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细密的雪花,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猛烈鞭挞着裸露在地表的一切事物。少女白皙清隽的一张芙蓉面,已经被污血和脏雪混杂着泥沙染了个遍,全然看不出昔日的好颜色。血还在不停往外渗着,流经她已经被风雪摧残过的睫羽,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只能依稀看到铅灰色的天一颠一颠的,在视线里摇摇晃晃。

    她正在被马拖行着。沿路粗糙的泥石砂砾不停磋磨着她的皮肤,也让刚流出来的新血瞬间就被抹到了马蹄经过的白雪上,留下几道歪歪斜斜的、时断时续的血痕。马走得并不快,甚至驾马的人像是要故意折磨她一般,将这场触目惊心的虐杀,持续得既漫长又优雅。

    她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想不起来了,甚至泪水都难流出来,回顾自己短暂的前半生,此时此刻她竟然想不到什么能让她在死前回忆如昨的事。眼前的世界渐渐如越下越大的雪一样,只剩纷杂的白,纯净又寒冷。没有她想象中的走马灯,只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她几乎能看到他深邃的眼似如万年不化的冰雪一般,冷漠又矜贵。不对…不对…她记忆中的他,眉眼应该是要更炽热的,怎么会如此寒凉,让她看一眼浑身就只剩下触及神魂的冷…

    马停了下来,雪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山巅的风不似刚刚如刀子一般刮人了,耳畔刚刚一直烦扰着她的所有声响——马蹄声、风号声、甚至心底似有不甘的诘问声此刻都一齐停了下来。一直坐在马上的人翻身下马,踱步向她走来,鞋尖停在了她的脸前。还没来得及细思现在的处境,头发就被人猛地提抓起来,她被迫仰头看到了面前这个将要结束她生命的人,可惜正如她心中所想,他用面具覆着面。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在被抓着头发预备丢下山崖前,她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那个人似乎顿了顿,但还是开口道:“遥姑娘,一路走好。”声音有些发抖,似乎不像往日那般爽朗。

    随后,一阵地转天旋之间,她就被拦腰丢下了山崖。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了结束她生命的那人缓缓摘下了面具。

    ——是晏临漳最信任的侍卫,可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由晏临漳亲自授意。也就是说,残忍地虐杀她的那个人,便是晏临漳。

    为什么?为什么?她痛苦地质问。

    因为你不配。脑海中的少年忽又换得一身喜服,火红灼痛了她的泪眼。他的眉目仍是冰冻冷漠,只是这回嘴角弯起一点嘲讽的弧度,像是在欣赏她如蝼蚁一般的死前挣扎。

    晏临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少女闭上双眸,迎接她的结局。

    “遥遥…”一阵清润动听的声线在耳畔轻柔响起,似远似近。

    初晨的阳光不太刺眼,透过窗棂洒在一张满是白色绢帛包裹着的脸上,岑遥睫毛轻颤,悠悠转醒。

    “太好了,遥遥,你终于醒了。”话音轻启,伴随着这字字关心的言语映入她视线的,竟是云镜那张惊为天人宛如谪仙落凡尘的俊脸。

    云镜满头雪白的长发此时不像往日一样披散垂落,而是用一个镶满宝石的银饰发冠将一半发丝高高束起,露出白皙光洁的前额,端的一位冰肌玉骨的大美人。一双冰蓝色的雪眸在微暖的晨光下显得格外动人,盛满了担忧和似是难抑的欣喜。这本是一张出尘脱俗、清绝孤傲的脸,却被眉心处朱红的纹路生添了一点艳色。

    “…这是哪?”岑遥刚要起身,就被浑身剧烈的疼痛硬生生拉回床榻上。云镜连忙将她扶在怀里,另用一只手接过侍女端着的温过的汤药,打算喂岑遥喝。

    岑遥下意识推开那只纤细修长的素手递过的勺子,尽力从他的怀里支起身子,开始环顾周围这片让她陌生的环境。

    素雅的纱帘上绣着银线,遮去了大半房间内的修饰,也遮住了床榻外细细的花草幽香,取而代之的是枕席间萦绕着的药草气,似是有人天天喝药,将床铺全浸染了很久。有几位侍女静静站在一旁,屏气凝神,身着雅致整洁的白衫,低眉顺目让人看不清她们的神色。

    “这是哪里?云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岑遥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云镜似乎很满意她一下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碧透的双眼深深凝望眼前这张看不够的脸——即使包裹着绢帛,即使脸色苍白灰败,仍是他看多少遍都愿意的脸。

