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间仅隔一尺地,水壶放置在他们中间,仿佛一条天河界线,泾渭分明。

    秦肖肖问完话后,曲欢默了默,垂下眸子,轻声道:“怎么姐姐见了我,失望溢于言表。”

    “……”你没点自知之明吗?

    秦肖肖只觉内心气愤,谁被这样耍了能心平气和?

    曲欢抬眼,语气平静,“我没有同姐姐相认,因为我看见那阵法被气昏了头。”

    哦豁。

    秦肖肖仔仔细细、认真又认真地打量曲欢,真看不出他哪里像是会被气昏头的样子。十七岁的少年人,五官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眸子扬着看人,仿佛事事都轻飘,漫不经心。

    ——真是可恨。

    整整五天一直耍着她玩,偏偏还话说得好听,他是因为担心她才生气、才不和她相认的,秦肖肖都无法发作。

    “脸呢?”秦肖肖悄摸摸地骂曲欢。

    曲欢好像没听出另一层意思,容色淡淡:“我十年间几乎没用过自己的脸,来见姐姐也忘了换。”

    原文的反派欢也不喜欢用自己的脸,一面是美貌值太高总容易被纠缠,一面是四处树敌仇家总拿画像寻他。

    秦肖肖点点头,低下头思索,手指不自觉绞着衣摆。

    她其实最想问刚刚那三个吻,这混蛋亲一下就算了,怎么能亲第二下、第三下?但是对上曲欢这张和小时候极其相似的脸,秦肖肖问不出口。

    正纠结着,曲欢忽然道:“姐姐喜欢那张脸。”

    陈述句。

    心脏漏跳一拍,秦肖肖猛地抬眼,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几万种解释——她不是她没有!就算有,那也是因为特定环境下的特定情景,换一种肯定不会……

    等等,曲欢说的第一句话——失望溢于言表?

    黑衣脸变了的那一刻,秦肖肖确实失落十分,她没想过黑衣是假的。但是对于曲欢来说,十年未见的亲人,再重逢时情绪怎么样都不该是失望吧?

    这样会不会,确实有点伤人?

    所以曲欢才说,她喜欢黑衣那张脸……其实也没说错。

    曲欢浓稠的黑色眼眸里满是认真,“我以后不会再用那张脸了,怕姐姐想念,所以同姐姐告别。”

    谁家陌生人是吻别?!

    可是曲欢就是这么理所应当地做了,而当时的秦肖肖其实也不想拒绝,第二次有机会躲都没有躲。

    看你喜欢他,但你以后再见不到他了,所以亲亲你算作道别——秦肖肖有种心事被直白捅出来的感觉,曲欢仿佛有透视眼,把她整个人看得透透的。

    其实她表现得挺明显,不怪曲欢看出来。黑衣杀完魔物后自己离去,其实是想分别,而秦肖肖抖了半天却选择跟着他走,再重逢,她看看月亮的黑衣起码看了小半个时辰,跟个傻子似的,再到知道黑衣原来一直跟着她,秦肖肖那笑容压都压不下去……

    烦心,没脸。

    “第三次呢?”秦肖肖破罐子破摔,直接问。

    第三次曲欢换回自己的脸,仍然亲她。

    曲欢的眼睛干干净净,没有欲色,曲欢的亲吻也没有带情愫,亲得好正气。

    秦肖肖穿书时才十八岁,后来一直封闭自我,没多大长进。就算她不想和异世的人有什么瓜葛,但她内心深处依然向往着一种最简单朴素的爱情,亲她的,好歹该是喜欢她的。

    所以黑衣亲第一下时,她哭了。初吻没了,那人却只是想哄哄她。

    黑衣亲第二下,她犹犹豫豫,满怀期冀。也许……

    再到曲欢亲第三下,秦肖肖内心崩裂——他不喜欢她,怎么能亲她?

    玩吗?

    真的离谱!!

    曲欢回话了,“我自己的脸岂能不如一张我随随便便捏的脸?他都亲了,我也要亲。”

    “嘶——”秦肖肖倒吸一口凉气。

    曲欢你做人真的不要太离谱喔,我是你自己跟自己较劲的工具吗?

    秦肖肖气闷,“这不都是你吗?”

    曲欢反问:“姐姐觉着,一样么?”

    他们都心知肚明,不一样。对黑衣,秦肖肖会红着脸等他亲自己,对曲欢,秦肖肖恨不能把自己嘴唇都搓掉。

    不一样。秦肖肖清醒至极,她在绝境下,或许短暂喜欢过黑衣的神秘而强大,保护她,不抛下她,而同样的曲欢却不能使她心动,因为曲欢于她而言是透明的。曲欢带来的安全感太过于强大,强大到不足以使她的心颤动。

    秦肖肖目光落于水壶上,那好像一道很宽的界线,隔开她和曲欢。

    如果曲欢不亲她那几下,那她应该会很高兴和弟弟重逢,而不是内心满是被愚弄的气结和不知所措。

    下一秒,曲欢拎走水壶,跨过界线。

    !

