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嵇元掀起床幔,看到解霜呆立的身影,倒吃一惊:“你这是站得什么桩?”

    解霜差点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呆愣愣道:“方才王妃呼唤,奴婢就过来准备服侍了。见王爷和王妃还未起身,便没惊动......”

    江黛青忙道:“起了起了!”看挡在身前的嵇元一眼,无奈笑道:“我这就起来了......”

    嵇元先起身,给江黛青腾出地儿来。解霜就扶起江黛青,与她更衣梳洗。等了一会儿,嵇元才疑道:“晴月呢?”他说:“平日不是你们俩侍奉的么?”

    解霜轻舒一口气,道:“王爷唤熏风或是姹紫服侍吧。”她说:“此处虚堂,向来是她们二人服侍王爷。”

    嵇元一时没听懂,怼道:“向来不是你服侍本王的吗?”

    解霜置若罔闻,只管服侍江黛青。江黛青哪里肯为这样的小事浪费时间,唤道:“来人。”便见姹紫转过隔间入来:“奴婢在,请王妃吩咐。”

    “服侍王爷更衣。”

    姹紫应是,款款温柔,替嵇元梳洗。反倒是嵇元,被解霜服侍惯了,觉得有些别扭。

    午膳后,江黛青在虚堂看着棋谱钻研棋艺。见嵇元从外面进来,问道:“吃完午饭就不见人影,你跑哪儿去了?”

    嵇元不答,只拉起江黛青的手说:“跟我来。”

    江黛青只得放下棋谱,跟着嵇元往外走,却来到了当日小住的清香客院。

    “来这里做什么?”江黛青莫名其妙。嵇元也不答话,就引着她默默地走。直到门前才停下。

    嵇元拉着江黛青的手,在她面前蹲跪下来,让她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江黛青。”嵇元仰着头,郑重地说:“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吗?”

    江黛青捂住了嘴,难掩惊讶。来到这里,与嵇元相恋,乃至婚娶。一切如梦似幻。时至今日终于涌上心头几分实感。她深受震撼,感到心里一阵酸楚,湿了眼眶。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情。江黛青心想:我明明高兴得不得了!

    江黛青含羞忍泪,看得嵇元十分紧张。虽然已做了她半年多的夫君,但他还难免怕她会说不愿意。从被疑星象到梅言的心仪,桩桩件件都在考验着彼此的感情。

    嵇元的忐忑,江黛青看得清。

    “好!”

    就一个字,江黛青说得坚定。

    清真客的门倏忽打开,风行卫和梅言一股脑涌了出来,人手一朵红山茶。看得江黛青目瞪口呆。待她回神,马上就红了双腮。

    江黛青垂着头,看嵇元从怀中取出一枚指环。

    “这是......”

    “是你掉落在木兰山驿的那枚对戒。”嵇元轻轻舒气,显然依旧有些紧张:“黛青,我能为你戴上它吗?”

    江黛青不觉埋怨道:“你知道我丢了它有多难过吗?”她嗔怪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想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嵇元缓缓倾诉:“亲口向你表白,求你下嫁。再让你心甘情愿地戴上这枚对戒。”

    “心甘情愿?”江黛青笑得无奈:“君善!嵇元!我的元郎啊!”她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痴?这么傻?”她问:“这对戒,早在你还不知道它的含义的时候,我就送给你了!”

    “我的一腔深情,早就尽数付之与你了啊!”江黛青的欢喜泪掉在了嵇元的脸上,叫他霎时起身,拥她在怀中:“黛青,是我痴,是我傻,是我一直在辜负你的深情。”他说:“别介意我的痴傻,我的所有真情,也只钟于你一身。”拉起江黛青的左手,替她将指环戴在指间。

    风荇含笑递给嵇元一朵洁白的山茶花,他接在手中,问犹在拭泪的江黛青:“我能帮你戴在鬓边吗?”

    虽然有些羞赧,但是江黛青还是点头应下了。嵇元拔下她的发簪交给风荇,用山茶的枝干挽起她秀发。鸦青香丝簪不得,攲斜鬓边娇慵多。

    “依倚清香乐此生。”嵇元说:“黛青,我爱你。”

    江黛青盯着嵇元,只看得他局促起来:“怎么?”

    “还差最后一步......”江黛青抚上嵇元衣襟,倾身仰头,献上香吻。

    嵇元揽住江黛青腰身,几乎魂不附体。叫一众看客们嬉笑起来。

    江黛青回神推开了嵇元,感到有些难为情。

    梅言走到江黛青身边,将自己手中的红山茶,递给她:“黛青,如火如荼,此情不负。”说得既是嵇元,也是自己。

    江黛青接了梅言的花,眉间虽然还有愁韵,脸上已然浮现笑意。风荇随后也把自己手中花伸向她。才收在怀里,风行卫纷纷将花递到眼前,叫她应接不暇。九朵火红的山茶都是盛放,层层叠叠的花瓣遮盖住了花蕊,一色鲜红如血,热烈如焰。

    江黛青看来很是欢喜,难得露出些小女儿态,问道:“这些花,你们打哪儿弄来的?我要怎么保存它们才好啊?”

