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绿豆糕堆在一起,像一个个积木,时津盯着看了许久,他不需要去想,便猜到是徐念妤寄来的,毕竟只有她知道。

    成堆的绿豆糕并没有让他想起愉快的事情,反而心中埋藏许久的苦楚显露,他转身毫不留念地离开宿舍,然后往操场方向走去。

    单薄的棉衣,握紧的拳头,咬紧的牙关,时津站在双杠前,双手抓住一下子腾空然后坐在一次杠子上。

    思绪混乱,就在破碎的边缘,什么都做不了的时津,只能在这一刻,依靠强大的心理来接受所有一切。

    好像在互相折磨,过去的一切太过理所当然,都很顺理成章,但现在却很残酷,离开后的他也很残忍。

    徐念妤向他示好,他一直视若无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自己,也挺自私的,只估计自己的想法,而忽略了别人想要什么。

    时津的留念和所从事的行业,在他心中不能两把抓,一定要舍去什么,因为结果早已摆在他面前,那个人的路就血淋淋地放着。

    时津向来有心,但想让自己变为一个无心之人,是困难的。

    知道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时候,会害怕,可勇敢还是会大于一切,不过要舍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他不喜欢去和别人交流,刚入大队的时候,刘指导还会经常给他开小灶,想要探探口风,渐渐地从说几句变成一句不说,那铁墙似乎是越来越牢固。

    “这绿豆糕我能吃吗?”

    时津看了眼问话的人,脸色平静语气却冰冷说:“不能。”

    “时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这一看就是新鲜的,寄过来也好几天了,我们不帮你解决难不成等发霉?心意可不能这么糟蹋。”

    说来说去还是想吃,时津嫌烦便抓了几袋子丢到他们怀里,“一边儿吃去,碍眼。”

    “诶,我这就跑,可算等你回来要到了。”

    时津看着奔跑的背影,只觉得小兔崽子难带,视线重新放回到桌子上,不自觉地拿出一袋打开,翻炒过的绿豆香味夹杂着核桃味,一下子进入到鼻腔。

    快递送过来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非常严实,长时间的运输也没有让里面方块状的绿豆糕碎掉。

    拿出一个在手上,咬一口,绿豆渣都慢慢地掉落,味道并不是熟悉的,可送的人却是她。

    一个不算甜的绿豆糕,却还是温暖了心,时津吃了一个却舍不得吃第二个,他收紧袋子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手机屏幕始终亮在一个页面,下面的按钮,终究没有去触碰。

    徐念妤做得很明显,留电话,寄送东西,始终没有得到时津的回复,一次就算了,第二次她便不相信。

    在看不到光之前的等待,只是漫长的,可见到了一丝丝,就会迫不及待地朝那里走去,无法再忍受黑暗的痛苦和迷茫。

    快递显示已经送到手里,依旧没有回复,徐念妤不再盯着手机,桌子旁是从单位楼下拿的鲜花,摆在桌子上是好看,但看得人没有心情。

    四月春风和煦,正是踏青的季节,徐念妤选择赖在家里,她拒绝了张宣的邀请,没有选择去小岛上旅游。

    回到S市,几日的正常工作让之前懒散的徐念妤,有了紧迫感,所做的事情也堆积在一起,加班也变成了常态。

    和同事结束一些事情的交接后,徐念妤关上电脑背着包离开,外面灯火辉煌,街道这两天恢复了生活的烟火气。

    【走了】

    徐念妤看见这两个字后,眼前一片恍惚,她抓着身旁的把手,再次去看手机屏幕的时候,多出了一条信息。

    【刚刚联系到前面的同事,今天凌晨四点走的,就是和我们断掉联系的前半个小时】

    她心中滋味难以言喻,起上不来也下不去,咳嗽几声连带着眼泪也掉落,手背抹掉在脸颊上的泪水后,脑袋靠着把手眼皮缓慢地闭上。

    昨天还一起聊天的人,突然接到离开的消息,无论怎样都去无法接受,以为自己经历过离别和死亡后,可以变得坦然一些,但事实证明并没有。

    “本台记者报道,近日在L市日立县周围发生火灾,昨晚风势较大,火灾威胁到下方建筑,S省消防救援总队先后调度塔发县、新水县两个支队共二十辆消防车,80人,两套远程供水系统支援。”