    秦肖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面前这人陌生异常,为人凶残,她在他面前弱得像只小蚂蚁一样。

    秦肖肖大喊:“说话就说话,不要过来!”

    她连忙站起来,拎着衣角往后挪了许多步,谨慎地盯着曲欢。

    他们的距离更远了。

    曲欢不语,开始脱手套。

    秦肖肖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之前一直想看黑衣摘掉手套,没想到现在看见了曲欢摘。

    秦肖肖满心满眼全是那只手,思绪慢慢跑偏。

    冷白的手同乌黑的紧实布料相贴,它们慢慢剥离的过程,在秦肖肖眼中又成了慢动作,她开始想象这个人如果穿上实验服、戴上杏色乳胶手套又会是什么样。

    杏色乳胶手套紧紧贴合着骨节分明的手,套口勒着手臂,戴久了手臂上会留下一道红痕,取下时手上还会有薄薄的汗液,而这人身上一直是好闻的,汗液也是清的……这联想让秦肖肖有点隐秘的负罪感。

    这个世界的设定里没有读心术,真是万幸。

    曲欢摘手套的几秒成了秦肖肖眼中的漫长时光,果然看一些赏心悦目的东西,她就没有那么生气了,心情也缓和不少。

    然而等曲欢脱完手套,露出全身唯一的饰品,秦肖肖呆住了。

    曲欢手腕上有一条灰绿色手链,不脏,但很旧了,绳子的许多处都磨去了颜色,他将其摘下,往自己手腕划了一道口子,然后自然而然地走近,放到秦肖肖嘴前。

    秦肖肖呆愣地看着曲欢。

    “姐姐伤口不疼么?这样就不疼了。”

    “你……”

    秦肖肖忽然想说许多话,脑子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血要滴落在地,曲欢于是把手腕往前凑了一些,催促道:“姐姐。”

    这双她觊觎许久的手,主动凑到她面前。秦肖肖垂下眸子,压住情绪,小心地舔去那滴将要滑落的血珠,然后吮着伤口。

    血腥气被甜味盖住。秦肖肖不着边际地想,想帮曲欢测测血糖,是不是超了?

    效果立竿见影,伤口果然不疼了。

    曲欢收回手,将手链系回去。

    “你……”

    秦肖肖把自己内心最柔软的一角像蜗牛一样藏进壳子里,却还是被触动。

    一条普普通通的细绳子,怎样从凡界带到喊打喊杀的修真界,系了整整十年?

    阔别重逢的感觉直到现在才涌上来,面前人不再陌生,而渐渐和记忆里的小曲欢重合。仔细看,他五官同小时候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长开了,从温软变得锋利,叫人不管久望。

    秦肖肖忽然很想哭。

    本来就不存在黑衣,一直都是曲欢而已。除了曲欢,谁会在那样的境地下去救她?小心翼翼护了她一路,叫她一只魔物也没遇上,遇到的唯一“危险”还是被一根枯木绊倒。

    “姐姐这十年,过得如何?”

    秦肖肖被喊回现实,“我过得挺好啊。”

    女孩面上、衣服上沾了不少灰尘,眼圈青黑,鼻头通红,满身狼狈,修为低得可怜,被心目中认识十年的同伴抛下,被自认为的亲人欺骗戏耍——这也算好么?

    曲欢略微扬起嘴角,露出自重逢来的第一个笑。

    “我过得也不错。”

    每日都在数不尽的杀戮中,很多时候都分不清前世今生。仇恨着旁人,但有时候连仇人是谁都想不起来。

    有时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尸体堆里哭泣。坐起来,茫然半日,拿起刀,又是继续杀戮。

    他和姐姐,还真是彼此彼此。

    鬼徊在一旁看他们,看到最后呵欠连连,陷进藤蔓里闭眼睡着了。

    曲欢伸手,藤蔓就化为一小段钻入他皮肉,皮肤生生被撕开,又复原如初。

    秦肖肖看得心惊,看起来怎么像是曲欢在拿自己的血肉供养蔓条?

    曲欢解释道:“姐姐记得青芜镇后山么?这是我们在那里遇到的巨树种子。”

    秦肖肖眼睛亮起来,“萤火虫!好漂亮的树!”她记起那个地方,“可是,怎么会在……”

    “姐姐送我种子,我找不到地方放置,于是便塞进血肉里,没想到真能长,还本就已经有树灵。”

    秦肖肖目瞪口呆,这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放置”方法么?

    “……你什么时候塞的?”

