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了好儿日终是停在了腊月初三,院里的青石板被大雪融化的清水冲洗后,变得光滑透亮。一大早周南意就起身去了客栈,伙计们忙里忙外准备着晌午的吃食,平安坐在大门口,手里剥着瓜子,时不时喝两口茶水,惬意又悠然。“平安,往那边挪挪”说着周南意坐在平安身边也咳起了瓜子。“南意姐,你说这通安城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这几天来来往往的马车可真多,这大过年的,都不在家乡过年吗,来这边关受苦受冻的,不合常理啊。”周南意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凌霄一行人择日就会送往丹阳,若是有江湖门派想要营救也应派人来客栈探探情报,可这几日并未发现可疑之人。那这么多外来人是来做什么的,若是与这群战俘有关联,那为何城内一点消息没有,只有一个可能,来的人或许是朝廷的人,但是朝廷的人为何会对这群战俘如此在意,运往丹阳处死的决议是朝廷定下的,还指派这么多人前来,这是为何?不对,这不合常理,其中必有蹊跷。周南意思量着,突然心里一怔,他们战俘的身份难道有异,或者说,凌霄之言全是假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战俘,单独关押他并不是因为他说他知道牡丹决的下落,而是因为其他什么重大消息。他骗她?周南意不禁苦笑了起来,经历这些年,她还是那么轻易就会相信一个人,她还是执拗地以为这个世上本性善良之人居多,她还是事事为他人着想,桩桩件件从未为自己考虑。她想起她见凌霄一身伤时内心的心疼,想起她为凌霄疗伤上药时,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想起那日日凌霄看她的眼神,想起除夕夜里他们一起看雪一起饮酒起吃鱼……“平安,你说人的眼睛会说谎吗?”“不会的,你看沈姐姐看南风哥的眼神里都拉着丝呢,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周南意摇摇头,这世间那么多真真假假,与自己又何干呢,不过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过客,过几日送走他们便不会再见了。 夜里,周南意去了总舵,周礼然一个人趴在桌案上,满眼疲惫。“南意,你来了。” “哥哥,营救计划怎么样了。”周南意坐在周礼然身边。 “差不多了,后日他们便会出城,我安排了人埋伏在十里外的湖园亭,伺机动手。”“救了之后呢。” “准备了银两,让他们回丹阳。” “哥哥,这几日通安外来人越来越多,我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周礼然叹了ロ气“我派人调査了许久,结果没有任何线索,你平日里照顾的那个逃犯,他的身份很可疑,我们没有查到丹阳有他这么个人,我很担心,我总觉得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周南意思虑片刻,将自己所想都告诉了周礼然。“南意!你为何不早说,这凌霄身份绝对不简单。” “我没想那么多,哥哥,我看他一身伤,我心里就只想着为他疗伤。” 周礼然无奈摇摇头:“南意,你先回去休息,我再想想,近日,你就别去寻他了.以免犯险。” 周南意起身离去,刚到房门口,平安急急忙忙跑过来“南意姐,有人,有人要住店。” 周南意摆摆手:“要住店,你安排便可,我休息了。” “我能安排,我就不叨扰你休息了,南意姐,他们指明要住内院。不住客栈。”“怎么什么人都对我这内院感兴趣呢,大晚上的还不让休息。”周南意正愁一股子火没地儿发,气冲冲向客栈大堂奔去。只见大堂内站着一群人,身着不菲,像是商人,可形态举止又沉稳高贵好似哪来的达官贵人,周南意一见如此情形收起心理怒火,走过去,“几位客官,是小店上房有什么问题吗?”人群里走出一男子,身着墨色衣衫,身姿挺拔,他并未回答周南意的疑惑“姑娘,可否准备些茶水和吃食。”周南意示意平安去准备,也不知这群人想作何。“陈凡,给这位姑娘一些赏钱。”这时,周南意才留意到坐在角落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袍,腰间挂着一块翠色玉佩,色泽纯正价值不菲。这男子懒懒散散坐着,眉宇之间那股子清冷气息就好似腊梅枝上的白雪。周南意不喜地收下钱,冷笑一声“公子大手笔啊。”那名为陈凡的应是那人的随从,“姑娘,我家公子身子薄弱,住不了客房,还劳烦姑娘在内院准备一间上房,多备些炭火,供我家公子休息。”“你还知道是劳烦我啊,小店是这通安最好的客栈,不知是哪里不合您家公子意了,内院乃是我们自个休息的地方,若是不满意小店,大可去别的地儿,小店还真就容不下公子这尊大佛。”周南意说着就要离去。“姑娘留步。”那白衣男子站起身,“是在下无理了,这夜已深,我等舟车劳顿,还请姑娘见谅,安排一些房间给弟兄们,在下身子弱,请姑娘让一间内院的房间给在下,拜托了。”这人说话还算客气,周南意也不打算为难他们多久“内院西边有一偏院,一直没人住,公子若是不嫌弃,大可将就一下。”“怎么能让我家公子住在偏院呢。”陈凡叫嚷着。周南意见此人如此无礼“爱住不住!”