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上回书说到,我发烧了,确实,几乎是考上大学以后最重的一次生病,来势汹汹,基本上全部时间都陷在昏睡里,上个厕所都得飘着去。

    但是我不傻,我知道船一直在水面上浮着,还知道罗把所有船员都赶上岸,船上只留了他和不怕被传染的艾斯。

    疫苗引起的发烧没有传染性,不会这么严肃应对。

    我坐在浴室的地上,靠着马桶,灯光晃得手背上的血红得眼晕,头也晕,完全动不了脑,罗敲浴室门的声音就像直接敲在天灵盖上一样。

    “克拉丽丝!”他从我咳到第三秒的时候就开始敲门,终于是直接动用能力了,“Room——”

    我仰头看他,颤颤巍巍举起手,他人高逆着灯光,我又头晕眼花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蹲下身,把我嘴边的血擦干净,shambles来一瓶葡萄糖削掉瓶盖插上吸管递给我,然后去擦我的手背,整个过程一言不发,黑眼圈又浓,像是讨厌血的吸血鬼一样。

    “你穿个防护服吧,”我吸了两口葡萄糖,有气无力地说,“别给你传染了……”

    “那你就快点儿在传染给我之前就好起来。”他把我抱起来,放回到床上。

    “罗,我们都是医生,别感情用事,”我眼眶都烧得发热,“你走吧,我能自己吃药,你这样不做防护和病人密切接触简直是自杀,肺鼠疫致死率有多高你——”被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不用怕,丽兹,”罗摩挲着我的脊骨,“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会去的。”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曲解我的话?”我鼻梁也酸酸胀胀的,“走吧,快点儿,跑起来,去消毒……”

    “你明明不想我走,为什么非要那么说?”罗叹了口气,“没关系的丽兹,只是生病而已,你平时就任性得没边儿,生病了就别装那种没有意义的懂事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害怕。”

    啊,原来是这样啊……

    是我在害怕。

    其实我怕的根本不是鼠疫,甚至都不完全是死,我最怕的是一个人躺在空荡的房间,能闻到自己身上血液腐朽锈蚀的味道,耳边除了自己的咳嗽和呼吸,没有任何代表生机的声音,只有维生仪器的嗡嗡细响。死神就坐在墙角、每一分钟都会把它的椅子往前挪一点点,没有人能分担自己的恐惧,没有人类的体温暖一暖布满黑斑坏死的手指,就那么像冬日里最后一片枯死的叶子,静悄悄飘零落地,连碎裂的声音都被大雪覆盖住了,无人知晓。

    “我知道这样不符合隔离标准,”我妥协了,就算是哭了吧,“但是我不想自己待着……我爸就是那样,孤零零死掉了……”

    “别说那种蠢话,”他的声音里带着恼怒的坚定,“你不会有任何事,我向你保证。”张开Room,旁边咻地出现一架器械台。

    “这啥?”我本能觉得不妙,“你要干啥?”

    “处理你体内出血的问题,修复一下血管壁、看看有没有哪里有坏死风险,可能还得换个血。”他拿起手术刀,“是个挺繁琐的大工程,不太适合你亲眼见证,所以……”

    这个属性我现在也不好判断的医生手起刀落把我眼球分离出去了。

    你要说他不是视觉动物,他能被我洗完澡撩一下头发的画面轻易点燃;要说他是视觉动物吧,他用能力把我解剖了再安回去居然还能硬得起来就很奇怪。

    只能说是他太热爱医学了,一离开床以及和床有关但不限于床这个单一地点的原始行为,我在他眼里就只是S血型、无既往病史、家族遗传病史不明的二十六岁女性。

    我好感动,我发誓用我的余生追随我的院长特拉法尔加·罗医生勇攀医学高峰,把分院开遍整个伟大航路!

    “嗯嗯,好伟大的梦想啊,我会转告罗医生的。”

    谁在说话?山村警官吗?柯南他们又去群马县了啊……

    等等!

    我睁开眼,看见一个雀斑帅哥。

    可能真出现谵妄症状了,我居然在船长室里看见了艾斯……

    “谵妄是什么意思?”

    “急性脑综合征,是鼠疫的常见症状之一,特征为意识障碍,神志恍惚,注意力不能集中,以及对周围环境与事物的觉察清晰度的降低等,感知障碍尤其常见,包括感觉过敏、错觉和幻觉……”

    “‘过敏’我知道,‘感觉过敏’是什么意思?”

    “临床表现为患者对一般强度的刺激反应特别强烈和敏感,显得难以忍受,是痛觉敏感性增强或感觉阈值降低导致的。”

    “噢噢,我懂了!”眼前的幻觉咧着一口白得发亮的牙,“那你不是谵妄!你真的看到了我,我就是艾斯!我就在这儿!”

    好强烈的情绪,我能凭一己之力看见这么闹腾的幻觉吗?

    “都说了我不是幻觉啦。”

    搞笑,不是幻觉能知道我的内心os啊?

    “你自己说出来了啊,你已经自己一个人碎碎念一个多小时了,罗医生说是麻醉后药物未代谢完全所以会胡言乱语,叫我不用管。”艾斯解释完,情绪又高涨起来,“但是你现在能意识到我、跟我对话了哎!看来药起效了!”

