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江黛青笑道:“没人认识你!”言罢,便带着笑意不绝的华莲走开了。

    江黛青真正想赢得的东西,梅言有些意识到了。就是这样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有姑娘向着他走来。轻舒一口气,梅言准备好了依江黛青之言而行。

    “王妃不怕适得其反?”华莲问道。江黛青笑嘻嘻地戳戳她腰间,叫她痒得直躲。

    “既有这般自由奔放的有趣风俗。”江黛青笑道:“必不会有那等以出身断人高低的痴愚之辈。否则还来什么少年会?直接去找官媒不好?”

    华莲笑道:“蔽之有他自己的骄傲。”

    江黛青意有所指地问道:“小莲就没有吗?”

    面对江黛青深深的笑意,华莲也只淡淡而笑:“曾给我心欢喜,不求为妾为妻。”

    江黛青忽然就懂了为什么明明深情,华莲却要放弃。是她忘记了,这是三妻四妾的时代。越是深情,越是不能容忍。而她背后那人,必定位高权重,是不可能如她所愿的。留下那些美好凭吊,远胜于近在眼前烦恼。她离开的选择是对的。

    看向梅言,他正和不知道第几个女孩子并肩,边走边低声细语。他虽然选择了留在自己身边,看似和华莲不同,其实都是一样的。人,总有舍不得、放不下,不忍触碰的美好,守护在心底深处。是前进时的动力和方向,也是退缩时的避难所,疗愈的力量。

    见江黛青沉吟,华莲便去搔她痒。两人都怕痒,偏又都倔强不肯认输投降。或追或逃,穿梭在腊梅林中,笑声与惊落的腊梅花瓣一起纷纷坠地。

    少年会中男女,多带些腼腆羞涩,很少见像她们这般笑闹的女子。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只是江黛青虽未束发,却单单与华莲相互嬉闹,并不在意旁人目光,两人年岁看着又大些,更像是陪伴家里妹妹来的样子,所以才不曾有人上前搭讪。

    闹得够了,江黛青和华莲手臂相挽,坐在一颗树下,悄悄说些话语,相互理理鬓发。待看梅言向她们走来,二人相视一笑,起身迎来:“如何?”

    梅言自嘲一笑:“五个姑娘,没一个在意。甚至还有一个,委婉地数落了我几句。”

    江黛青笑得不行,侧首斜睨着梅言,颇具媚意:“我要的东西,到手了么?”

    梅言微醺了脸色,低低叹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又有什么是不能到手的呢?”

    梅言终于放下了对身世的执念,江黛青甚感慰然。她和华莲携手在前,梅言就负手跟在她们二人身后。才往回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匆匆脚步声,追赶了上来。

    三人先后回头,见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红着脸趋前。神态有些犹豫,步履却甚是急切。向梅言拱手略略示意,就站到了江黛青跟前:“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江黛青微讶。少年的意思,不言而喻。

    委婉地拒绝,江黛青笑道:“抱歉,我们只是路过。时候不早了,也该走了。”

    还未转身,那少年已经脱口而出:“姑娘!我中意于你!”

    如此直白,梅言目瞪口呆。华莲则有些促狭地看江黛青作何反应。

    真心的表白,江黛青不能再虚与委蛇。她转向那少年,郑重而明白地再次拒绝。

    “多谢你的中意,这令我感到很欢喜。但我于你无意,再会。”言罢与那少年施以一礼,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那少年似是早有预料,也不痴缠,只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华莲跟上江黛青,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自己心有所属。”

    江黛青看一眼梅言,弦外有音:“有用么?遇到执着的,只会想方设法地想要得到爱人的心,才不管它谁属呢!”说得梅言脸色青红不定。

    想到自己那时,也是不停地被江黛青拒绝。梅言问道:“你也和我说我的倾慕令你欢喜,这是安慰的托词,还是真心的说话。”

    江黛青半真半假地笑道:“怎么?有人喜欢,不让人欢喜吗?”她说:“当然,要是缠得紧,自然就有点烦人了!”

    知道江黛青这是在打趣自己,梅言垂眸,露出一丝浅笑。只要能牵动江黛青的情绪,便是叫她有些厌烦,也是欢喜的。

    华莲看在眼里,懂得梅言所有的欲罢不能。

    嵇元他们离得不远,那少年表白,喊得又大声,自然是都听到了的。江黛青的回绝也一字不漏地装进了耳朵。但嵇元与风行卫一般列队,什么都没有说。甚至与江黛青擦肩而过时,两人的视线都不敢交接,生怕露出破绽。

    宵禁前,众人便进城落脚,准备明日去河阳村。那就是华莲的家乡了。

    华莲穿戴齐整,带了些礼物,和江黛青并肩往河阳村走。到得村口,知村风守旧,江黛青便带了风行卫在外等候。梅言没有同来,嵇元和风荇紧跟着江黛青,身后是其他众卫。

    一条小河流经此地,现在却是枯水期,只能看到干燥的河床。江黛青走了下去,在坡地上席地托腮而坐。风荇自然地坐在了她左侧,嵇元见状,便也坐在了她右手。众卫纷纷在河岸边坐下。

