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白收拾完，躺在床上，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腰麻酥酥的，好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些年干过太多体力活，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天再苦再累，睡一觉起来，第二天接着去地里干活。
现在年龄上来了，以前遭得罪加倍还回来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快散架的机器，一动起来叮了咣啷的响。
有次她和儿子儿媳去商场，里面的人光鲜亮丽，腰板挺得直直的。
儿媳妇在选金项链，她看着小推车里的孙女，不经意间看到镜子，都没认出来那是自己。
穿着过时的衣裳，佝偻着身子，肚子大大的，黑红的脸上都是皱纹，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满是无所适从。
她茫然的想，这个老太婆是谁啊。
她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着。
她娘给她起名叫白白，是因为她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十七八岁的时候更是白净，身段也好，俏生生的往那里一站，也会有人夸一句这姑娘又俊又文静，一副好面皮。
什么时候成了这副样子呢。
她的记忆力也不如从前了，怎么想都是空白，
她想的太投入，以至于儿子喊她，她都没听见。等她回神，儿子皱着眉头说：“你看着点果果，别老四处看。”
说完又扭过身，小两口在那里你侬我侬的继续选款式去了。
叶白白唯唯诺诺的应着，把小车里撇着嘴，哼吱哼吱抗议的宝贝疙瘩抱起来，轻轻晃着来回走。
年龄大了，不中用了，连儿子都能朝她喊几句了。
从那天之后，叶白白就总走神。
每天她天刚亮就醒，把孙女从儿子儿媳房间抱过来，没醒的时候还好，她能顺顺当当的把早饭做好。
老头七点就要出门，去附近的木材厂打打小零工，一天百八十块钱，时间长了也积少成多。
现在他们家的地都租出去了，搞什么农业机械化，全村的地都往外租。
年轻的去外面打工，年龄大点的去附近小厂子找点零活干着，村里剩下的都是她这种看孙子孙女的老太婆。
饭做到一半，果果就醒了。小丫头嗓门亮，哭起来扯着嗓子能传二里地，叶白白怕吵醒隔壁的儿子儿媳，慌慌张张的跑到床边去抱。
不知道是着急还是真的老了，左脚拌右脚的就往地下倒，她手忙脚乱的去拉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好歹缓冲了一下，没摔太狠，但是也很久没起来。
小丫头还在没完没了的哭，叶白白突然想起来她的老姐妹说的，隔壁村的一老头，摔倒了就没再爬起来。到了她们这个年龄，都明白没起来是什么意思。
她慢吞吞的扶着桌子爬起来，大概是身体上的疼痛太多，疼的太久了，也没感觉到有多疼，惊吓居多。
叶白白刚把小丫头抱起来，就听到了吭呲吭呲恨不能把肺咳出来的声音。
她也不敢再缓一缓，一手抱着果果，一手往锅底添了两把柴火。
这家人嘴巴都刁，说大锅烧柴熬的粥香。
“咋还没做好，这都晚了，又不用你出去挣钱去，一天天光做饭都做不上吃。”
“你把烟掐了，一会儿小燕起来闻到烟味又要闹。”
“娶个儿媳妇跟娶个祖宗似的，这要搁咱那会儿非给揍过来不行，你也说说她，我这当公公的不好说。”
薛白白心想，年代不同了，还能和以前似的。以前的婆婆到她这个年龄早整天啥活也不干，早搬着马扎村西跑到村东的纳凉唠嗑去了。
现在时代不同咯，以前婆婆是祖宗，说一不二，现在儿媳说一不二。
“你自己儿子都不管，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我说什么。”
叶白白一手抱着果果，还要一手给他盛粥盛菜，他在那里稳稳当当的坐着，慢吞吞的划拉着儿子淘汰下来的二手智能机。
虽说人各有命，但她这都是什么命啊。
打发老头走了，叶白白喂完果果，抱着她在屋里玩。等到儿子和儿媳起来，又伺候两人吃完饭，把果果哄睡，紧赶慢赶的在老头回来之前把中午饭做了。
一天和抽起来的陀螺似的转的飞快，停一下她就要倒下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叶白白想起来她娘了，也是辛苦一辈子，晚上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也想这样，让她儿子儿媳伺候是不可能了，大闺女家里那一摊子全是事，小闺女现在还没着落，而且小时候都跟着她也没少受罪。