    “……胡言乱语就是‘谵’的意思呀,艾斯君。”我干巴巴地说,没什么力气只能转动眼珠在屋里找,“罗呢?”心里一沉:“他不会也……”

    “罗医生在——做药?配药?研究药?”他换了好几个说法,最后一摆手,“嗐,反正就是在鼓捣药,所以叫我来看着你。”

    “……你能行吗?”我松了一口气,转而担心他,真的不是毫无根据地怀疑,“马尔科医生说你对处理外伤以外的医学常识,呃,不太了解……”

    马尔科的原话是“一无所知”“一窍不通”。

    也对嘛,他们笨蛋三兄弟从来都不生病,除了互相处理外伤根本没有接触病人的经验,甚至有可能外伤都是善良的玛琪诺小姐帮忙处理的……

    “没问题!”艾斯异常乐观,掏出一卷纸,“罗医生给我写了注意事项和时间表,之前我已经看护得很好了,我看看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打开那卷纸——

    然后哗地一下长长的一条展开掉下来一直垂到地上。

    查士丁尼法典差不多也就这么长了吧?

    “……哇哦。”艾斯弯腰看了一眼滚到床底下的注意事项,直起身,“幸亏当了纯海贼啊。”像卷毛线一样把纸卷起来:“算了,别太拘泥于教条嘛!”丢到一边。

    “我睡了多久了?”我问他。

    “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艾斯抓着头发东张西望,“罗医生说光是换血也不是办法,必须得让你的免疫系统动起来,所以去翻资料研究对症药去了……”忽然眼睛一亮,抓起我的《巷说百物语》:“我给你读书吧!听说睡前听听故事对睡眠很有帮助的!”

    “你可消停点儿吧,”我感觉我的病又重了几分,“就算要哄睡也不要古川登志夫啊,起码给我来个井上和彦,谁要听诸星当的声音入睡……当然不是说古川登志夫老师不好的意思……”

    “哈哈哈哈还是和以前一样老是说奇奇怪怪的话啊!”艾斯他完全没听进去,兴致勃勃地翻开大声朗读,“‘痴情苦恋无药可解,色道地狱有如无底深渊。不过先生,这地狱只要下过一次就会下第二次,下过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

    然后就一头栽倒过去打起了呼噜。

    可能京极夏彦老师的书对他来说还是磨叽了一点。

    “艾斯?艾斯君?”

    “老板再来一碗——”他诈尸似的坐直了,眨了眨眼,低头看看手里的书,扔到脑后,“好吧,换一本吧。”又抓起一本:“《家鸭与野鸭的投币式寄物柜》?这是什么?说明书吗?”

    “很奇妙的故事,虽然时间线有点儿复杂,”我随便安利一下,“你说不定会喜欢。”

    “是嘛……”他翻到中间,“‘栅栏内是一片漂亮的草皮,长着一株株的矮树丛。两只褐白相间、长相可爱的微胖动物正四处活动着……’”很认真地读着,还自己区分了语气:“‘“是小熊猫!”我不禁叫了出声。’”随即也跟着叫了一声:“是小熊猫!”抬眼惊喜快活地看着我。

    “是啊,”我说,“这本书里提到了两姐弟偷小熊猫的故事。”

    “成功了吗?”

    “你自己看嘛。”

    “好!”他一下干劲满满,抓过杯子一口气喝干,清了清嗓子,“那么就来读这本书吧!”

    这时候门开了,罗湿涝涝地从外面进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问艾斯:“体温多少?”

    “半小时前是38.9℃。”艾斯朝门口瞥了一眼,“新药怎么样了?”

    我看到罗西南迪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只戴着口罩,热烈地朝我挥手,很想进来的样子,又被罗的眼神怏怏逼退。

    “勉勉强强算是做出来了。”罗回答,把体温计塞我嘴里,对艾斯说,“我来守吧。”

    “嗯,有事叫我。”艾斯起身,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对上罗的眼神,笑着举起手从他身边敏捷地绕开,拽着扒门框的罗西南迪走掉了,没忘了关上门。

    “二十六岁的人了别吃弟弟的醋。”我虚弱地提醒罗。

    “我会先还了火拳的人情再杀他。”他在床边坐下,摸着我的脸,“想吃什么吗?你这两天光吊葡萄糖了,吃点儿东西吧。”

    “现在不想吃……”我怕他念叨我,用问题堵住他,“你掉海里啦?怎么湿漉漉的?”

    “冲澡来着,”他张开Room,手上出现个热气腾腾的碗,“实验室闷死了——喝点儿汤吧。”

    “我也要洗澡,”我提出无理要求,“身上黏糊糊的好难受。”

    出乎我意料,他干脆地答应了,去浴室接了一池子的水然后用room把我光溜溜转移过去,小心细致又迅速地洗刷干净,再分离掉体表、头发上附着的水分,干干爽爽塞回换了新床单被罩的被窝里,整个过程连半小时都没有。

    他现在连护工的技能点都点亮了是吗?

    “不吃药吗?”我接过汤,“饭后吃?”

    “吃完了。”

    “嗯?”我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间歇性失忆了,“什么时候?”

    “刚才。”特拉法尔加医生理直气壮,“切开放进去了。”

    我看着他,试图找出一丝他在开玩笑的痕迹。

    “你看我干什么?”很遗憾,他好像完全没开玩笑,“黏膜吸收见效快,就算是牙医也该知道吧。”

    等我病好了我一定要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悄悄拿枕头捂死他。

    我喝了一口鸡汤:“罗。”

    “嗯?”他在一边剥橘子,很细致地撕橘络。

    “明天早上我想吃岩烧吐司,”我又喝了一口,“吐司要现烤的那种,切成一片一片的,稍微烤焦一点点,鉴于咱们船上另外两个人应该都不具备这种等级的烘焙技术所以只能辛苦你亲自动手了,拜托了哦亲爱的。”

    罗一脸震惊混合着受伤:“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他居然还觉得自己好委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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