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颜汝成客气俯身拜礼,“大人怎么会来长乐宫?”

    萧怀瑾现下病着,惯常的讲解经史子集之事一早就免了,除非有急况要事,闲杂人等不得面圣。林妙仪虽得看重,但也还没重要的能在这个时间点于皇帝寝宫外求见的地步。

    林妙仪听得出她言下之意,拱手回礼道:“在下有些消息要禀告陛下。”

    林妙仪在宫里朝中皆没有人脉,无法像江焘、莫归鸿等人一样,避开旁人耳目,将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萧怀瑾手上,唯一的方式就是面谈。

    这法子简单干净,没那么多弯弯绕,她自己也行得正坐得直。可是以当前形势,她若真是掌握了什么要紧的秘密,以如此做派,必定是要惹人生疑的。

    颜汝成踟蹰片刻,对她露出和善的笑:“林大人,您信得过下官吗?”

    林妙仪瞧着眼前平易近人的笑脸,居然略显笨拙地呆了一瞬。

    她对颜汝成其实早有关注。从当初颜家被抄,到其被丈夫诬陷私通而击登闻鼓,再到沉冤得雪入宫为女官,一桩桩一件件,不仅让颜汝成这个名字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京外的她也有所耳闻。

    甚至于,她之所以敢于在女子身份暴露后公然舌辩群臣,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得到了颜汝成为证清白舍命击鼓的鼓舞。

    她一直想见一见颜汝成,想与对方一同饮茶坐论,聊天谈地,她觉得她们一定倾盖如故,无话不谈。

    可是没想到初次交谈会是这样的场合。

    颜汝成没在她身上寻到抗拒的意思,故而笑眯眯建议:“大人倘若信得过下官,不如就由下官替您将话捎带给陛下。当然,要是您不放心,也可写在纸上,下官替您转交给陛下。”

    不同于林妙仪这位前朝官员,颜汝成身为掌宣奏之事的司言女使,本就可以算作像高渊那样的萧怀瑾身边人,进出长乐宫自然也方便些。

    更何况,她还是萧怀瑾钦点进宫为女官的人。这宫里,除了萧怀瑾,大概就是她最值得信任了。

    而许是因为曾经同为“异段”,而今又同以女子身份为官,林妙义能感受到对方向自己展露出的徐徐善意。

    她心照不宣地朝对方笑了笑:“不必那么麻烦,我自是信得过颜大人的。”

    话音方落,她便倾靠到颜汝成耳边,同其低声耳语。

    颜汝成听了她的话面露讶色,可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就被通报完的高渊半道插进来。

    “林大人怎么也来了?”高渊记得他进去通报前林妙仪还不在。

    颜汝成反应快,眼都不眨一下便编出圆场的话来:“林大人听闻陛下身体不适,心中牵挂,特来拜望,不知陛下可还方便?”

    高渊谄笑道:“林大人有心了,只是陛下现下精神不好,太医说了,不能忧心政事。别说您,就连莫太师来了陛下都没见,所以请您不妨等陛下好些了再过来。您放心,您的这份心意,奴一定替您传达到陛下那儿,您就早些回吧。”

    林妙仪又看了颜汝成一眼,没多纠结,行过礼便自行离开。至于颜汝成,则被高渊领入殿中,停在萧怀瑾床前。

    颜汝成的视野里能看见两双鞋,她微微抬起一点儿眼,想要望一望一直挂念着的萧怀瑾的状况,却不想目光先撞上了坐在床侧的莫璟之。

    她知晓皇后在长乐宫侍疾,却没料到他们会这般亲密——萧怀瑾为了迎她而坐起身来,又因为倦累而轻靠在身边人肩上。莫璟之则一只手臂贴着她脊线撑在她背后,让她坐得更加省力;另一只手握着她的,细细摩挲抚捏。

    他仿佛将所有注意都倾注在怀里人的身体状态上,全神贯注,旁若无人。自然也错过了颜汝成满是警戒的眼。

    倒是萧怀瑾注意到了她的防备,莞尔笑道:“但说无妨。”

    颜汝成短暂地犹豫了片刻,选择忽视掉莫璟之的存在:“成公公近来又通过采买司,从芳草堂采购了一批药材。”

    萧怀瑾早有预料。薛家不想让她活,但也不能让她死的太早,所以用的是慢性毒药。而用慢性毒最麻烦的一点,便是中毒者要长期持续的摄入。

    任他钱院判再怎么厉害,也没能耐在宫中私藏那么多药物,趁着她治病需要购置药材的机会偷摸弄进来是最好的机会。

    而这又是一桩对她有利的证据。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满意神色:“你帮朕盯紧些。”

    颜汝成颔首又道:“陛下,还有一件事,林大人托付给臣一句话。”

    萧怀瑾挑眉等待下文。

    “翰林院编修尹彰,有从龙之心。”

    “是去年的那位榜眼?”自打去年相国寺后,萧怀瑾再没召见过他,突然回忆起来还有些许陌生:“朕记得是赵长文的学生。”

    “正是。”

    “他这是打算倒戈?”萧怀瑾愉悦翘起唇角道:“他还挺聪明的,知道赵家已经日薄西山,而除了赵家之外,他最能依靠的就是朕。”

    莫璟之却不喜欢这样的人:“见风使舵,前后不一,此人不可轻信。”

    “但他确实还颇有用处。”萧怀瑾享受着他力道适中的按摩,舒服地在他怀里闭上眼,“既然他想要投诚,那就给他一个表示衷心的机会,让他亲手送他的恩师赵长文一程。”

