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萧怀瑾读着信上张扬的文字,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告知了她京中不缺她裴家的人马,江赵莫三家对此一无所觉,她可以放心调遣。

    能有这样的自信,绝不可能是随着裴菀青一起才到京城不久。

    裴若青这个人,到底在京中埋伏了多久?

    “一年以前。”苏渺答道。

    “一年前先皇身子日渐不好,主子担忧京中会生乱,就带人暗中潜入,以备先皇不时之需,只可惜没派上用场。自那以后,我等便在城中安扎下来,若是大齐的帝位出了变故,也好及时出手。”

    行动倒是迅速,可这不是擅作主张?先帝的意思,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朕记得先帝留给你们的旨意,是让三万私兵以护朕周全为首要,你们倒是比先帝还要在乎这皇位。”

    萧怀瑾往窗台斜斜一靠,打量着她的神色变化。

    然而苏渺依旧是那副木头表情,“主子说,陛下会是个明君,这皇位就该是您的,是萧家的。”

    在她嘴里萧怀瑾会收权揽朕以坐稳皇位仿佛是必然的事情,笃定得天经地义似的。

    萧怀瑾更好奇了,“那如果朕就是个无能的,甘愿将江山拱手让人,你们又将如何?”

    “陛下放心,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有主子在,就算一时被奸人夺了去,也必定能抢回来。”

    这个裴若青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敢如此大放厥词?是真的忠心耿耿,还是别有所求?

    约是从她脸上看出警惕,苏渺想起临行前裴菀青曾来信嘱咐过她,说今上心思细,为人谨慎,让她别说话不过脑子,反惹得陛下疑心。

    她自知失言,忙辩解说:“陛下别担心,主子对陛下绝无二心,主子只是……”

    “随朕调遣对吧?”萧怀瑾截断苏渺的话,转眼间话音里的警觉就像不曾存在过一般,她已经开始以一个主君的身份向她发话。

    萧怀瑾是心有猜疑不错,但其实也没那么担心。如果利益相同那她们就是好君臣,利益相悖,大不了用完了就扔,就算裴若青心思不纯,眼下仅凭三万私兵还不至于能翻天覆地。

    更何况现在可是裴若青主动请缨,不论心诚不诚,都说明其对她也是有所图的,那就是利益一致,她为什么不接受呢?

    更不要说私心里,她是愿意相信这个与她同样野心勃勃的女子的。

    “朕确实有事想让她去做,”她说,“但在此之前,朕想知道江南有多少我们的人?”

    苏渺没料到她上来就问这个,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丝心虚。

    “属下惭愧,江南那边我们布局不多。”

    她汗颜说道:“一是因为江南州府兵力强盛,只要有一点风声,不管是山贼水寇,立马出兵剿匪,实在难以隐藏;二是江南对人员进出管控审查极严,不好作假。当初尝试在江南落点时因此还折了不少人手,所以目前江南,我们只有一些以行商、迁户身份混进去探查消息的眼线。”

    好消息是江南匪乱不会牵扯到她那三万私兵。

    坏消息是她也很难掌控江南的局势。

    萧怀瑾小臂搭上窗缘,指尖叩着被月光浸得冰凉的木质边框,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做。

    “朕要请她帮朕去做两件事。”

    本就晦暗的环境里她还背着光,苏渺看不明晰她脸上神情,只见她比出了两根手指。

    “一是西北军,二是江南。具体朕会写信详说,你想办法传给她。”

    一听有任务,苏渺立刻精神抖擞,仔细听她说,生怕错漏了什么信息。

    萧怀瑾交托完又问,“你呢?是打算跟着朕?”

    “是,主子的意思是让属下做陛下的暗卫,贴身保护陛下安全。”毕竟让萧怀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处豺狼虎豹的耽视下,裴家两姐妹都不放心。

    而苏渺敢这么说,也表明她武艺着实够高。

    按理,若能有一个行动方便的人替自己办事,的确能便利许多,可宫里究竟有多少别人的耳目也不清楚,谁能保证其中没有武功一样高强的人?

