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把沙发旁的落地灯打开,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点亮了沙发的一角。

    我双手报膝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回忆着辛西娅说的话。

    她说的有道理吗?站在她的角度自然是没错的。

    她也有自尊,她不想接受别人的施舍,不想被推到台前,让所有人都用“啊,她就是那个来自贫民窟的女孩啊”的眼神打量她。

    我和她是一般年纪的女孩,尽管出身和境遇不同,但想要得到尊重的心是一样的,站在这点上,我理解她的感受。

    但反过来说,我错了吗?

    我因为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国家繁荣背后存在着巨大的贫富差距,社会被撕裂为两端,一端是穷人,另一端是富人。

    我因此想要尽一点绵薄之力,利用自己的专业所学,帮助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我又有何错?

    何其可笑?连生死都不能保障,何谈尊严?

    我能堪破这其中活着和有尊严地活着谁更重要,但辛西娅的话到底是给我提了一个醒。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做慈善做公益是好事,但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当然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他人。我没有坏心,但到底在这件事上缺乏考量,或许,辛西娅说的对,我就是刺耳的声音听得太少了……

    门锁转动,“咔哒”一声轻响之后布莱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来了!”拖鞋伋在脚上,“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的体温从身体的一侧传来,他弯腰抱了抱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要是往常,我一定会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而惊得心怦怦乱跳,但是现在我满身疲惫,环在膝上的手转了个弯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的头顺势埋到了他的颈侧。

    他借着我的力道坐到了我旁边,勾住他的脖子让我整个人扭得跟条麻花似的,我干脆双腿搭在了他的腿上,整个人无限贴近,汲取力量。

    他伸出一只手搂住我弯曲的脊背,下巴轻轻地落在我的颅顶,他抱着我轻晃,声音温柔得像是刚穿过朦胧的月色。“怎么了?”

    我本来只是心情不好。

    活了二十多年,突然变成了别人嘴里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那种人,我内心翻滚,对自己一番解剖,拎出柔肠三段、善心一颗。

    自我认知与他人评价的巨大冲突让我难以避免地产生了自我怀疑、陷入了自我厌弃。

    内心围困,自我囚禁。

    布莱森轻轻的一句话却犹如一束光照进了枯井。

    汹涌的委屈不受控制,我哽咽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全程布莱森都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脊背,现在他的怀抱就是我最安全的港湾。

    “……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还该不该去巴拿马的派对,我感觉我做不好,我还没有告诉劳拉,我也没有告诉你。”

    不仅是委屈,连心痛和自责都鼓噪着钻了出来,泛滥的情绪几乎将我淹没,我的眼泪泅湿了他胸口的衣服。

    “对不起,布莱森,我答应了你要和你一起过万圣节,但是我之前受到了邀请要去巴拿马的海滩参加慈善派对,那里的主办人我策划的项目很感兴趣……”

    我把头埋得更紧了,双手用力把他的脖子往下勾。

    “对不起,对不起——”

    布莱森的下巴在我的头顶蹭蹭,他的声音经过震动直接从颅骨传了进来。

    “嘘——”

    “不要说对不起。”

    “工作上有突然的事情当然可以理解,我也很高兴你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继续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亲爱的,我要你知道,我永远会支持你的所想、所做、所爱,我只是希望下次发生这种事,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我昂着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让他看到。

    “至于你的那位同学——她已经被自己的自卑所困,用自己的情感体验去要求你做事。”

    “恕我直言,她这样做,无异于道德绑架!”

    “所以,你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做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外面的声音很嘈杂,保持本心你才能找对航向。”

    布莱森话语轻柔缓慢,和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起跃入我的脑海。

    “很多事情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我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调动资源平衡好各方的利益”,布莱森望进我的眼睛,一汪碧水泄入心底,“你永远都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只要无愧本心,就让那些人说去吧!”