    ————————————

    “你是尹彰?”拓跋宏半是不屑半是戒备地打量着眼前人,没有太当回事。

    今日他请宾设宴,邀京中一众公子哥泛舟湖上赏初夏荷景,原本他身为质子,是最忌讳与世家子弟走得过近的,但这是萧怀瑾特意“准许”他做的,他当然不敢不从。

    不仅如此,萧怀瑾还“建议”他将京中有头有脸的年轻公子都邀上,只可惜他请柬派出去不少,到了赏荷宴当天却是门可罗雀,他知道名姓的,也就只有尹彰一人,而偏偏这个人还本不是他请来的客人。

    尹彰就坐在拓跋宏对面,手中攥着一杯已经放凉的茶,目光呆滞地落在前方,对于面前人的问话也无甚反应。

    “喂!”被冷落的拓跋宏火气冲冲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船身都跟着一起晃荡了两下,才终于把尹彰不知飞到哪儿去的魂给拽回来。

    “拓拔殿下恕罪。”尹彰笑得勉强,他吐出一口燥郁的长气,抬手拭去额头渗出的细汗。

    虽说初夏时分已是一日热过一日,但暑气也还没到熏得人满头大汗的程度。拓跋宏看出了眼前人的不自然,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自己现在同样也握着满手的汗。

    今日拓跋宏不在宫内,身边没有重重护卫,此处又人多眼杂,正是赵长文下手的好时机,正是因此,萧怀瑾才会让他们一个破天荒的摆宴席,一个不请自来凑热闹——这一点,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尹彰焦躁中又灌下一整杯水,试图定下心神,奈何他此刻精神紧绷,犹如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愈发提心吊胆。他鲜少有这般不冷静的状态,尽管他今日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做,他的价值仅仅只是在场,然后以证人的身份,指认赵家为凶手,从而在皇帝面前为自己换取生机。

    他自认不是什么清高之士,可也没做过背叛师长这样卑劣的事,更何况这个师长还是赵长文,一旦失手,万劫不复的就是他自己。

    但现今的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豪赌一把了。

    然而他们俩已经等了数个时辰,别说来刺杀的人了,整场筵席下来,除了他二人之外,众人皆和和乐乐,谈笑风生,饮酒作乐,客气道别,未见一点儿异常。

    尹彰渐渐松下一口气,心想拓跋宏突然大摆筵席本就不寻常,或许赵长文也察觉到萧怀瑾对赵家的猜疑与设下的圈套,故而故意不上钩呢?

    不论如何,至少今日他是躲过一劫了。

    站在他身侧,算是半个陌生人的拓跋宏此刻亦是一样的想法。

    二人不约而同叹息一声,竟在彼此的慨叹中,寻察到些许同病相怜的知己相惜。

    尹彰是最后一个辞别的,拓跋宏难得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他也回之以礼,而后卸下浑身警备,踩着华彩绚烂的晚霞橘光往家去。

    夕阳亦有尽头,许是因为安下心来,他脚程也放慢,背后的落日在他身前拉出长长的黑影,变化成各种怪异的形状,摇晃着延伸,覆盖住他眼前的路径,又逐渐被收拢的黑暗所吞噬。

    终于影子彻底被吞没,而他也被幽深的夜色所包围。

    今夜没有月。

    哒、哒、哒——

    尹彰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也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今晚的巷道好像格外静谧,静谧到仿佛没有一个活物。

    微凉的夜风从他后颈吹拂而过,冷得像刀锋贴在他脖颈,尹彰猝然止住脚步。

    他走不下去了,巷口就在眼前,如果他全力狂奔,如果巷子外还有其他人,那么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

    尹彰不记得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他只觉得那段时间漫长到他能感受到死亡的慢慢靠近,电光火石之间,他决定:跑!往拓跋宏那儿跑!

    右脚踏出去的一瞬间,长久的安静被急戾的破风声打碎,他还未辩清箭矢所来方向,又是一阵弦音震风,伴着一闪即逝的白光,流星闪电般从他眼前飞掠而过,将直冲他面中而来的飞箭生生击落!

    有人救了他?是谁?

    尹彰没有闲心深思,只能拼尽全力向前狂奔,他在心中计算着拓跋宏回宫的路线,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他只知道,自己活命的机会在拓跋宏身上,在萧怀瑾手上!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已经喘不上气,他才总算瞧见围在一起的人群,看到温暖的烛光,听见嘈杂的呼喊声,尽管面前的场景也是一片混乱,但好在,他此刻是真的安全了。

    咽下喉头泛起的腥甜,他拨开聚在一起的人墙,看清了里头受伤的拓跋宏,和被一个女子控制住的黑衣人。

    果然,拓跋宏也和他一样遭遇了袭击,而凶手也不必多说。

    黑衣人并未遮面,尹彰其实从未见过此人,但他还是上前,对押住人的女子和赶过来的官兵道:“此人本官认得。”

    他抬起紧握在宽袖中的手,在黑衣人腰间摸索一通,“摸”出一块镌刻着文字的玉牌——萧怀瑾派人交给他的令牌。

    将文字一面暴露在官兵面前,他按住颤抖不止的手腕,咬牙道:“这是赵府的牌子。”

    士兵已去通知了刑部,但这会儿人还没赶过来,在场之中,尹彰的品级是最高的,他理所当然的统管起了大局。

    厉声遣散凑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他转而向捉住凶手的女子拱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对方学着他样子随意回了个礼:“在下苏渺,江湖中人。因路见不平,故拔刀相助。”

    “苏姑娘高义。”尹彰逐渐冷静下来,木然却礼数周全对苏渺说:“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姑娘同在下一道面圣,一来向陛下陈明情况,二来姑娘护质子殿下有功,陛下必是要重赏的。”

    苏渺大方抱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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