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章云霁将部分□□交给了负责酒膳的宫人,全放进了陆澄桌的酒壶里。臣问过了,当天服侍的宫人是特意挑选的,一半是赵家的人,一半是莫家的人,相互包庇,难怪口供里没有任何漏洞。”

    赵佚言简意赅地将从章云霁那儿得来的线索说与她听,“剩下的□□章云霁用来栽赃江渚风不成,早早就处理掉了。现在他那儿已经没什么有用的证物,要查还是得从楚太妃和宫人那边破局。”

    萧怀瑾饮了一口暖乎的雪梨甘露,止住喉咙的痒意,“那群宫人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阵,哪怕真的查出点什么,出问题的那个人也会立刻成为弃卒,想让他们供出幕后黑手恐怕不大可能。”

    赵佚也觉得希望不大,“那就唯有楚太妃了。”

    说起楚怀,她就是一阵厌烦从胸口往上冲,遂掩住口轻咳,又喝下两口甜汤才止住。

    “楚怀是何时和莫家扯上关系的?”她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赵佚猜测道:“会不会他从一开始就是莫归鸿安插在先帝身边的人?”

    她并不认同,“此前江焘调查过他的背景,可以保证过去与世家没有任何牵扯。”

    再者他的行动也很诡异,不像是莫归鸿的手笔,“他是在清宁台呆了半年突然冒头,对朕和朕的后宫大献殷勤,这实在太可疑了,不可能不被注意。莫归鸿在宫里又不缺眼线,专程把远在清宁台的人拉过来,就为了布这么个明目张胆的局?”

    “臣也有同感,楚太妃多半是才和莫大人勾搭上,如此积极地帮章云霁,大概也是在向莫大人献忠。”

    赵佚与楚怀接触不多,短暂相处间便发现对方是个很有主意的行动派,“臣还有一个猜想,楚太妃像是自己去攀的莫家。”

    确实,莫归鸿和赵长文都不喜欢被人拿捏,他们坚持保下楚怀,若是因为和他做了某种交易,就说得通了。

    萧怀瑾声音有些微的哑,“你说他自称有能拿到违禁物的渠道?要是事实的话,那他确实有底气可以和莫归鸿谈条件。”

    赵佚颔首,“问题就在于他怎么会有这个渠道,且在江赵莫三家和您的眼皮子底下,都没被发现。”

    萧怀瑾一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居然还让楚怀给摆了一套,就觉得火气上浮。

    他继续道:“另外,此事是赵长文、莫归鸿和章云霁的父亲一同设下的局,可臣竟毫不知情。可见赵长文虽未必察觉到你我的关系,但一定也是防着臣的。”

    可怜她苦心经营这么久,成果没见到多少,倒是有一堆麻烦等着她。萧怀瑾简直要气急攻心,没忍住又咳了一阵,把脸都给震红了。

    赵佚见她咳得厉害,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怎的这样严重了,御医都不做事的吗?”

    她一口气吞下小半盅甘露,不甚在意道:“不过是祭礼那夜受了点寒风,加上没休息好,不是什么要紧事。”

    赵佚看她用勺子挖下一块梨肉,伴着甜汁含入口中认真地咀嚼,热气腾腾的药膳暖得她脸颊红润,却还是盖不住眉目间的憔悴与疲惫。

    熟悉的清甜香味丝丝缕缕地萦绕上来,让他突如其来地,感到久违的怀念。

    他记得,多年以前,她还连皇太女都不是,他还没有外出游学,他们还一同居住在齐州之时。

    有一年,大约也是像这样的一个秋天,她也是因为受了凉咳得厉害,也如现在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生着病还要四处乱跑。

    最后还是他哄着她,每日亲手端了糖水雪梨来,一口一口喂给她,她才终于肯乖乖听话。

    赵佚盯着她眼下淡不下去的青黑,仿佛又见到那个拖着病体逞强的小丫头,忽地生出几分怜惜。

    “陛下觉得辛苦吗?”

    萧怀瑾对他的柔声细语不大适从,疑惑转头望他,“你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

    要说辛苦,这宫里有谁不辛苦,他又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当他是累了心中不快,于是玩笑似地歪过头冲他挑眉,“你莫不是,同情起朕来了?”

    赵佚也跟着她一起笑,却是越笑越苦,摇摇头道:“臣只是觉得,天下苍生这么重的担子,不该陛下一个女子独自承担。”

    他话里的叹惋与同情,绝不是作假。可落在萧怀瑾耳中,这份对她的关心,也藏着怜悯和否定。

    她嘴角笑意不变,“朕不去承担,谁来承担?”

    她知道他或许只是随口一句,但她还是要说:“如果朕把这份责任交给别人,这大齐便不姓萧了,如果先帝甘愿舍弃这份责任,那大齐便连存也不曾存在过了。再怪下去是不是还要怪朕那早死的祖父母身上?”

