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白纸平铺在书桌前,依稀看见背面的字印,隐约写着“反省书”三个字。

    这是徐长玉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亲笔操刀所谓的“反省书”,在以往漫长的十七年中,徐长玉始终慎独审己、老实过日。对于她来说,脑子里的糟粕可以漫金山,但是人的行为一定要在道德规范、法律规则的框框里。可以说,上课迟到这一行为在她的行为大纲里,她最多执行为“踩点到座”。

    但是——这次除外。

    “怎么回事?犯什么事儿了?”同桌刘玉趴在徐长玉肩膀上打着哈欠问。

    徐长玉结巴半天,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把刘玉推远,笑骂,“没多大事。倒是你,下堂课上台pre,你抓紧,赶紧复稿。”

    刘玉像被电击,噔一下直身四处搜寻她的演讲稿子,蔫巴蔫巴地开始演练。

    徐长玉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双眼呆呆的,半天不知所措。

    英语课结束后徐长玉立即拿着反省书去找老范,脑子里都是自己的解释措辞,也没注意前方的道儿,直冲冲往前走,一时撞到人,脱口就来,“没关系!”

    什么鬼!徐长玉只想立刻逃离地球。

    被撞的人明显也乐了,从鼻腔里笑出声来,闷沉沉的,转瞬即逝,却一下勾出徐长玉的意识。

    她大喊,“好啊,李七洲,你小子!”她抬起臂膀便要勾住他,目光却下意识地在他肩膀处停顿。

    李七洲顺势刚要低下身来,徐长玉一下子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他一时也意识到什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抬起左手捏住后颈活动身子,掩盖方才一瞬的低身。

    “伤好了吗?”徐长玉问。

    “挺好,没多大事了。”李七洲笑答,只敛睫时瞥见她手里的纸张,状似不经意问道,“什么东西?徐学霸又要去老范办公室攻略学科难题了?”

    徐长玉手上一抖,下意识往身后一藏,遮遮掩掩,“对的对的——”往前一指,哎一声,“来了来了!老范来了,我先走了哈!”话音刚落,人已经往前冲了。

    “你慢点啊。”李七洲回身盯着她离去的身影,半天不动。

    老范接过徐长玉手里的反省书时,办公室里的风扇正嘎吱嘎吱地响。老范看的时候不时地向上翻眼和徐长玉对视。

    沉默在视线的对垒中穿梭。

    最终沉默在老范放下纸张的啪嗒声中仓促结束。

    “我始终是很反对早恋的。”老范的嗓子像是被磨子压碎过。烟对他的嗓子爱恋极深,爱的嗓子沙哑异常。“我曾经认为你是个很老实、很听话的孩子。”

    我不是。

    徐长玉在漫长的说教声中,思绪仿佛与老范杯中飘零的茶叶相融合。

    泛黄的茶水,茶叶子黑黢黢。

    那水彷佛包裹着她,将她送到了几天以前。

    也正是这次事件的起源。

    徐长玉和陈述是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做的同桌。

    陈述是一个沉默的人。

    沉默是他的底色,你永远只能在早读课上听到他清脆的声音。

    但徐长玉很喜欢他的声音,与他长相不符的声音。他的肤色略有些发黄,像是经年营养不良,露出的胳膊肘骨头尖锐地仿佛要捅破皮肤。

    但他的声音却很像山间清朗的风,拂人时带来凉爽的滋味儿。这对于早间睡意能够成海的徐长玉来说简直是一种享受。

    很可惜,这位沉默的同桌和她说话的次数在一学期结束后,仍然不超过五句,其中更多的是“没关系”,“谢谢”之类的。而陈述也不是对她一人如此。她曾注意过,陈述在班上跟任何人都如此。与他关系最亲密的,就是手里的书本,

    徐长玉不止一次和李七洲提过她的这位同桌,每每说到陈述,李七洲都答案与问题偏离,他说如果嫌陈述话少就找他说话,他无聊的要命。

    “别把。你长得太招摇了,我要跟你说太多,传来传去总是要变味的。”