“住。陈凡休得无礼。”“公子倒是一副好脾气,就是这位陈公子,粗鄙无礼!”陈凡看了看那位白衣公子,也没敢吭声。平安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周南意摆摆手:“平安你带这几位公子去上房,”又转头对哪位公子说“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陈凡拦住白衣公子:“公子,我跟你一块。”“无妨,本是姑娘内院,我入住已是不合规矩,放心,我没事。”周南意带着那位白衣公子往偏院走去:“公子贵姓啊。”“免贵姓江,名无尘。”“江公子,这偏院虽是无人居住,但平时还是有人打扫,你放心住,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姑娘费心了”“客气。”这几日通安来了这么多人,想必这江公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嚷嚷着一定要住内院,怕是和凌霄一行人脱不了干系。走到偏院,周南意停下脚:“就是这儿了,宁公子早些歇息。对了,江公子,正院住着朝廷的要犯,侍卫看守着,你切莫乱逛,误闯了过去可不好了。”“哦?朝廷要犯?”“可不是嘛,听闻这要犯知道牡丹决的下落呢”江无尘一愣,随即打量着周南意:“姑娘知道的不少啊”“江公子说笑了,做客栈的,每天人来人往,多多少少都听说点。”周南意说道:“江公子可记好了,早些歇息,我先走了。”江无尘看着周南意渐远的背影,低下了眼眸,她好像一个人,一个身着红衣的人。回到房内,平安坐在里面,桌上放着一壶酒。“南意姐,你回来了,我见你近日心神不宁,准备些安神酒,你喝些好入睡”周南意坐下:“还是咱们平安体贴人啊,来,陪我小酌两杯。”平安倒上两杯酒,递给周南意一杯,“南意姐,我,我想加入‘牡丹阳’。”周南意吃惊地看着平安,虽说平日里很多事没有避讳平安,可‘牡丹阳’的事她可是只字未提,平安又是如何得知的。平安举起酒杯一饮而下:“其实你和南风哥平日里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总舵就在院里,我那日撞见南风哥进去,我便明白了。南意姐,我一直就感觉你和南风哥不是一般人,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究竟在做何事,但是只要是你们要做的事,我都想出分力,是你们收留了我,我这条命也是你们给的,我不想每日就这样,我也想和你们一起谋大事!行大义!”周南意叹了口气:“傻孩子,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就想和我们一起。”“无论你们做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你和南风哥都是大好人,你们做的一定是大好事。”平安坚定地说。“那若是我说我们要做的是刺杀当今圣上,复辟丹阳呢?”平安眼里闪过震惊慌乱,思虑片刻,他提着口气怔怔地说道:“那我便跟随你们,刺杀圣上,复辟丹阳!”周南意没有想到平安会如此决绝,平安虽是她收留的难民,却如同弟弟一般,自己本想好好照顾她,可平安从不让自己费心,还处处照顾着自己,她早已将平安当做了家人,她不想平安卷入这些是非。平安好似看出了周南意的顾虑:“南意姐,我活在世上无亲无故,若不是你们,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你就答应我吧,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也绝不会给你们添乱的。”周南意点点头:“好,但是你要知道此路凶险万分,你要做好准备。”“嗯!”说罢,二人端起酒杯共饮。几杯下肚,平安醉醺醺的回了房。周南意熄掉灯,一片漆黑里,她坐在床边,酒意上头,为何这世道如此,她好想娘亲,好想那片牡丹花丛,好想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亲,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能真诚以待呢?我以为我现在长大了,万事都能做好,我以为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看不清啊,娘亲,南意好想你。”周南意擦擦眼泪,起身打开床板,跳了下去,顺着密道打开了凌霄的床板,她爬了出去,黑暗里,凌霄还是坐在地上,见她来了,直起了腰板:“为何几日不来了。”周南意靠了过去,凑近了盯着凌霄的眼睛,鼻尖都快挨住凌霄的鼻尖了,凌霄傻了眼,从未有人挨他如此近,呼吸都不敢大出。任由周南意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周南意使劲地看,她看他的眼睛,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睫毛,好似要将他看穿,将他看透,片刻之后,周南意终是叹了口气,松开了眉头,眼里满是失望,那一点点星辰好似也沉落了。她说:“为什么我看不明白呢?你的眼睛太黑了,我害怕。”