老头？呵，他能给她端口水都是好的。
叶白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梦见儿媳妇生孩子那天。上午十点进的产房，一切都很顺利，十指开完，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不下来，来了一个又一个医生。
她们一家人都是普普通通得农民，没见过这种场面。她儿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握地她的手生疼，抖着问她怎么办。
她想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女人都要走这遭，只能熬，谁让她是女人呢。
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不走这一趟还是女人吗？
画面一转，她看见儿子握着儿媳的手，一个劲的说着不生了和苦了你了。
她生了四个孩子，生他的时候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医生扯出来又塞进去，也没见过自家男人掉一滴眼泪，说一句体己话。
叶白白抱着小孙女，听地自己眼睛胀胀的。
老头子闹了好久，儿媳妇十月怀胎生了个丫头片子，从出生到现在七个月了，还没抱过一次，整天嘟囔着他们王家要绝后了。
叶白白也想怎么不是个男孩呢，但她不是想着传宗接代的事，她想着女孩来到这世上都是来受罪的。
叶白白的梦乱哄哄，一会梦见她娘，穿着老式的对襟褂子，围着灶台转啊转。一会梦见媒人和她爹说给她找个好婆家，夸她像城里的女娃娃。
梦见她结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深秋的雨带着寒气，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王家门。
老一辈的说下雨天结婚不好，确实不好。
叶白白半梦半醒间想，可能不是雨天结婚不好，是她嫁的人不好。
二十岁的时候嫁给王兴河，现在都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了。
她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老大生在寒冬腊月里，那是她第一次做母亲，婆婆不管不问。
他那么小，那么脆弱，没熬过去那个冬天，甚至都没有名字。
以至于现在她总念叨，要是那个时候有个热水袋，她的老大是不是也能像老三似的，娶妻生子。就算为生活奔波，起码活生生的。
叶白白也常常想，如果老大还在，她也能少吃好多的苦。
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婆婆和丈夫埋怨，妯娌明里暗里的挖苦。为了要个儿子，四处躲藏，没坐过一个完整月子。就这样还没落得一点的好，二女儿整天说她偏心，三十岁了不找对象不结婚，说什么结婚就是一切痛苦的源泉。
哪有人能不结婚呢。
她一点也不理解，不理解闺女的独身主义，不理解她说的生男生女取决于男人，和女人没关系。不理解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叶白白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下了，她腿脚慢，怎么也追不上。
她想追上去，于是在梦不停的跑。
跑过那些挨打挨骂的日子；跑过她肚子里带着一个，怀里抱一个，还有一个在拉着她手，她哀求王兴河出去玩能带一个孩子，她好把老大老二过两天穿的的棉衣做好。
叶白白一直跑一直跑，看到了她逝去的爹和娘，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站在院子里刚抽出新芽的枣树下。
她娘坐在屋檐下纳鞋底，她爹拿着汗巾，边甩到肩膀上边说：“赶紧和你娘做饭，吃完就回去，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了，一天天往娘家跑算什么。”
她愣愣的听着，春风吹过来，衣摆轻轻拂过她的手。
叶白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嫩细直，没有厚重的茧子。余光里的头发也乌黑油亮，编成的辫子从肩膀垂到腰。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落到地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圆，她看的很清晰。