    江黛青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笑意后,却有些隐约的悲切。

    “阿荇。”

    风荇吃了一惊。江黛青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出来了。好好的,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下意识地将手伸过去,抓住了她柔软微凉的手掌。然而视线越过她,看到嵇元,方察觉不妥。抽手已然不及,江黛青紧紧地抓住了他,还带些颤抖。

    “爱我如珠玉,弃我如敝履。”江黛青吐出的字句,断续如她破碎的心灵。再片片拾起。

    “很小我就知道,人心反复,世事无常。凡事,只能靠自己。神佛,是从来不会显灵的。逼自己去面对,去成长,去解决一切问题。我只要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就证明了也没什么问题,是不能直面的。这就是支撑我的信念。所以我既不信天,也不信命。就是觉得好累。”

    江黛青深深舒一口气,淡淡道:“活着好累,若能长眠不醒该有多好......”

    嵇元隐隐意识到,江黛青不是在对自己或是风荇说这话,或者说不完全是。她是在说给自己听,说给有着类似经历,可以理解她的风行卫听。

    江黛青自己也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受到感情的驱使,想要倾诉,就倾诉着。

    “现在回想起来,从前那些撕心裂肺地痛苦着的时刻,却都模糊不清了。我只记得,悲伤像一场飓风席卷过境,留下遍地狼藉,满目疮痍。然而天依然高,山依然好,日月依然东升西落。人的瞬息悲欢,在自然面前何等渺小。莫说天地,就是自己多年后偶一回顾,也觉得当时痛苦,不值一提。”

    江黛青自嘲一笑:“可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喜一怒,一悲一欢,点点滴滴堆积而成的啊。是那些情绪,浇筑起了我们的身躯。少一个,我们都可能不是现在的自己。”

    “没什么可值得介怀的。风雨总会过去,明天也总会到来。”江黛青总结道:“即便我们没有深爱着我们的父母、亲人、爱人、朋友、子女,我们也要深爱自己。每个人都是值得被爱的......”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不必回头,江黛青就知道是风艾的声音。

    风艾眼中有玩味,有释然。江黛青的感慨从何而来不难揣测。华莲带着对世界的眷恋自裁,江黛青又被陌生人告白。此刻坐在村外,等着那个爱而不得,差点放弃世界的姑娘去看望爱着她,她也爱着的家人。江黛青体会着不曾体会过的亲情,所以才抓住风荇的手,讲了这样一段看似摸不着头脑的话。

    江黛青不希望身边的人再有像华莲一般的痛苦和挣扎。她亲眼见过风荇表露出内心的伤痛,所以猜测,风行卫都有这种创伤。风艾听懂了,所以才失声而笑。他勾起了嘴角,算不算歪打正着呢?

    “你既然想得通透,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本性?”

    风荇突如其来一句话,叫江黛青呆住:“本性?”

    “你那爱撒娇的本性!”

    江黛青慌张起来:“谁?”她尴尬道:“谁爱撒娇?”

    风荇鄙视了江黛青一眼:“你那妖妖娇娇的样子,若不是被酒激发出来,当真是被你瞒得死死的。”

    江黛青的脸,瞬间憋得通红,丢开风荇的手,恼羞成怒:“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才‘妖妖娇娇’的呢!”

    嵇元忍不住发笑,见江黛青瞪来,只得低头忍耐。

    “你羞恼什么?”风荇莫名其妙:“女孩子爱撒娇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黛青被自己的娇媚困扰了很久,见风荇说得轻松怒道:“你是男人,当然觉得无所谓了!男人就喜欢女人撒娇是不是?我告诉你,女人就讨厌女人跟男人撒娇,看起来贱兮兮的,叫人唾弃!”

    风荇的脸色平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江黛青:“唾弃?”他说:“撒娇有什么不对?掩饰才是虚伪。本性如何不应该被嘲讽,故作姿态才值得被唾弃!”

    江黛青张口吸气想要反驳,却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是啊,本性如何是天然生成,就是个男子爱撒娇,也无可厚非的。只有故作姿态,矫揉做作才令人讨厌。身在是非之中,被攻讦许久,以至于自己的想法也被同化。女孩子喜欢撒娇,又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可以?

    看一眼风荇,江黛青心里五味杂陈。是他这个直肠汉说得出来的话。风荇的话,总是很直白却富有哲理。除此之外,还带着对自己的放纵和娇惯。感激他替自己捋顺了思路,放开了怀抱。但刚刚抢白了他几句,又说不出什么客气的软话。江黛青僵在那里不上不下,秀脸青红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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