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和莫大人定是气得不轻，不然必要找朕来理论一番。”萧怀瑾嗅着满园菊香，吹着清凉的秋风，舒舒服服地坐到湖边的八角攒心亭里。
今日下朝后赵长文和莫归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连资政殿都不来了，可见火气之大。
不来就不来，她还乐得清闲呢。
“不必拘谨，你且坐吧。”她和气对略显拘束，立在一旁的年轻将军道。
被她叫过来的江源再度恭敬地行了个礼，才坐到她对面，小心地用余光观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帝王。
她今日心情还算畅快，正悠闲地赏着御花园里开得正好的各色秋菊。
斟酌了片刻，他猜不透她的心思，谨慎说：“臣谢陛下赐臣尚方斩马剑，只是臣资历尚浅，恐担不起如此贵重之宝器。”
“你祖父没和你说吗？”萧怀瑾看他身上还未换下的甲胄，想他大概家还没回就先来面圣了，江焘还未来得及和他细说。
“不必担心，这是朕同你祖父约定好的。”
有她这话，结合战时祖父同他往来书信中提及的线索，江源也能猜出七八分了。
叫他觉得奇异的是，眼前的这位少年君主，他幼时曾见过几面，虽称不上熟悉，但也算是相识。可现在的她与过去相比，倒是大不同了。坐在一处，竟显得他这个大她几岁，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更加青涩。
他不由想起李检还在时，也与他提过萧怀瑾为人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与稳重。
思及李检，他心中一阵痛惜，正想着，忽听她问道：“李检此人，你可熟悉？”
这才是她找他来说话的目的，“朕听说他失踪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源脸上泛起愧色，“李将军是为了保护臣。”
他从怀着掏出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正是李检临行前，她给的那一块。
“李将军一早提醒臣军中有贼人，可臣当时一意孤行，并不信他，险些被奸人所害。若非他舍身救下臣，以此玉牌肃清了军中障碍，臣已然命丧黄泉。”
萧怀瑾接过碎裂的玉石，上面有着粗粝的划痕和摔打的痕迹，大约是与人争执打斗时弄坏的。
“之后凭借此牌和李将军的助力，臣才得以在大军中树立威信，一举拿下了羌胡。可是……”
几个月的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江源已将李检视作自己的挚友兄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是最自责的。而李检又是她派来保护他安全的，这让他更加没有脸面对她。
“与羌胡最后一战，李将军一马当先，可当时战况混乱，待击败了敌军后已寻不到李将军身影。臣起初以为是被敌人所虏，可后来翻遍了胡人整座城池也没有李将军的下落。”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负责，倏地站起身来，又直直跪在她面前。
“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萧怀瑾摆摆手道：“是赵长文和莫归鸿的手笔。”
“可我军内部臣也调查过，那些有二心的早已全部处了军法，应当不是自己人所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个权臣要对李检下手是江焘亲耳听来的，不会有错。
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们既然要动手，肯定是下死手，直接让人看到尸体便是，何苦费力把人藏起来，又是怎么逃过所有人的眼睛的？
只是江源与众将士也就罢了，就连她派出去的裴若青也没找到任何线索，赵莫两家是怎么做到的？又想要做什么？
她愈想就愈是担心，“朕不清楚赵莫二人用了何种手段，总之李检的失踪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江源懊恼自己不够仔细，“臣回去就再仔细地查一遍。”
“距离李检失踪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找到人才是最要紧的。”
她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相反他现在对她的布局相当重要，倒是她得护好他的周全。
“你自己也要小心，江家风头正盛，他们会想尽办法对你不利。”
“臣遵命。”
萧怀瑾点点头，二人一时之间没有话说。她瞧着面前这张与江渚风有三四分像，但比其英挺正直十倍百倍的脸，心说江焘怕不是把一辈子的运气都花在这个好孙子上了，所以上天才惩罚给他一个不争气的江渚风。
