间,随着一声巨响,天空中忽然炸开一朵绚烂的花火,吸引去了所有不良少年们的目光。可青木枫却还是直直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望着今牛若狭温和的眼眸。

    “啊,今天是祭典吧……”今牛若狭这才恍然想起,为什么今天在来的路上,路上穿着和服的人出奇的多。可还没等天上的那朵花火散尽,就又是一声巨响,另一束花火呼啸一声在天空中炸开,似乎比之前那朵要更加绚烂。

    只是这次的声音有些沉闷的多。今牛若狭侧过脸,就看见坐在自己臂弯里的青木枫此时几乎整个人都贴在的身上,两只小手紧紧的捂在今牛若狭的耳边。

    “这样,耳朵就不会觉得疼啦……”

    其实,因为距离比较远的缘故,烟花炸裂的声音传入耳朵后,其实并不大。但女孩软乎乎的小手贴在自己微凉耳朵上,让今牛若狭竟有些不舍得推开。

    可恶,好想把这个小姑娘拐回家怎么办啊。这个念头一出,今牛若狭就忍不住大骂自己居然连个这么点大的小姑娘都不放过。

    可是……

    他真的好想要个软糯糯的妹妹啊。

    *

    时隔这么久的再见,青木枫咬着下唇,望着今牛若狭那依旧不改的漂亮脸蛋,最终还是一样的张开双臂,扑入了他阔别已久的怀抱。

    “可真便宜这个臭小子了……”

    今牛若狭抱起比以前长高不少了的青木枫,有几分妒忌的低喃。所以在那个晚上,他就应该去替青木枫,把这个把妹妹气哭的坏家伙给暴揍一顿啊。

    而关于青木枫半夜离家出走又被今牛若狭偷偷送回来这件事,九井一一直都不知道。那晚的冷战,九井一虽然想去找过青木枫先一步低头,可是当他来到房门前却发现青木枫的房间已经反锁了,敲了好几遍都没有回应。

    对不起什么的,本来就很难为情啊……虽然他已经在妹妹面前不知道低过几次头了,但他还是会感到羞耻的啊!

    “应该是睡着了吧,那就不打扰枫休息好了。”九井一这样自顾自的为自己打退堂鼓的行为找借口,随后坚定的放弃了想道歉的想法,“说不定明天她自己就消气了呢。”

    就在九井一转身离去后,门内便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闷响,青木枫保持着落地的姿势,浑身上下紧张的绷紧,屏息凝视,小心翼翼的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啊,大家应该都睡着了吧。

    没有被抓包的青木枫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胸口,站起身把刚才翻的那扇窗户给关好。拉上卡通窗帘后,青木枫就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像是刚刚从梦游状态清醒归来的人一般魂不守舍。

    房间里的时钟嘀嗒走过,不知过去了多久后,青木枫忽然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而这一笑就不可收拾。“啊,真的是呢……”青木枫把脸埋在手里,掌心的那串珠子被手心攥的微热,紧紧的贴在自己冰凉的脸上。

    那是她从今牛若狭一边耳垂上不小心拽下来的耳坠,晶莹剔透的深红色的珠子穿成一串,像极了那些珠宝展柜里的名贵石头。

    “这是什么做的,好漂亮……”青木枫把那串珠子举起,眯着眼瞧,语气天真烂漫,“是红宝石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的吧。”今牛若狭一边的耳垂上没了重量,有些不习惯的晃了晃脑袋。青木枫的目光从耳坠落回今牛若狭身上,看着他那耳上留下的孔洞,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疼不疼啊。”

    这个耳洞是今牛若狭好几年前就打了的,当初就没感觉到有痛感,现在更不可能有的了。于是,今牛若狭那紫色眼睛一弯,露出了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来——

    “那可真是很疼很疼呢,不过如果辉夜殿下愿意帮我吹吹的话,或许就不疼了……”

    凶猛的白豹缓缓的踱步到小白兔的面前,却只是在它的头顶落下轻柔一吻。小白兔一双通红的眼睛圆溜溜的,茫然的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却丝毫没有感到一丝危险的靠近,反而温顺的垂下了自己的长耳,眯起了眼。

    啧,可真想一口吞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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