    “这里是无忧谷,而我,是这里的谷主。”岑遥头很痛,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么个叫无忧谷的地方,到处都很陌生,只有面前这一位称得上是她的熟人。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以及种种举动,都让她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应该在一处断崖边…没错,她本来应该死的。想到这个事实,岑遥只觉身坠冰窟,过于平和温馨的景象让她差点忘记了她“死”前的惨状。明明身处阳春三月,她却仿佛还留在那个寒冬,打了个冷颤。

    她的一举一动没有一处逃过一直盯着她的人,云镜注意到了她的不适,将她搂得更紧些。

    “遥遥,你昏迷了三个多月”有几缕银色的发丝伴随着主人的动作垂下来,温柔地落在岑遥手臂边,“是谷中的人外出采药,发现了昏迷在谷底的你…当时你的情况非常令人担忧,幸得无忧谷是一处草药众多、以医术高明见长的门派,我和弟子们对你紧急施救,情况才将将有好转的迹象。”

    岑遥这才明白了大致情况,她被那人的下属虐杀、丢下山崖,幸好崖下便是曾相识的朋友的住处,得友人全力相救,才捡的一条贱命回来。她眼闭了闭,眼眶开始发烫,隐约有热泪从眼角渗出。

    “多谢你…真的多谢你,云镜。”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笑容却在岑遥的脸上明媚绽开,即使因伤病显得过于清癯的脸为这抹笑平添了几分凄楚,但仍是迷了面前人的眼。

    然后,她想到了什么一般,浅浅笑了笑,竭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如今我们算是各救对方一命了,也算是有缘。以你的性子,应该不想一直欠我什么人情吧…”

    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出声打断“你伤还未好,切莫胡思乱想这些旁的事。我救你同你救我不同,这岂是区区三个月就能还得清的。”这声音比起刚刚要冷淡急促不少,敲冰戛玉,像是急于反驳她刚刚说的「两不相欠」。

    岑遥被他突然变化的声线惊了一惊,猛然抬起头看云镜的脸。

    面部似有隐隐的扭曲,与刚刚光风霁月的模样截然不同,眼眸深沉下来,有更暗更深的光华在其中跃动一下就转瞬即逝。随即整个人的表情又变幻回最初的温柔平静,仿佛岑遥刚刚偶然看到的从未发生在他的脸上。只是她肩膀手臂上渐渐收紧的手代表着云镜不似面上什么都不显露的平和。

    这种感觉她只觉透不过气,不适地松了松被那手臂箍紧的肩,岑遥小声请求“我想…单独待一会,可以吗?”

    纵是有千般不舍,白发佳人仍是答应了少女的请求,离开前为她掖好了被子,芝兰玉树的背影透着其与生俱来的清贵,仿佛二人初识时的狼狈并未在他身上发生过,仿佛他一直属于这片谷底。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岑遥运功凝气,竭力坐起身来,下了床。全身不可忽视的剧痛提醒着她她想忘记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已将她的躯壳打了滚烫的烙印。

    房间布置很是清雅隽逸,像是主人按照她的喜好精心布置过:窗明几净,空旷但不显幽暗。入眼大体色彩是不刺眼的纯白,木质地板没有因为她这个卧床三月之久的废人就懈怠扫洒,干净透亮。窗子虽紧闭,却难掩窗外已经盎然的春意,几株挺拔的修竹透过窗纱投射到室内。

    窗前的紫檀木桌上安置有一面铜镜,岑遥适时有些踌躇,却还是强忍疼痛移到了木桌前。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自己了。

    镜中的少女还是记忆中那个她吗?瘦削的面庞上缠绕点缀着几处白布,如此清瘦,如此憔悴。曾经顾盼生辉的、她最为之得意的那双美目,变得黯淡无光,宛如被蒙上浓云的星夜,叫人再难忆起它们主人曾经的风姿——凌霄门这一辈弟子里那个最努力要强、一手剑花挽得极为漂亮的女弟子,也是永安城内行侠仗义、为人所称道的小侠女。与过去相比,现在的她的确像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

    岑遥不忍再细看镜中的自己,而是一步一步挪到窗前,推开木质窗子,霎时无忧谷清新幽远的景色便透过几株翠竹,娓娓映入眼帘。

    时值初春,院落里三三两两的弟子身着白衣,脚下生风,忙着安置早晨采来的药材赶制新药。远处的谷地连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漫山遍野都开着纯白的素心兰,完全看不出山顶就是她被虐杀的地方。风还并不特别暖,清冽的气息卷着兰花空灵幽雅的香,似乎在欢祝这个少女的新生。岑遥终于真切感受到了她还活着,眼泪也终于不用躲藏,落珠般滚下。

    她还活着,她发誓不会再踏入曾经的泥沼,也永远不会再见那个不该再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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