    我缩在布莱森的怀里,思考着他说的话。

    比起不熟悉的辛西娅,我更愿意相信布莱森。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应该执着于一个小小的不认可,更不应该因这一点点的挫折就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心绪渐宁,我却赖着不肯起。

    因为被其他情绪阻碍了的害羞和忐忑渐渐弥漫开来,睫毛一眨一眨地泄露了我不平静的心绪,好在我在意的人没有看到。

    他不提,我不提,我们就维持着这样亲密的姿势交换着心跳。

    我可以轻易听到他的每一次呼吸,他呼吸绵长有力,像是一座巍峨起伏的山脉连绵不绝,听着就让人觉得安稳。

    我不觉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他进门就脱去了大衣,现在贴身穿的是一件薄而细软的羊绒针织衫,柔软的触感下是他鼓动的心跳和富有弹性的肌肉,我本来只是感于这份安稳,现在彻底被这种触感俘获,以为他没发觉,就又用头顶偷偷蹭了蹭。

    布莱森一把按住我的头,我眼前一黑,耳朵里是他嗡嗡地以至于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别动!”

    他的手按住我的后脑勺,我才发觉原来他的手那么大,那么有力——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我耳根子一红,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埋得更紧了。

    不知道是哪里又惹到了他,他这次直接拎住我的后脖颈,“起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掀开,只留给我一个狼狈逃窜的背影。

    我愣了一下,复又笑了起来。

    布莱森被我搞害羞了呢!

    我背着手在他门外晃了一圈,故意发出踢踏的声音就是不去敲他的门,最后又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轻掩上房门。

    我在心底默数:“三、二、一——”

    布莱森的房门打开,我偷笑着关上门,蹲在门板后肩膀不停耸动。

    被人爱着的感觉,真好。

    带着满满的爱,我重新打开了电脑。

    布莱森让我问自己,问初心。

    我现在冷静下来,叩问本心,我究竟为什么想做这件事?

    是因为看着身边的人都忙忙碌碌,我才选择做这件事吗?还是我沽名钓誉,想要扯着慈善的大旗为自己在艺术圈树立人设?

    我原本只是想到这个冬天,有人还因为没有足够的保暖措施而死去。

    于心不忍。

    我知道自己身微力薄,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做出多么大的事的,我只是想尽一份心力,帮助一些人而已。

    是什么时候偏离了我最初的设想的呢?

    是我跟布莱森说的时候,是劳拉告诉我有投资人感兴趣的时候,我渐渐把这件事当做了一份能显示我能力的工作来。

    善心犹存,却又变了味道。

    我需要他们去镜头前和那些捐钱给他们的陌生人吃饭吗?

    我是不需要的,但我知道那些付钱的人需要。

    我能做出决定替那些人说不或者可以吗?

    我也不能。

    我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我是帮他们对接社会资源,但我绝不是他们的代理人。

    这个项目究竟怎么做,还得问问他们的意见才是。

    我一下头脑清明起来,辛西娅说什么不重要,我怎么想也不重要,布莱森教我的我也只能做到无愧于心的地步。

    但真正要做好我不能只坐在电脑前想当然,我应该去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身边,听听他们的声音。

    我咚咚咚地跑去敲布莱森的门,“嘿,离万圣节还有几天,但我想我们可以提前去纽约过节怎么样?”

    布莱森答应了,我就紧接着去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主要是一些随身物品还有给妈妈和诺亚买的礼物。

    既然回去了当然要回家住,至于布莱森,我相信妈妈会很乐意让他住进客房。

    现在是西部时间晚上八点左右,东部时间应该都十一点多了,我犹豫着给妈妈拨通了电话。

    “嘿,亲爱的,你还好吗?”

    妈妈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看来她还没休息在工作。

    我告诉她我明天会跟布莱森回家一趟,大概能待个两三天。

    妈妈轻柔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你们和好了?”

    我指甲在桌面上划着,很普通的一句话却叫我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总觉得妈妈像是知道了什么。

    我嗫嚅了几句,就听到妈妈接着说。

    “既然你要回来,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和迈克尔确定关系了,你这次回来大家就一起吃个饭吧!”

    好家伙!

    我妈不愧是我妈,要带着自己和前前夫生的女儿,和前夫生的儿子还有前夫和前妻生的儿子一起和现任男友吃饭。

    我不由忧愁起来,这顿饭吃下来谁更尴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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