她抬头看着坐在屋檐下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全梳到脑后，即使她没看到，她也知道用黑色得网子挽了一个小小的发髻。
叶白白一步一步走过去，跪下来将头搁在她娘的膝盖上，泪如雨下。
如果这是梦，她不想醒过来。
这些年干过太多体力活，年轻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天再苦再累，睡一觉起来，第二天接着去地里干活。
现在年龄上来了，以前遭得罪加倍还回来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快散架的机器，一动起来叮了咣啷的响。
有次她和儿子儿媳去商场，里面的人光鲜亮丽，腰板挺得直直的。
儿媳妇在选金项链，她看着小推车里的孙女，不经意间看到镜子，都没认出来那是自己。
穿着过时的衣裳，佝偻着身子，肚子大大的，黑红的脸上都是皱纹，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珠满是无所适从。
她茫然的想，这个老太婆是谁啊。
她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来着。
她娘给她起名叫白白，是因为她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十七八岁的时候更是白净，身段也好，俏生生的往那里一站，也会有人夸一句这姑娘又俊又文静，一副好面皮。
什么时候成了这副样子呢。
她的记忆力也不如从前了，怎么想都是空白，
她想的太投入，以至于儿子喊她，她都没听见。等她回神，儿子皱着眉头说：“你看着点果果，别老四处看。”
说完又扭过身，小两口在那里你侬我侬的继续选款式去了。
叶白白唯唯诺诺的应着，把小车里撇着嘴，哼吱哼吱抗议的宝贝疙瘩抱起来，轻轻晃着来回走。
年龄大了，不中用了，连儿子都能朝她喊几句了。
从那天之后，叶白白就总走神。
每天她天刚亮就醒，把孙女从儿子儿媳房间抱过来，没醒的时候还好，她能顺顺当当的把早饭做好。
老头七点就要出门，去附近的木材厂打打小零工，一天百八十块钱，时间长了也积少成多。
现在他们家的地都租出去了，搞什么农业机械化，全村的地都往外租。
年轻的去外面打工，年龄大点的去附近小厂子找点零活干着，村里剩下的都是她这种看孙子孙女的老太婆。
饭做到一半，果果就醒了。小丫头嗓门亮，哭起来扯着嗓子能传二里地，叶白白怕吵醒隔壁的儿子儿媳，慌慌张张的跑到床边去抱。
不知道是着急还是真的老了，左脚拌右脚的就往地下倒，她手忙脚乱的去拉手边一切能抓的东西，好歹缓冲了一下，没摔太狠，但是也很久没起来。
小丫头还在没完没了的哭，叶白白突然想起来她的老姐妹说的，隔壁村的一老头，摔倒了就没再爬起来。到了她们这个年龄，都明白没起来是什么意思。
她慢吞吞的扶着桌子爬起来，大概是身体上的疼痛太多，疼的太久了，也没感觉到有多疼，惊吓居多。
叶白白刚把小丫头抱起来，就听到了吭呲吭呲恨不能把肺咳出来的声音。
她也不敢再缓一缓，一手抱着果果，一手往锅底添了两把柴火。
这家人嘴巴都刁，说大锅烧柴熬的粥香。
“咋还没做好，这都晚了，又不用你出去挣钱去，一天天光做饭都做不上吃。”
“你把烟掐了，一会儿小燕起来闻到烟味又要闹。”
“娶个儿媳妇跟娶个祖宗似的，这要搁咱那会儿非给揍过来不行，你也说说她，我这当公公的不好说。”
薛白白心想，年代不同了，还能和以前似的。以前的婆婆到她这个年龄早整天啥活也不干，早搬着马扎村西跑到村东的纳凉唠嗑去了。
现在时代不同咯，以前婆婆是祖宗，说一不二，现在儿媳说一不二。
“你自己儿子都不管，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我说什么。”
叶白白一手抱着果果，还要一手给他盛粥盛菜，他在那里稳稳当当的坐着，慢吞吞的划拉着儿子淘汰下来的二手智能机。
虽说人各有命，但她这都是什么命啊。
打发老头走了，叶白白喂完果果，抱着她在屋里玩。等到儿子和儿媳起来，又伺候两人吃完饭，把果果哄睡，紧赶慢赶的在老头回来之前把中午饭做了。
一天和抽起来的陀螺似的转的飞快，停一下她就要倒下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叶白白想起来她娘了，也是辛苦一辈子，晚上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也想这样，让她儿子儿媳伺候是不可能了，大闺女家里那一摊子全是事，小闺女现在还没着落，而且小时候都跟着她也没少受罪。
老头？呵，他能给她端口水都是好的。