    赵佚绝无这个意思,委婉解释道:“臣不过是感叹,陛下本也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齐明珠,如若没有这群乱臣贼子,本也该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生。”

    “宠爱?”她闻言咯咯笑开,“帝王宠爱够不够金贵?你怎么不想要?若宠爱是好东西,你怎么还拼了命的想出去?”

    赵佚一怔,下意识想要反驳,张开嘴,却是无言以对。

    “宠,宅龙也,龙困于宅方为宠,可豢养在家宅中的龙还能叫龙吗?供人赏玩的玩物罢了。”

    萧怀瑾昂起头,直定定地看进面前人的眼里。

    “你听过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拿捏生死的人会为得不到旁人的宠爱而伤春悲秋吗?”

    赵佚就站在她身前,一只手还抚在她肩上,如此近的距离,他低下头,便被她锋利的目光钉住。自诩伶俐的一张嘴,此刻竟一个字也吐不出。

    这双眼中的锐气,让他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眼。

    “朕是真龙天子,比起低头俯视赐下的宠爱,朕还是喜欢别人抬头仰望的景仰。”

    萧怀瑾偏开视线,从自己的雪梨甘露里舀出一颗枣儿,赏赐一般,含笑喂到他嘴边,不容拒绝地看着他吃下去。

    慵懒地宛如逗弄一只猫儿。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他不喜欢这样。

    微凉的手指抚上他唇角,萧怀瑾把玩般轻轻拭去他唇上沾染的丁点儿汤汁,“你今日对朕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觉得朕与旁的女子都不同,尤其是与你口中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不同。”

    “试问若朕当真如你所说,做一个无忧无虑,不问政事的公主,你对朕还会有如今这番尊敬吗?”

    萧怀瑾眉间一点点蹙起,连最后的笑意也敛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蓄着压抑的愠怒与失望。

    “赵佚,朕很欣赏你,所以愿意放你自由,而你欣赏朕,却想把朕关在后宅里吗?”

    赵佚甚至不敢直面她的质询。

    是啊,她一直是这样,他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俩是一样的人,一样地不甘被人所操控,一样誓要将权力握在自己手上,所以他们才走到了一起,成为了盟友。

    他本该比任何人都懂得她的坚持和追求,他最不该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是臣说错了,臣不该以俗人的眼光,来评判陛下。”

    萧怀瑾却觉得,他还是不明白。

    “俗人?朕也不过是一个俗人,和随处可见的普通妇人并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朕并非缩居于后宅闺房,而是坐在整个国家的顶点上。但你要知道,不是女子生来就只配待在后宅中,而是后宅困住了天下女子。”

    “朕也并不是什么特立独行,只不过是运气好,身在皇位,有了做自己想做之事的资格罢了。”

    “你认为的艰难,对朕来说,是天大的幸运。你以为的轻松,却是要朕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她为什么费尽心机与世家周旋?他为什么痛恨并背叛赵长文?这幅身体原本的主人为什么毅然赴死?

    因为他们都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她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其实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是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赵佚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嫌她烦,总是四处乱跑惹麻烦;她也嫌他烦,总是拘着她读书习文不出门。吵吵闹闹,但也相互关照。

    可如今,他们都不是过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时的模样了。

    她好像变了,不再是那个还要他温声细语哄的小姑娘了;又好像没变,还是那般行不苟合,我行我素。

    只不过现在的她比当初更加锋芒毕露。

    也对,她如今是一国之君了,不是当初那个笨拙,需要他去引导的小妹妹;而是能向他伸出手,鼓动他向前走的野心帝王。

    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

    是物是人非吗?

    ……确实也是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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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公子,萧家来人说,那位小小姐又偷跑出去了!”

    十三四岁的鸣竹人还没进屋,稚嫩的声音就先顶着淅沥雨声冲进来,吓得正默写书文的赵佚一个激灵。

    赵佚把笔一搁,从高椅上跳下来,“她跑哪儿去了,这不是下着雨呢吗?”

    鸣竹擦着身上沾上的雨水道:“萧家人也正找着呢,还问咱们有没有碰见过。”

    一股股疾雨箭矢般地打在窗纱上,噼里啪啦地溅射开来,在黯淡的天色下织起一张昏沉的雨幕,秋日的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吹得鸣竹一阵寒颤。

    赵佚看了一眼,放心不下,提脚就要往外去。

    鸣竹见状赶忙拉住,“公子,外面雨这么大,您出去做什么呀,萧小姐让萧家人找便是了,您可别淋了雨冻坏了身子!”

    他还是不肯,“我与她一同长大,父亲又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多照顾她些,眼下怎么能坐视不管?”

    鸣竹只能央求,“公子,我已经让人告知老爷了,老爷会派人去找的。这种事让他们大人去做就好了,您也才十二岁,这样的雨淋一场,受不住的!”

    赵佚瞪他一眼,狠狠踩在他脚上,趁他吃痛的瞬间转身投入雨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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