    李七洲面色很是郁郁,总是捂着胸口装作大哭掐着嗓子,“负心汉,十几年的交情还怕这个!”她始终回以白眼。

    而她和陈述关系的变化点在前段时间终于发生了质的改变。

    那天下午上学时天还是亮堂的,太阳精神得像是晒完今个儿明儿就会消失一般,发了狠地发光发热,结果刚过了四点,那灰蒙蒙的乌云又跟不要钱似的上赶着下雨。

    彼时的徐长玉因着体育老师的请求在器材室整理完了器械正要回教室,却恰逢大雨。

    目光可触及处,丝毫没有人来人往的痕迹。

    她内心大喊救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她听到一声沉闷的敲打声,就在不远处器材二室发出。

    一瞬,她鸡皮疙瘩顺着四肢攀爬开来,各种神魔牛马之说也悉数牵扯住她的神经。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徐长玉又怕又好奇,在一种神奇力量的驱使下,靠近了二室。

    在办耷拉的门缝里,隐约闪过的光照亮了室内混乱的场景。

    一个人倒在垫子上,附近散乱着各种球类。她想都没想,直接推门而入。

    她急忙赶到那人身边,“同学你……”蓦然发现是陈述。

    他的额头上流着血,他的眼里浸润着泪。

    发自他肺腑的喘息声在安静的器材室里格外令人心惊。

    她一时结巴,“你……你还可以走路吗?”已夹杂着哭音,“我去找老师!”

    她起身欲走,陈述陡然抓住了她。

    “别……别去,别喊!”陈述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咳嗽。

    “那你的额头呢,那么多血!”她不解,“不去医院万一有什么事儿呢!”她又纳闷,“这怎么回事!”

    陈述一直摇头说没事,并不对问题作答,“你能帮我拿一下门口那儿纸巾吗?”

    徐长玉愣愣地应了,随即三步并两步地跑去,发现地上一包清风的纸巾。

    内心瞬时闪过疑窦,随即压下,立马打开包装取出纸巾递给他。

    他又淡淡地回了声谢谢,仿佛额头上地血迹并不存在。

    她静静地站在身旁,众多的疑惑填充着她的内心,却识趣地未曾开口。

    门缝里的光朦朦胧胧地打在他的脸上,鼻梁上的汗珠浑圆饱满,眼睛的睫毛长而浓密,与那眼皮褶皱处搭配得宜。

    徐长玉陡然发现,原来她的同桌,五官如此精细。她往日只停留在对他泛黄的皮肤和独特的嗓音,却好像从来没有正面观察过他。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朦胧的光线里,徐长玉第一次有了改观。

    陈述拿着纸巾擦拭了血迹,他抬眼,仰着脖子望着站着的徐长玉,“谢谢你,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又咳了几声,眼神深邃,在光线里有一种凌厉的逼迫感。

    徐长玉下意识地点头,在陈述的请求下思绪跌撞地离开。

    自那以后,徐长玉和陈述的距离仿佛拉近了不少。

    陈述有时也会问她一些题目,她也乐意解答。

    下课间很短,有时候就在两三个问题中间消磨掉了。这自然占据了徐长玉和李七洲相处的时光。

    李七洲却很不爽。

    他觉得徐长玉明显有一段时间下课没有找过他说话,总是和身边的那个蔫不拉几的小子在一块,让他很不爽。有时他走过徐长玉身边,看到陈述和徐长玉指着草稿纸在说说笑笑,虽然知道他们可能是因为学习问题凑在一起玩笑,但就是很不舒服。在看到这一场景的第五次后,他终于忍不了了。

    他直接径直靠在徐长玉的桌上,因为力气过大,和徐长玉连在一起的书桌也一起bang地一声往左边移了好大一个空位,正在草稿纸上画图的徐长玉手一抖,一个整齐地坐标系多出一笔高大的山脉。

    徐长玉深吸一口气,狠狠盯着李七洲,“不是,哥们儿你干嘛呢?”

    李七洲悻悻,小声嘟囔,“不小心的嘛。”瞥她,怨气颇深,“谁让你不理我。”

    徐长玉勃然大怒,指人,“你还有理是不是?”余光里却发现陈述已低头看其他题目,顿时歇气,对着李七洲做口型,“滚”。

    李七洲只得灰溜溜闪人。

    徐长玉轻悄悄用胳膊杵陈述的手腕,“没事了,我们继续。”

    陈述侧过身来,意思是侧耳倾听。动作间二人的双手擦过彼此,徐长玉下意识瑟缩了以下,暗中轻瞥了一眼陈述,看他并没有什么动作,才吁出一口气,元气满满地开始继续那道题。

    在另一侧,陈述捏紧了垂落在身旁的衣摆,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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