“你可要见一见你弟弟？”她问道。
一听江渚风，江源立刻撇下嘴角，一双浓黑的剑眉峻历蹙起，俨然一副严兄模样。
“见就免了，臣想给他捎一句话。”
萧怀瑾抬抬眉，示意他说。
江源抱拳一拜，她依稀间还听到他低叹一声，其中尽是身为长辈的无奈。
“劳烦陛下替臣告诉他，莫要再添麻烦。”
看来这位江家大公子，很是清楚他弟弟的脾性。回想起来，上次在江渚风面前说起他时，江渚风确实有些畏惧，这也难怪。
——————————————
莫弁星和宋珏尹彰吃过晚饭，悠哉悠哉地晃回自己家，还隔着老远，他就瞅见自家门前停着两驾马车。
其中一驾是莫府的，另一驾远远看模样像是赵家的，他在脑子里搜刮一圈，也没想出赵家有什么人会拜访他莫家。走近了再仔细一瞧，这规格可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慢着，这马车他曾在宫门前见过的，这不是宰相赵长文的车舆吗！
他正寻思着赵长文怎么会来，背后突然又冒出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被管家送出来，撞见了他，粗略行了个礼，便坐上莫府的马车，扬长而去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小太监他之前也在家中见过，但他总觉得不止如此。
许是受好奇心支配，他一边努力回忆，一边不由自主地就往父亲莫归鸿的书房方向去，刚到门口，他忽然灵光乍现——这小太监，他中元节那日在萧怀瑾身边见过，他记得好像是御前总管高渊的徒弟。
“得寸进尺！”
书房内一声暴喝惊雷似的震断了莫弁星思绪，他本不该再留在这里，不过他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赵长文在他家大发雷霆。
他听见自己父亲沉着声音说：“陛下的确出人意料，就不怕百姓骂她昏庸，骂江家功高盖主吗？”
“小皇帝和江家，哪一个是靠名声走到今天的！”萧江两姓，往前数个几十年，可不都是一群粗野草莽！
赵长文狠厉道：“她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狡猾，李检那件事，她不也早早好了防备？否则按死区区一个李检，何须如此麻烦？”
“赵大人可有李检的行踪线索？”
“有就已经让他见阎王去了。”
“李检不会无端消失，可如果是陛下救下了他，断不会把他藏起来不用。莫非还有旁人插手其中？”
这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
“若莫大人办事狠决稳妥，哪里有机会让小皇帝和其他人钻了空子！”赵长文不屑冷嗤，“陷害一个江渚风，还被区区楚怀反缠住了。”
莫归鸿渐渐不耐，“此事貌似是赵大人手下的章昭仪办事不利，被楚太妃给利用了吧？”
“利用？利用章云霁的究竟是楚太妃，还是另有其人？”
赵长文可不信楚怀是自作主张，深入盘查之下，居然叫他发现楚怀来历复杂，更可疑的是，他一路追挖到江南，调查就此受阻，分明是有人在刻意隐瞒什么。
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莫家，“需不需要我来告诉莫大人，楚怀其实出生江南？这总不会只是个巧合吧？”
室内无人接话，只余赵长文阴鸷冷笑。
门外的莫弁星浑身被夜风吹得冰冷，面色发白，身体僵直，宛如一尊旧石像。
他后悔自己双脚没长眼，非跑过来做什么？再不敢多听，不敢细想，他连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慌忙奔回了自己院子。
——————————————
“陛下，”高渊俯至她耳侧，“未央宫有些异常。”
看奏折看得头昏脑涨的萧怀瑾瞬间清醒过来，“怎么了？”
“奴听夏荣说，皇后殿下和松琴今日闹得不愉快。”
主子和侍从闹矛盾，这可真是别开生面。饶是莫璟之脾气好，也不至于连个仆从都管不住；再者那松琴瞧着也是听话的。
不过这松琴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虽与夏荣、高渊都为莫归鸿的眼线，但他却防着二人和采买司的成公公走得近，连莫家都敢背叛，可见不是个善茬。
她问：“那个成公公，查得如何了？”
“颜大人已经接近他，但他很是谨慎，许是忌惮颜大人是陛下身边人，总是有所防备。”
陆澄一案，采买司虽有牵扯，但无人能证明他们参与其中，因此只稍作了处罚以示警醒。
颜汝成抓住机会，雪中送炭前去慰问，一段时间下来，同整个采买司都混熟了。可没想到不过一个小成子，藏得还挺深，至今也没露出任何马脚。
萧怀瑾头疼叹息，“辛苦她了。”
高渊又道：“陛下，还有一件事，皇后殿下好像病了，但未央宫压着不让禀告陛下。”
她更加不解了，生病而已，有什么好瞒着不让她知的？是怕她担心？还是在刻意躲着她？
她将最后一本折子批完放好，起身伸了个懒腰。
“朕今日去看看他。”