    风荇将事情揽下:“我替你略插一插吧。”抱过江黛青怀中红山茶,往虚堂去了。大步流星的。

    江黛青不觉好笑:“他倒积极。”

    嵇元犹有余悸:“你这个兄长,当初在木兰山驿可是指着我的鼻子痛骂的。”他叹道:“他是真心爱护你。听说我要向你求婚,特地跑到煻花坞去找了这些山茶来。”

    江黛青掩口道:“嗯,我早就知道了。”她轻轻念叨:“他待我的心,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嵇元若有所悟。梅言也是一副恍然的表情:难怪江黛青说,喜欢风荇叫她清真。

    众卫散去,嵇元和江黛青缓步踱回虚堂,一进来,就觉得眼前一热。再环顾一圈,两人相对局促起来。正堂、暖阁,书案、妆台,处处装点着热闹的红山茶。有盘有瓶,有盆有钵,或一枝独秀,或两三只争妍。精深花道,只把个虚堂布置得红灿灿一如喜堂!

    嵇元都罕见地窘迫起来:“你......你知道他的。他......就是......爱逞技......”

    “嗯。”江黛青只觉神思不属,频频觑着嵇元。

    晓得江黛青情动,嵇元索性抱起她来,笑道:“既然得舅兄成全,我们也只好依他颠倒一番......”江黛青不能言语。

    说风雅道风流,谁堪拔取第一筹?尝温情试温柔,繁华队里做领头。容与娇羞,淘尽世间万般愁。

    江黛青用过了晚膳无事,就叫风荇搬了很多嵇元旧时的书画来看。见她看得认真,嵇元不觉好笑起来:“从前的笔法,还有些青涩,哪有现在的老道?”

    “我不仅是看你笔法的精妙,还是看你的人生啊!”江黛青笑道:“一个人的经历,是可以从书画中看出来些形迹的。”

    “哦?”嵇元坐在江黛青身边,搂住她的纤腰,将下颚埋在她狐裘披肩的风毛中,沉沉问道:“那你看出了什么?”

    “嗯......”江黛青竟然当真说了起来:“看得出你少时意气轩昂,字法舒张豪放。只图恣性,架构疏散,意韵风流。往后渐渐收敛锋毫上的旷荡,开始走形神交融的路数,显得深沉而含隐,韵致返为古雅。”

    嵇元很是意外:“黛青,你书道果然精深......”

    江黛青含笑,继续说道:“至于画风,倒好像从来没怎么变过。”她瞟向嵇元:“一直是含情欲发。”

    “君善,你的画,情致很是动人。”

    嵇元紧紧抱住江黛青:“你还要泡药浴吧?”

    “嗯。怎么?”江黛青不解此问。

    “我想画梅花了......”

    江黛青软语柔情,笑嵇元求索无餍:“勉强将养了几日,今儿才被你折腾过,我可累了,正想要早些睡呢!”

    “不妨碍你睡。”嵇元的鼻吻在江黛青颈下游走:“我就画一枝墨梅......”

    江黛青没听懂:“墨梅?”

    “解霜!”嵇元唤道:“准备药浴。”解霜答应着,和熏风两个,开始为江黛青备药汤。

    拉起江黛青,嵇元将她带到床边坐下,又叫姹紫将笔墨砚端到妆台上来。

    江黛青这才意识到:“你要画在我身上?”

    “再拓印下来......”嵇元附耳,轻轻诉与江黛青,叫她脸热。

    “你画就画了,别拓了罢......”

    嵇元不干:“可以想见多美,为什么不留下?”还逗江黛青道:“你放心,我自己看,不落印......”

    也不是不好奇,江黛青便逐件褪去衣衫,由得嵇元去挥洒。

    趴在绣榻之上,任嵇元用冰冷黏稠的笔墨在背上适兴,江黛青有些难忍笔锋过处,那湿凉的感受。蹙紧眉头,她颤声问道:“好了没?”

    “快了。”嵇元低低关切:“可是觉得冷?”

    “难受......”江黛青坦然相告:“那笔蘸了墨,又凉又痒的......”说得嵇元有些兴动:“不然,你也画在我身上?”叫江黛青无奈笑道:“你......你还真是城会玩儿!”

    怕江黛青受寒,嵇元很快就画完了,叫解霜抱着面团圆镜,站在江黛青身后替她照看。

    从左腰际顺着脊柱蜿蜒而上至右肩,疏斜枝干,随着身子转动仿佛随风摇摆。枝上三五朵稀疏墨梅,半包半绽,零星坠在枝间。

    “好看是好看......”江黛青赞道:“只是墨迹恐怕已干,没办法拓印在纸上了吧......”

    “想拓,便有得是办法......”

    嵇元还叫江黛青趴下,却让解霜和熏风取纸候在一旁。覆身在她背后,嵇元落吻在墨梅之上,叫江黛青背肌一紧:“你......”

    “黛青,我要拓梅了,你可要忍上一忍!”嵇元说完取只干净的白云,微微洇湿笔尖,捻一捻,复又落笔在江黛青背上。边循疏梅形,边拓清魂影,果然将一枝梅花,尽皆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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