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开学以后,随着请柬陆续都发出去,围绕着婚礼的零零碎碎也一一到位,比如我早上去上课前跟被窝里的漂亮大夫提了一嘴今儿个可能置办的冬装会送到,他哼唧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从后续他给我打那电话看,应该是没听进去。

    “怎么了?”我捂着电话从后门跑出教室,小声问,“我在上课呀院长。”

    “我知道,要不是事态紧急我也不会打给你。”他回答我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卓娅医生来了。”

    “哦,冬装送来了吧可能,我本来还想晚上去取一下呢,她怎么给——”

    忽然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罗不上班的时候都是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这个点儿肯定是被我妈敲门吵起来的,他在家穿成什么德行我闭着眼睛都想象得出。

    “……你穿衣服了吗,罗大夫?”

    “没有。”他的声音有一种即将入土为安的安详,“我以为这栋楼里面能敲我的门的不是你就是男的,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那你穿裤子了吗?”

    “外裤吗?没有。内裤呢?谢天谢地倒是穿了。”

    我的心放下一半:“嗐,那算啥事儿,我妈啥场面没见识过。”随便关怀一句:“她走了吗?”

    “没有,在和斯凯珀玩儿。”

    “那你在哪儿打电话呢?”

    “标本柜。我不想出去。”

    “别闹小孩儿劲儿,你就是在里面生根发芽这事儿也不能时空倒流,快出去跟她随便聊聊天气和装修什么的,”我在鞭策之外稍稍给予一丝同情的援助,“我给医院说一声儿让他们找个理由把我妈叫回去,你稍微坚持一会儿就好。”

    然后无情地挂了电话回去上课。

    这门课,医学伦理学,授课教师是霍恩夫人,是的,就是教人体艺术那门课的德国老头的夫人,在我家医院做种植牙来着。罗还说我大概率不会碰到她的课,他可真是精准的乌鸦嘴啊。

    下课的时候,霍恩夫人叫住了我,拿出了我那幅睡美人,说霍恩先生觉得我画得不错,虽然不够专业,但意趣生动,既然已经上完成绩就可以把这张“充满爱意”的小画还给我了,还附了一张写了密密麻麻修改意见的纸,足有四十行,还列了一串光看书名就知道是板砖厚大部头的参考书目。

    果然,德国人呐。

    “啊,太好了,真是太感谢了,”我接过画和修改意见,“我们家那模特儿还没看过呢,我再好好改改,万圣节送他当礼物。”

    “您和特拉法尔加先生是……”

    “他是我的爱人,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也就多聊几句,“他和我提起过您曾经教过他。”

    “是的,我对特拉法尔加先生印象很深刻。”霍恩夫人顿了顿,“他像是德米安。”

    “达米安?”我迟疑一下,“蝙蝠侠的达米安?”

    罗念书的时候叛逆到那种程度吗……

    “不,是黑塞的德米安。”霍恩夫人说。

    ……哦,对不起,我这个肤浅的DC受害者在跟德国人聊什么呢?

    我偶尔也有那种感觉,有时候罗的眼神过于淡泊,就像是昙花的外壳里装着一棵龙血树的灵魂。但看他没跟我长篇大论地探讨客观唯心绝对观念之类的,我就暂时把他划成对哲学稍感兴趣并没认真的那种德国人。

    不过他偶尔话里话外流露出的宿命论意味这我就搞不懂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沉迷烙印爱人那种睡前故事,不知道他是格林童话听多了还是暮光之城看上头了。

    长得漂亮就是难搞。

    “我想要罗在德国时的记录,学籍、成绩单、借阅卡、违章记录、账单……”我走进罗西南迪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总之是关于特拉法尔加·罗这个人的全部可查记录。”

    “干什么?”罗西南迪吓了一跳,从椅子上摔下来了,“他有问题?他犯法了吗?”

    “没有,他很好,特别好,”我顿了一下,“但就是,很古怪。”

    “古怪?”