原本她以为莫璟之只是小病，甚至还猜疑过他这病是真是假。可等真的见到人，她才发现，他不仅是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今日下朝后赵长文和莫归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连资政殿都不来了，可见火气之大。
不来就不来，她还乐得清闲呢。
“不必拘谨，你且坐吧。”她和气对略显拘束，立在一旁的年轻将军道。
被她叫过来的江源再度恭敬地行了个礼，才坐到她对面，小心地用余光观察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帝王。
她今日心情还算畅快，正悠闲地赏着御花园里开得正好的各色秋菊。
斟酌了片刻，他猜不透她的心思，谨慎说：“臣谢陛下赐臣尚方斩马剑，只是臣资历尚浅，恐担不起如此贵重之宝器。”
“你祖父没和你说吗？”萧怀瑾看他身上还未换下的甲胄，想他大概家还没回就先来面圣了，江焘还未来得及和他细说。
“不必担心，这是朕同你祖父约定好的。”
有她这话，结合战时祖父同他往来书信中提及的线索，江源也能猜出七八分了。
叫他觉得奇异的是，眼前的这位少年君主，他幼时曾见过几面，虽称不上熟悉，但也算是相识。可现在的她与过去相比，倒是大不同了。坐在一处，竟显得他这个大她几岁，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更加青涩。
他不由想起李检还在时，也与他提过萧怀瑾为人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与稳重。
思及李检，他心中一阵痛惜，正想着，忽听她问道：“李检此人，你可熟悉？”
这才是她找他来说话的目的，“朕听说他失踪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源脸上泛起愧色，“李将军是为了保护臣。”
他从怀着掏出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正是李检临行前，她给的那一块。
“李将军一早提醒臣军中有贼人，可臣当时一意孤行，并不信他，险些被奸人所害。若非他舍身救下臣，以此玉牌肃清了军中障碍，臣已然命丧黄泉。”
萧怀瑾接过碎裂的玉石，上面有着粗粝的划痕和摔打的痕迹，大约是与人争执打斗时弄坏的。
“之后凭借此牌和李将军的助力，臣才得以在大军中树立威信，一举拿下了羌胡。可是……”
几个月的并肩作战，出生入死，江源已将李检视作自己的挚友兄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是最自责的。而李检又是她派来保护他安全的，这让他更加没有脸面对她。
“与羌胡最后一战，李将军一马当先，可当时战况混乱，待击败了敌军后已寻不到李将军身影。臣起初以为是被敌人所虏，可后来翻遍了胡人整座城池也没有李将军的下落。”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负责，倏地站起身来，又直直跪在她面前。
“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萧怀瑾摆摆手道：“是赵长文和莫归鸿的手笔。”
“可我军内部臣也调查过，那些有二心的早已全部处了军法，应当不是自己人所为。”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两个权臣要对李检下手是江焘亲耳听来的，不会有错。
她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们既然要动手，肯定是下死手，直接让人看到尸体便是，何苦费力把人藏起来，又是怎么逃过所有人的眼睛的？
只是江源与众将士也就罢了，就连她派出去的裴若青也没找到任何线索，赵莫两家是怎么做到的？又想要做什么？
她愈想就愈是担心，“朕不清楚赵莫二人用了何种手段，总之李检的失踪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江源懊恼自己不够仔细，“臣回去就再仔细地查一遍。”
“距离李检失踪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找到人才是最要紧的。”
她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相反他现在对她的布局相当重要，倒是她得护好他的周全。
“你自己也要小心，江家风头正盛，他们会想尽办法对你不利。”
“臣遵命。”
萧怀瑾点点头，二人一时之间没有话说。她瞧着面前这张与江渚风有三四分像，但比其英挺正直十倍百倍的脸，心说江焘怕不是把一辈子的运气都花在这个好孙子上了，所以上天才惩罚给他一个不争气的江渚风。
“你可要见一见你弟弟？”她问道。