    “姐姐送我后。”

    不得不服气,曲欢这是把自己当容器还是培养基?

    “姐姐来赤魔之地作何?”曲欢深深望着秦肖肖,又问。

    “……”秦肖肖只能回望他,脑子依然空白一片。

    好恐怖的眼睛!好歹毒的眼神!差点就让会游泳的她溺死!

    多年前,小曲欢一个瑟瑟可怜的眼神就让秦肖肖背弃自己的全部想法决定要养反派。现在,曲欢只是简单望她一眼,秦肖肖就已经想口吐白沫,暴毙而亡。

    “噢噢,对了——”秦肖肖急忙错开他视线,低头翻找起来。她拿出一个精致漂亮的储物袋,塞到曲欢手里。

    “这是……?”曲欢眸子微动,手指收紧。

    “刘歆雅送你的,好看吧?”

    “……嗯。”

    秦肖肖怔住。原文里,曲欢从来不收刘歆雅礼物的,现在为什么收了?

    她虽然送出去,但做好了被退回来的准备。秦肖肖一时有些傻眼。

    曲欢又望向她,“难道姐姐便是来送这个的?”

    秦肖肖连忙摇头,停下后,却又不太敢说自己的真实目的,但在曲欢的视线逼供下,犹犹豫豫还是说了。

    “……我想找你解开共生契。”

    空气凝滞了一瞬,针落有声。秦肖肖头都要埋到土里,一眼都不敢看曲欢。

    共生契就像是两人之间独有的关联,解开了,也就什么也不剩了。

    半晌,听见曲欢的声音,“解了。”

    就……解了?

    一句也没有问,直接就解了?

    秦肖肖感受了一下,发现真的没有感应了。她眼巴巴望着曲欢,简直都要哭了,结结巴巴问:“你、你、你都不问问原因吗?”

    曲欢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问。”

    他转身收起几块木板和水壶,连同一个新的储物袋一起递给秦肖肖,而后径直往前走。

    “啊?真的不问问吗?”秦肖肖跟在他后面,小声嘟囔,“怎么这样啊……”

    “我们去哪里?”走了一段路,秦肖肖又问。

    “找个地方休息。”

    “这里还有地方休息?我天天都在地上睡!”

    曲欢笑笑,“当然有,这里有种魔物的巢穴特别柔软,是用最洁白的绒毛铺就,厚厚几层,还很好看,我们去把魔物赶出来,自己住。”

    “啊?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有点缺德。

    “哪里不好?借了它们的住处,下回遇见,姑且放过它们一次。”

    秦肖肖抖了下,“你能认出来?”

    “当然,每只魔物在我眼中,都不一样。”

    巢穴竟然在地下,曲欢砍了一棵枯木,向下的出口就显现出来。曲欢只是在地面上敲了敲,里面的一小群魔物就争先恐后地跑出来,看来曲欢经常干这样的事。

    放眼望去,一个个白球在奔腾,像小小的白色汤圆,还挺可爱。

    “这是骨球兽,皮毛在赤魔之地是少见的白色,皮多肉少骨头硬,不太好吃,哦——它们以白骨为食。”

    “什、什么的白骨?”

    “人的咯。”

    巢穴大概有三米高,曲欢跳下去,自下望着上面的秦肖肖。

    “它它吃我骨头诶……”

    曲欢点头,“它牙齿坚硬,嘴巴能张开半个腹腔大,能一口吞掉你的手臂,剔掉皮肉,嚼碎骨头。”

    秦肖肖蹲在边上望一片漆黑的巢穴,努力建设心理。

    曲欢又道:“现在它们就在外面。”

    “啊!”秦肖肖立即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背后,人都没站稳就往巢穴里一滚。

    完了,头朝下,要摔成傻子了。

    大抵是姿势实在扭曲,连曲欢都没接住她,而是被她带得一起摔跤。

    他们摔进一层厚厚的绒毛里,秦肖肖再睁眼,周围软乎乎的一片,连曲欢在哪里都找不到。

    “阿欢?阿欢?”她喊了许多声,还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绕着巢穴壁寻找。

    “姐姐,我就在这里。”曲欢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秦肖肖摸回去,发现曲欢竟然就在刚刚她落地的地方。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秦肖肖感觉好像看见了少年面上的红晕。

    他小声而又不自在地和她商量:“姐姐,能不能不要这样跳了,接不住……”

    头朝下,背对,短距离。

    曲欢简直想躲,但是真怕人摔成傻子。

    “奥,好、好。”秦肖肖也尴尬十分,特别是她发现这个巢穴就一个标间大小,一整个底层都是白色的细绒毛,类比成床……主题情趣房?

    哎——这样不太好吧?

    曲欢忽然握住秦肖肖手臂,声音像惊雷炸在秦肖肖耳边。

    “姐姐,看看伤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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