    “我觉得他有点儿不寻常,但我试探了几次都没什么结果,”我唉声叹气,“所以我想看看他的生活轨迹推敲一下。”

    罗西南迪警惕起来:“你试探什么了?小丽兹,你这样罗会伤心的,他真的对你很用心……”

    “呃,不是很明显那种试探,就是和他一起看了《异形大战铁血战士》看看他对外星人之类的有没有共鸣。”

    他的表情忽然风平浪静,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哦,好了,我知道了,这只是你们两个的情趣是吧?真抱歉我只是个警视,没有权力去跨国调取外籍人士的详细信息,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哪天我看见罗掏出β魔棒变身成奥特曼我一定录个视频告诉你。”

    过分,这年头冒失鬼也变得刻薄了。

    等我回家时,一开门就看见衣着整齐在沙发上躺成很长的一条、双手交握在胸前的【特拉法尔加·罗医生·大彻大悟版】。

    “辛苦了院长,”我放下包,路过他时顺手摸摸他的脸,“真是艰难的一天啊。”回卧室去换睡衣。

    “晚上可以做炸虾天妇罗吗?”院长游魂似的跟上来。

    “啊?”我衣服脱到一半回头看他,“你疯了吗?我连薯条都不会炸怎么可能会那么复杂的菜?”

    “你就不能为了我学学吗?”他皱起眉毛,“我的人生上一次出现这种程度的意外都是八年前的事儿了!”

    “八年前?十八岁啊,”我随口问,“出什么事儿了小伙子?”

    “在酒吧喝多了上台把跑调的乐队主唱一拳打翻代替他唱了三首歌,”罗面不改色地回答,“回去以后吐了尤斯塔斯当家的一身,不过因为抢到了他录像的手机扔进下水道销毁了,所以——”歪了一下头:“可以当没发生过。”

    “突然想放弃口腔科转去神经内科了,”我咂咂嘴,“我会把我的毕生精力奉献在研究如何导出并查看人类记忆上。”

    “动机好肤浅,丽兹医生。”

    “我跟你结婚的动机也很肤浅,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罗医生?”

    他摸了摸胸口:“糟糕,好像有点儿疼,你好久都没给我涂药了,太太。”

    “你都好了涂个屁药。”但是我还是走过去撩起他衣服拨弄乳环看了看,“你要提这个可就不讲武德了,你当初也没反对啊。”

    “我不反对的事儿多着呢,我也不反对你得诺贝尔奖,你能不能尽快得一个让我退居二线给你当贤内助呢?”

    “那我不转神经外科了,我要转男科,专门研究前列腺开发,然后在颁奖典礼上长篇大论感谢我爱人特拉法尔加先生的支持,全世界就都知道我的数据是从哪儿获取的了。”

    “首先,你这个研究方向想得奖除非能和治愈癌症挂钩不然死了那条心吧。其次,”罗傲慢地一抬下巴,“你不会以为我会因为那种事情难为情吧?那你可对我太不了解了太太,我为什么会怕被人知道我和妻子的性生活很快乐呢?”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自己捻着乳环下坠着的小坠子:“你今天回来得很早,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

    “咱们有正经事儿干,那点儿快乐的小游戏留到天黑以后好吗?”我拍掉雪豹伸过来的小尾巴,去看客厅那垒得高高的盒子,“你打开看了吗?”

    雪豹噘着嘴跟过来,尾巴拖在地上:“没有。我拿上来就想对着自己来个一忘皆空,哪有心情看。”

    “分院帽不会因为你在老太太面前衣着放肆就把你分到阿兹卡班的。”我拆着包装纸,“我妈敲的是哪个门?这儿的门还是一楼大门?”

    “当然是这儿,一楼大门我又听不见,听见了也不会下去开门的——Schei?e!”他一脸恼火,“谁给她开了门又不告诉我一声?一定是巴兹尔·霍金斯!该死等着瞧吧……”

    江湖骗子忙着打工一早就走了,依我看开门的大概是山治君,但……还是就让他误会吧。

    “你开门发现是她之后怎么处理的?”我拆着盒子上的缎带。

    “保持镇定,礼貌地请她稍等然后关上门火速套条裤子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开门请她进来。”

    “你第一次开门是笔直地站在门前大大咧咧把门刷地打开圆心角超过七十度,还是谨慎地藏在门后面只是可可爱爱探出一个小脑瓜儿?”