凌霄闻到她身上的酒味,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你喝了酒?”周南意正过身子,对着凌霄坐下:“我没醉。”“你没醉?那你在说些什么胡话?”“不是胡话,我害怕。”凌霄不解地问:“害怕?怕我?”周南意点点头,“怕你。”“为何?”“你不叫凌霄,你到底是谁?”凌霄愣了愣,笑着说道:“你去查了我?”“不查你,难道一直被你欺骗被你耍吗?”“周南意,我...”“别叫我名字,你不配。”“你这女子怎么不讲道理。”“有何道理需要你同我讲?有何道理需要你欺骗我,戏弄我?有何道理,将我一片好心狠狠踩踏?”凌霄讲不出话来,周南意说的没错,是他骗了她,她要救他,可他什么都不能告诉她,甚至连名字也不能告诉她。早在第一次见面,周南意告诉他,要救他时,他就猜到,这世间要冒险救丹阳战俘的人就只有丹阳遗孤,周南意应该是丹阳的哪位公主或是丹阳的哪位郡主。而他随便编了个名字糊弄她,他也不曾想周南意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还日日过来为他疗伤,逢年还冒险带他出去。他没想过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单纯勇敢的女子,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告诉她,就连名字也不能说,他们隔着血海深仇,如果周南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他叫萧岁年,他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周姑娘,我有自己苦衷,你相信我,我定不会伤害你的,等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的身份,可现在,还不行。”他拉住周南意的手。他萧岁年乃是淮州王,雄图壮志,眼里融不进一粒沙子,尽管早就猜到周南意是丹阳遗孤,可他从未想过伤害她。周南意冷冷地撇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明日你们便会出城,我们安排了人营救你们,到时候你就走的远远的,我管你是谁,以后都不会再见了。”说罢,周南意站起身,便要离开。“周姑娘当真不想再见凌某吗?”萧岁年带着一丝希望,一丝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望问道。周南意没有回答他,打开床板,离去。周南意一夜未眠,坐在内院秋千上,看着天慢慢亮了起来,寒风刺骨,可她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不一会,周南风从房内出来,看见周南意一人坐在院内,愣了愣,又进房拿了一件狐毛长袍出来,披在周南意身上:“见过他了?”周南意点点头。“南意,你,为何不悦?你,不会是看上那小子了吧?”周南意摇摇头,“南意不懂何为男女之情,只是以为他也是丹阳的同胞,就当他为好友,可不曾想,他也是骗我的,心里失望罢了。”周南风松了口气:“如此最好,这人深不可测,我们暂时查不出他身份,待救他们出来,我会派人跟着他。”“何时。”“一个时辰后,他们便会动身。”说罢便离开了。一个时辰后,周南意还是坐在那,哪也没去,她想着,再见凌霄一面,这一面怕是此后都不复相见了。也当送送他吧。天空下起了雪,这是年后第一场雪,不似年前那般大,而是熙熙攘攘纷落而下。“姑娘,起得早啊。”周南意转过头,是江无尘。他一袭白衣,站在雪中,仿佛和雪融为了一体。“江公子,为何跑来内院来了,不是叫你莫要乱逛吗?”江无尘靠着边坐到秋千上,“我是来寻你的。”“寻我作甚?”“昨日与姑娘初见,便觉一见如故。”“我见公子舟车劳顿身子骨弱才同意公子住在偏院,若是公子心生歹意,南意也不是吃素的,一会就报官将公子抓起来。”“南意,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江无尘喃喃到,“姑娘是叫南意吗?”“...”“南意姑娘别误会,江某只是觉得你与我一故人很是相似。”“故人?”“不错,是江某师傅的师傅,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南意姑娘你与她很是相似。”“...”“南意姑娘,你是哪儿的人呢?”“我?我不知道,我和哥哥自幼丧父丧母,四处飘零。”“那真是可惜了,江某还以为我那位故人与姑娘有些渊源呢。”“世间相似之人多的去了。”江无尘微笑着点点头,“是。是。”这时,萧岁年的房门打开了,侍卫押着他,从内院经过,萧岁年看着周南意,眼里很是复杂,目光飘过江无尘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江无尘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岁年,满眼震惊。“南,南意姑娘,这是?丹阳的要犯?”周南意点点头,并未察觉异常。“江某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说罢,便匆匆忙忙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