    徐念妤没有继续往下听,她关掉手机声音,倒在沙发上悲伤地捂住脸,发出小小的哭泣声。

    这是从今年到现在,牺牲的第七位森林消防员。

    今天凌晨她还在群里听着说话声,还看到他们的背影,可现在火灾结束了,人却少了一个。

    是比她小的弟弟,也是从她工作后接触到现在,联系最久的一位消防报道员。

    本没有再掉落的眼泪,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照片后,仰头双眼四处乱看,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阻挡泪水的出现。

    “小徐姐,你给我来一张好看的照片,到时候寄回去给我爸妈。”

    “小徐姐,现在火场距离我们只是三公里,全部都是浓烟,队伍一共三十多个人,我们结伴而行,身上的装备也都带着齐全。”

    “看,我们灭火结束了,奋斗了十五个小时,现在下山回去好好睡一觉。”

    “日立这边山高还陡,但是风景特别好,以后你们要是旅游可以到这里。”

    徐念妤盯着照片,每眨一次眼睛,泪水就会顺着眼角掉落,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红了的眼眶,哭不出来的嗓子,通红的鼻子,多次吸鼻子的徐念妤,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一味地哭。

    失眠的夜晚,从哭泣到睁着眼呆望地板,无法调整自己情绪的徐念妤,在这一刻给自己建立的信心崩溃了。

    马路上,黑色横幅写着英雄一路走好,路边的人手中都拿着白花,从殡仪馆到机场,到落地,再到烈士陵园。

    徐念妤站在烈士陵园最边上,向生的母亲跪在地上双手抱着骨灰盒哭着喊我的儿,周围的人无比眼眶湿润,她靠在石柱边一直用手背抹掉眼泪,但还是会有。

    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明明未来还很长,明明还约好如果以后有时间了,带着父母去S市玩,而她也可以作为东道主招呼他们。

    曾经说过的事情,承诺过的话,在这一刻无法再去实现。

    徐念妤抱着花束痛哭,在她进入单位实习,也是向生刚进入消防队,正好因为年龄差不多,所以像姐弟一样。

    向生母亲的哭声越来越大,好似要把这天哭踏,想要向上天把自己含辛茹苦长大的孩子讨回来。

    徐念妤听着只觉得痛心,没有火灾,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离开,不会有痛心疾首的人,更不会有那一个个烈士称号。

    全程跟在后边的徐念妤,已经忘掉刚才所看到的,只记得向母的哭声和那一声声英雄走好,她没有勇气去看向学生最后一眼。

    等待所有人离开,等墓碑前再无送花的人,等陵园关闭她才离开。

    “不是,你去哪了,给你发消息都不回?”张宣火急火燎地奔到徐念妤身边,见神情不对劲,眼睛肿胀得只剩下一条缝那么大,眼底乌黑的眼圈,她没有再说话,把人带回家里沙发后,坐在她旁边无声陪伴。

    眼睛撇到台子上的照片后,悄悄地放下来,徐念妤抱住张宣,一开始只是小声哭泣,到后来大哭,泪水在衣服上越积越多,渐渐的张宣大衣左肩全都湿了。

    张宣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的话无从诉说,事情总是发生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妨。

    哪怕是在医院见惯了生离死别,这一刻,还是会因为徐念妤的哭声而共情,如果可以,都好好地活着,都平安回来,都不要藏在那狭小的黑盒子里。

    “他之前还说要来这边。”徐念妤话没有说完,便无法再诉说下去,向学生再也来不了S市,曾经的玩笑话也一语成缄。

    “也没什么好玩的,就几个游乐园,还有高楼大厦,你带着父母来不就知道了吗?”

    “那你拍个照片让我有个念想啊,再说了,谁知道我哪天有空去,要是去不了怎么办,照片我保存下来,就当作去过了。”

    张宣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当时还和向生活视频过,多么开朗的一个男孩,就牺牲在这了这场火灾中。

    天上的星星又多了一个,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从事着同一份行业,再也不会因为找不到诉说对象而觉得无聊,而地上的人,却要接受分别。

    四天辗转来回两个地方,在飞机上都没敢合上眼,就算睡觉只是两三个小时惊醒,身心疲劳的徐念妤在哭完后,累得靠在张宣肩膀上昏昏入睡,但时不时地抽噎。

    张宣只听到呼吸声从急促变成缓慢,沙发靠椅被她抽出来,空间大了许多,悄悄地把人推开然后往沙发后面倒,站起来后把徐念妤的腿往上面放,从旁边抽出毛毯盖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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