    “不必,宫中水太深,你一旦被发现,就满盘皆输。”萧怀瑾边思忖,边安排,“你就留在宫外,朕需要你时,自会派人去寻你。”

    苏渺因为她与裴若青相悖的要求而纠结,但萧怀瑾还要在相国寺住上五天,足够她把消息传回去,问过裴若青的意见再做决断了。

    “陛下,这几日属下会以尼姑慧明之身份留在寺中,陛下有事尽可交付给属下。”

    萧怀瑾点头,以防万一问她:“寺中可有高手?你不会暴露吧?”

    对方自得一笑,“有,但都不是属下的对手。”

    还真是和她主子一样的自信不疑。

    苏渺来得无声无息,去得也不声不响,萧怀瑾交代完后,她便宛如鬼魅一样消失不见,一点儿动静也无。

    ——————————

    祭礼期间诵祭文、奏雅乐、焚祭品,三日不停。佛堂中皇帝与众臣皆同跪诵经,以祭先祖,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后宫诸人也是一样,只是不与他们在一处。

    这一跪就是一早晨,直到住持将尹彰准备好的祭文慷慨唱完,与皇家和大臣抄写的经文一同放入祭坛中燃尽,众人磕头跪拜,这仪式才算告一段落。

    即使有蒲团垫着,萧怀瑾起身时还是觉得膝盖都快碎了。更要命的是后面两日她这个萧家后嗣早中晚还都各要跪上一个时辰。

    祭礼当日午膳她需与后宫众人一道用。

    陆澄一见她被沅芷湘兰搀扶着进来,可算是找着了机会,第一个冲到她身边,挤开湘兰扶住她一只手臂。

    他再怎么说也是主子,湘兰只能避让。

    坐在主座侧手边的莫璟之见状略微皱眉。

    赵佚则一副看好戏的闲散态度,剩下两个人一个比一个事不关己。

    “陛下可是膝盖酸痛?这群臭和尚也真是的,那蒲团这样硬也敢拿来给陛下用!”他恨恨嗔怪,语气是恶狠狠,声音却放得轻,带着讨好与怜惜,“不如臣替陛下揉揉?”

    “这事哪里需要你来做。”萧怀瑾轻拍他扶着自己的手,敷衍道,“先吃饭吧。”

    总也不能叫其他人都等着,陆澄只得放手,看着萧怀瑾坐到莫璟之身边,二人熟稔笑着寒暄。

    饭后他又想贴上去,谁知竟被赵佚给赶了先。

    只见赵佚快步走至萧怀瑾边上,俯首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萧怀瑾便咯咯笑起来,与他有说有笑地走远。

    又是赵佚抢了他的好事!

    陆澄牙齿都快咬碎了,再看着江渚风大爷似的带着望川从自己面前晃荡着离开,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在心中咒骂。

    “你要是闲着无事,就去多抄几分佛经,也算是体谅陛下辛劳,给自己多积攒些功德。”

    身后莫璟之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自从打理后宫以来,莫璟之只觉得陆澄这个人麻烦得很,三天两头不是缺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虽也没用闯出什么大祸,但小事不断,搞得他不厌其烦。

    这家伙现在这幅模样一瞧就知不是在打什么好主意。

    陆澄也没什么话好和莫璟之说的,看在对方是中宫之主的份儿上,他还算客气地行礼回应了一番才讪讪告辞。

    而外面萧怀瑾和赵佚也刚巧在聊他。

    今日天气阴沉沉的,闷燥的厉害,鸣竹被遣回去取扇子,赵佚身边的其他宫人也没有敢越过御前大总管和御前尚义的,都跟随着高渊和沅芷湘兰,远远缀在帝妃后边。

    隔着一大段儿距离,萧怀瑾瞧上去一副与身侧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手上扇子摇个不停,连走在她右手边的赵佚都能幸运地沾点儿凉风。

    “陆澄包藏祸心?但你却觉得章云霁奇怪?”她问:“因为这件事是他透露给你的?因为他在你面前暗讽陆澄?”

    她可是记得陆澄亲口对她说过他们俩亲如手足,看来男人间的友情不过如此嘛。

    没想到外表乖顺木讷的章云霁背地里却有两幅面孔,陆澄说不准还真是让人给骗得团团转。

    “陆昭仪为人说好听点是爽直本真,说难听点就是浮躁鲁莽,自作聪明、惹人讨厌都是正常的事。”他脸上笑得端方有礼,贬低起人来却毫不留情。

    “不过臣怀疑章昭仪此人心思诡异,且目标是臣。”

    “这话怎么说?”