叶白白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梦见儿媳妇生孩子那天。上午十点进的产房，一切都很顺利，十指开完，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不下来，来了一个又一个医生。
她们一家人都是普普通通得农民，没见过这种场面。她儿子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握地她的手生疼，抖着问她怎么办。
她想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女人都要走这遭，只能熬，谁让她是女人呢。
女人生孩子天经地义，不走这一趟还是女人吗？
画面一转，她看见儿子握着儿媳的手，一个劲的说着不生了和苦了你了。
她生了四个孩子，生他的时候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医生扯出来又塞进去，也没见过自家男人掉一滴眼泪，说一句体己话。
叶白白抱着小孙女，听地自己眼睛胀胀的。
老头子闹了好久，儿媳妇十月怀胎生了个丫头片子，从出生到现在七个月了，还没抱过一次，整天嘟囔着他们王家要绝后了。
叶白白也想怎么不是个男孩呢，但她不是想着传宗接代的事，她想着女孩来到这世上都是来受罪的。
叶白白的梦乱哄哄，一会梦见她娘，穿着老式的对襟褂子，围着灶台转啊转。一会梦见媒人和她爹说给她找个好婆家，夸她像城里的女娃娃。
梦见她结婚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深秋的雨带着寒气，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王家门。
老一辈的说下雨天结婚不好，确实不好。
叶白白半梦半醒间想，可能不是雨天结婚不好，是她嫁的人不好。
二十岁的时候嫁给王兴河，现在都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了。
她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老大生在寒冬腊月里，那是她第一次做母亲，婆婆不管不问。
他那么小，那么脆弱，没熬过去那个冬天，甚至都没有名字。
以至于现在她总念叨，要是那个时候有个热水袋，她的老大是不是也能像老三似的，娶妻生子。就算为生活奔波，起码活生生的。
叶白白也常常想，如果老大还在，她也能少吃好多的苦。
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婆婆和丈夫埋怨，妯娌明里暗里的挖苦。为了要个儿子，四处躲藏，没坐过一个完整月子。就这样还没落得一点的好，二女儿整天说她偏心，三十岁了不找对象不结婚，说什么结婚就是一切痛苦的源泉。
哪有人能不结婚呢。
她一点也不理解，不理解闺女的独身主义，不理解她说的生男生女取决于男人，和女人没关系。不理解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叶白白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抛下了，她腿脚慢，怎么也追不上。
她想追上去，于是在梦不停的跑。
跑过那些挨打挨骂的日子；跑过她肚子里带着一个，怀里抱一个，还有一个在拉着她手，她哀求王兴河出去玩能带一个孩子，她好把老大老二过两天穿的的棉衣做好。
叶白白一直跑一直跑，看到了她逝去的爹和娘，看到了年轻的自己，站在院子里刚抽出新芽的枣树下。
她娘坐在屋檐下纳鞋底，她爹拿着汗巾，边甩到肩膀上边说：“赶紧和你娘做饭，吃完就回去，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了，一天天往娘家跑算什么。”
她愣愣的听着，春风吹过来，衣摆轻轻拂过她的手。
叶白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嫩细直，没有厚重的茧子。余光里的头发也乌黑油亮，编成的辫子从肩膀垂到腰。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落到地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圆，她看的很清晰。
她抬头看着坐在屋檐下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全梳到脑后，即使她没看到，她也知道用黑色得网子挽了一个小小的发髻。
叶白白一步一步走过去，跪下来将头搁在她娘的膝盖上，泪如雨下。
如果这是梦，她不想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