    “就是普通地开门,但圆心角绝对没有七十度,也就是四十五度——你现在是在逼迫我回忆痛苦的细节吗?”

    我笑出鹅叫然后迅速整理情绪安抚我受伤的漂亮大夫:“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我给你买睡袍了,周末能到吧大概。”

    “我不是没有衣服,我只是没穿而已。”

    “真的吗?那睡袍也挺见不得人的,你确定不要吗?”

    “哦,”雪豹肉眼可见地心情值up up,“那还行。”开始对我正在鼓捣的玩意儿产生了兴趣:“这些是什么?”

    “貂皮大衣。”我终于拆完了外包装打开盒子,“我看了你的冬天衣服,都很漂亮,都很美丽冻人。”拆开内包装,从里面抱出皮毛油亮的大衣:“哇——真不错!”摸着细绒的密度:“咱们结婚那会儿差不多是莫斯科最冷的时候,漂亮的薄大衣可不顶用。”

    “那也不至于穿一头熊在身上,”罗叹气,“丽兹,我在莫斯科生活了两年,里面加羊绒衫就好了。”

    我扭头看他:“Glücksb?rchi,你当年才二十岁,现在你已经二十六岁了,不要总把自己当抗冻的壮小伙子好吗?”(幸运小熊。)

    他对我怒目而视:“我是二十六岁不是八十六岁,这个年纪按照WHO的标准也还是青年!”

    “是是是,您的美丽不会随着时间褪色只会越发馥郁浓厚,”我敷衍地点着头,“但是你的免疫细胞不是。”抖抖那件貂皮大衣:“快来试试,如果你在莫斯科感冒了我妈会把我们两个都整死的。”

    “德国人冻死在莫斯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他嘟囔着,顺从地过来试大衣。

    “但是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Дорогая。”我给他套上大衣,挨个儿勾上搭扣儿,顺着摸摸毛针,“你看这绒多厚实呀,摸着可软乎了,又暖和又漂亮。”

    “好热,我要中暑了。”

    “还有一件皮毛一体的大衣也挺好看的,很修身,还有大毛毛领,”我扔下他去翻盒子,“里面穿羊绒衫别在外面溜达时间长了应该还行,我还给你买了几条加绒的牛仔裤……在这儿。”刨出另一件大衣:“试一下。”

    “你到底买了多少东西?”罗一边伸胳膊套大衣一边看了一眼大大小小摞得高高的盒子,“你把皮货店老板打死了吗Schatz?”

    “反正是刷你的卡,雪豹毛出在雪豹身上。”

    “除了爱,我们的婚姻还通过性与金钱维系,三重保险的牢固结构真让人安全感十足。”

    “谁说不是呢——哦,这是外婆寄来的!”我拆开一个新的包裹,“真快,毛衣这就织好了!”很厚实,羊绒线织的,漂亮的矢车菊蓝,还有精细的暗花,不是写实的花卉,是矢车菊领章那种写意的图案,不知道是不是外婆在玩梗。

    “真漂亮,完全能放到商场里去,”罗接过毛衣套上,低头摸着花纹,“我原来还以为就是老年人消遣织的那种毛衣。”

    “她老人家靠这门手艺把五个孩子拉扯大呢。”我从盒子里拿出条钩针披肩,“你看,多精细呀,像织蕾丝一样,这样一条披肩就算是我外婆也得织半年。”随手披在肩上,又掏出个小盒子:“但是披肩男人用不上所以没给你织,可不是厚此薄彼啊。不过给你钩了杯垫和电脑防尘罩,还有六个贵邦钟爱的鸡蛋保温罩。”套在手指上朝他弯了弯,每个保温罩都钩成穿着俄国和德国传统服饰的小人儿样子。

    罗看着我若有所思:“你能把头发散开再披这条披肩给我看看吗?”

    我大方地答应了,还顺手把衣服也脱了。

    然后快乐的小游戏就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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