    “他近来往来清凉殿愈发频繁,还总有意无意地向臣示好,暗指自己可为臣所用。”赵佚没有丝毫谦逊地说,“大概是想抱上臣这条大腿吧。

    萧怀瑾对他这又得意又小心的做派感到无言,“那你让他抱了吗?”

    “当然。”他即答道。

    左右这对他也没有坏处。

    萧怀瑾眉毛一扬,等着他细说。

    “陛下,章昭仪这个人怪就怪在他看似无欲无求,却又想要臣去争。”

    他将头侧偏过一点儿,更贴近她几分,低声与她耳语,在外人眼里,倒像在说些暧昧私话。

    “明明后宫虽然有淑妃和陆昭仪两个总惹事的傻子,但大体也算风平浪静,他就算什么都不做,至少短期内也可在宫中活得滋润,若是真的无所求,他何必来抱臣这条大腿?何必对臣表忠心,暗指自己可为臣所用?他又怎么会觉得,臣这样与人为善的性子会想要去争呢?”

    他春风般的声音落在她耳侧:“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怀瑾听完转眼看他,赵佚笑容明朗,还迎着她的视线浅浅点了下头。

    她轻旋着手中团扇扇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而后收回来,继续沿着回廊往前走。

    赵佚揣着笑跟上去。

    “朕记得章昭仪的父亲,翰林学士承旨章寰是赵长文的好友。”

    故而章云霁当然会更愿意亲近赵佚,因为无论宫内宫外,赵章两姓都是利益共同体。

    “所以臣也觉得其背后有其父授意,大约与赵长文也脱不开干系。”

    “赵长文可有叫你做什么?”既然已经怀疑起她与江焘的关系,赵大宰相会不出手?

    “这倒没有,仅仅是让臣继续讨您的欢心。”

    这倒让萧怀瑾更加防备了,赵长文宫中不止赵佚一个眼线,他让赵佚按兵不动,不代表就没有行动,相反还会让她难以及时反应。

    加之章家与赵家的关系,章云霁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单纯为了自己往上爬,还是说也是赵长文计划中的一环?

    “那你可千万要盯紧些了。”

    萧怀瑾做给别人看的笑冷硬了些,被她用团扇挡住,落在身后人眼中反显出娇羞意味来。

    而赵佚只听到她声音中沉沉的戒备。

    “尤其是江渚风那边。”她说。

    她与江家为盟,赵相也好,莫太师也罢,此时必定会忌惮宫中有机会与她孕育皇嗣的江渚风,极有可能会对他下手。

    “臣万不敢辜负陛下托付。”

    赵佚面不改色应下,反插科打诨起来:“谢天谢地江大人还知道把望川一起送进宫来,否则只有江渚风那呆瓜一个,陛下这话就是强臣所难了。”

    聊起江渚风,萧怀瑾也是担忧,“朕原先还以为他那憨直性子是伪装出来的。”

    “陛下有所不知,这傻小子要不是生在江家,以他那狗啃的烂脾性,莫说入宫了,能安然无恙活到十四岁都算命大。”

    都是京中子弟,江赵两家又自先帝打天下起就共侍一主,赵佚过去自然也认识江渚风,只是一接触他便知此人不行,赶忙躲得远远的。

    反而是他不过匆匆见过几次面的江源,为人倒值得一交。

    谁知他们最后被迫在宫里有了交集。

    “有这般差吗?”这么说进宫后江渚风还真是收敛了不少,至少也没闯出大乱子。

    “陛下是有所不知,就说陆昭仪,和淑妃的过节可深着呢。”一说到旁人的丑事,赵佚这劲头就起来了。

    萧怀瑾之前已经推测出江渚风与陆澄不似他们所说般入宫前不曾相识,但她把江家纳入麾下后就没再深究这件事,眼下赵佚这么一提,她倒想起来了。

    回廊走到尽头,他们穿过月洞门进了另一个园子,她正欲追问下去,余光里发觉几个人影正朝他们这边来,她立刻停步止声,端起满面庄重敦笑,等着对方前来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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