一听江渚风，江源立刻撇下嘴角，一双浓黑的剑眉峻历蹙起，俨然一副严兄模样。
“见就免了，臣想给他捎一句话。”
萧怀瑾抬抬眉，示意他说。
江源抱拳一拜，她依稀间还听到他低叹一声，其中尽是身为长辈的无奈。
“劳烦陛下替臣告诉他，莫要再添麻烦。”
看来这位江家大公子，很是清楚他弟弟的脾性。回想起来，上次在江渚风面前说起他时，江渚风确实有些畏惧，这也难怪。
——————————————
莫弁星和宋珏尹彰吃过晚饭，悠哉悠哉地晃回自己家，还隔着老远，他就瞅见自家门前停着两驾马车。
其中一驾是莫府的，另一驾远远看模样像是赵家的，他在脑子里搜刮一圈，也没想出赵家有什么人会拜访他莫家。走近了再仔细一瞧，这规格可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慢着，这马车他曾在宫门前见过的，这不是宰相赵长文的车舆吗！
他正寻思着赵长文怎么会来，背后突然又冒出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被管家送出来，撞见了他，粗略行了个礼，便坐上莫府的马车，扬长而去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小太监他之前也在家中见过，但他总觉得不止如此。
许是受好奇心支配，他一边努力回忆，一边不由自主地就往父亲莫归鸿的书房方向去，刚到门口，他忽然灵光乍现——这小太监，他中元节那日在萧怀瑾身边见过，他记得好像是御前总管高渊的徒弟。
“得寸进尺！”
书房内一声暴喝惊雷似的震断了莫弁星思绪，他本不该再留在这里，不过他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赵长文在他家大发雷霆。
他听见自己父亲沉着声音说：“陛下的确出人意料，就不怕百姓骂她昏庸，骂江家功高盖主吗？”
“小皇帝和江家，哪一个是靠名声走到今天的！”萧江两姓，往前数个几十年，可不都是一群粗野草莽！
赵长文狠厉道：“她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狡猾，李检那件事，她不也早早好了防备？否则按死区区一个李检，何须如此麻烦？”
“赵大人可有李检的行踪线索？”
“有就已经让他见阎王去了。”
“李检不会无端消失，可如果是陛下救下了他，断不会把他藏起来不用。莫非还有旁人插手其中？”
这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
“若莫大人办事狠决稳妥，哪里有机会让小皇帝和其他人钻了空子！”赵长文不屑冷嗤，“陷害一个江渚风，还被区区楚怀反缠住了。”
莫归鸿渐渐不耐，“此事貌似是赵大人手下的章昭仪办事不利，被楚太妃给利用了吧？”
“利用？利用章云霁的究竟是楚太妃，还是另有其人？”
赵长文可不信楚怀是自作主张，深入盘查之下，居然叫他发现楚怀来历复杂，更可疑的是，他一路追挖到江南，调查就此受阻，分明是有人在刻意隐瞒什么。
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莫家，“需不需要我来告诉莫大人，楚怀其实出生江南？这总不会只是个巧合吧？”
室内无人接话，只余赵长文阴鸷冷笑。
门外的莫弁星浑身被夜风吹得冰冷，面色发白，身体僵直，宛如一尊旧石像。
他后悔自己双脚没长眼，非跑过来做什么？再不敢多听，不敢细想，他连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慌忙奔回了自己院子。
——————————————
“陛下，”高渊俯至她耳侧，“未央宫有些异常。”
看奏折看得头昏脑涨的萧怀瑾瞬间清醒过来，“怎么了？”
“奴听夏荣说，皇后殿下和松琴今日闹得不愉快。”
主子和侍从闹矛盾，这可真是别开生面。饶是莫璟之脾气好，也不至于连个仆从都管不住；再者那松琴瞧着也是听话的。
不过这松琴也不是什么干净的，虽与夏荣、高渊都为莫归鸿的眼线，但他却防着二人和采买司的成公公走得近，连莫家都敢背叛，可见不是个善茬。
她问：“那个成公公，查得如何了？”
“颜大人已经接近他，但他很是谨慎，许是忌惮颜大人是陛下身边人，总是有所防备。”
陆澄一案，采买司虽有牵扯，但无人能证明他们参与其中，因此只稍作了处罚以示警醒。
颜汝成抓住机会，雪中送炭前去慰问，一段时间下来，同整个采买司都混熟了。可没想到不过一个小成子，藏得还挺深，至今也没露出任何马脚。
萧怀瑾头疼叹息，“辛苦她了。”
高渊又道：“陛下，还有一件事，皇后殿下好像病了，但未央宫压着不让禀告陛下。”
她更加不解了，生病而已，有什么好瞒着不让她知的？是怕她担心？还是在刻意躲着她？
她将最后一本折子批完放好，起身伸了个懒腰。
“朕今日去看看他。”
原本她以为莫璟之只是小病，甚至还猜疑过他这病是真是假。可等真的见到人，她才发现，他不仅是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