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针掉落在地,发出一记清脆的鸣响,随后,周遭的一切都陷入沉默的死寂当中。

    妮翁的额上、鼻尖不自觉的滚落下一串串汗珠,这不仅仅只是因为维持六眼与无下限带来的沉重负担,更是因为伊路米看她的眼神——那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拆吃下肚的扭曲目光。

    “...别那样看我!”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要将她拖入恐惧与绝望的黏稠深渊之中。妮翁不愿也不能去揣测那漆黑目光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感情与深意,她只知道,自己绝不愿就这样被伊路米纠缠束缚住,她无法想象,彻底被对方掌控占用的人生该会有多么窒息和痛苦!

    然而,那埋藏在心灵深处,令妮翁本能畏惧和想要逃避的真相却是:伊路米绝不可能放过她!

    也许唯有当死亡降临在其中一人的身上,这份畸形扭曲的关系才能彻底解开,但又或许,即使是无人能避免的死亡,也不能阻止伊路米将妮翁一起拖入那黑暗污秽的地狱之中。

    “给我滚开啊!”

    为了彻底摧毁这令她遍体生寒的诡谲眼神,妮翁伸出手,雪色的指间优雅地比出奇异的姿势,犹如白色蝴蝶在半空中跃然翩飞,澎湃的念力在这一刻引爆!

    出于自卫的本能,更出于这些日子里被对方精神和身体上双重虐待的愤恨,她并没有手下留情,伴随着“无下限”独特的念力涌动,伊路米的身体被重重击飞出去,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走啊!”

    奇犽拉住妮翁的手,拽着她向着试炼之门一路冲刺。期待许久的自由好似仅有一门之隔,但他们都知道,拦在其中的岂止是千难万险这么简单!

    “伊路米在朝我们过来!还有管家、佣人,他们都在追过来!”

    六眼忠实地将枯枯戮山的所有情报都传递给妮翁,在她的视野之中,到处都是围追堵截的人,黑压压的人群排山倒海一般的涌来,而他们两人就像是不幸被狂风吹拂到黑色海面上的可怜浮萍,随时都会被吞没。

    妮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意识到基裘的目光也许从未离开过她和奇犽,所以,她才能第一时间命令所有人来围捕他们。

    那对黑发的母子,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切!”

    奇犽愤怒的嘶吼了一声,像一匹绝望的困兽,眼神中满是狂气。他不顾满身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加快了速度,似一道白色闪电一般横冲直撞,将挡在前方的所有障碍都毁灭个一干二净!

    “往那边走!”

    就在奇犽疯狂加速的紧要关头,妮翁突然从后方用力拉住他,不让他继续往前直冲。被惯性牵扯住的奇犽踉跄了一步,就立刻稳住了脚步,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迟疑,当即朝着妮翁所指的方向掉头狂奔。

    当两人再一次失去了踪迹之后,隐没在黑暗处的揍敌客管家现出了身形,他从怀中掏出手机,凝视着二人消失的方向,他不安且迟疑了稍许,却始终没有立刻拨通电话,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将手机默默塞了回去。

    “奇犽少爷,妮翁小姐,对不起,属下什么都做不了。拜托了,你们一定要逃出去啊...”

    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轰——

    无名的管家重重地砸向地面,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了,成为枯枯戮山无数亡魂中新的一员。

    一枚念针正中他的眉心,将他的生命随手抹去,伊路米自后方森林中走出,他专注的凝视着奇犽和妮翁逃窜的方向,却始终没有给与他脚边的尸体任何一个眼神。

    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基裘的电话。

    “喂,妈妈,是我。嗯,妮翁和奇犽,他们逃走了哦,”

    枯枯戮山的另一头,一身西洋贵妇打扮的基裘以怪物般敏捷的速度飞驰而来,覆盖在她面部的显示器不断闪现出赤红的光点,到最后整片显示屏都被赤色覆盖,以最直观的方式显示出她的愤怒。

    “啊啊啊怎么可以又离家出走呐奇犽!!!”

    基裘发狂般的厉声尖叫到,过度高亢的声线似乎要将整座枯枯戮山从死寂中惊醒,无数飞鸟与走兽在她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和阴森吓人的怨念中四散而逃,也许比起人,她现在更像是被怨念掌控的恐怖鬼怪。

    然而,她的愤怒与怨念明显不止于此。

    “你竟然还把妹妹带走了!啊啊啊不可原谅!我绝对饶不了你啊奇犽——”

    狂暴的怒吼盘旋在枯枯戮山的上空,被点到名的两人同时一僵,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从背脊爬到脑髓,就连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前面的路口处转左走!”

    妮翁摇了摇头,将所有杂念抛之脑后,试图将意志全然凝聚于六眼之中。只是她不但要专心于六眼的视角,更要将精力分出部分放在夺命狂奔上,体力运动本就不是她擅长的,慢慢地,妮翁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的双腿越发不听使唤,仿若灌铅一般沉重,高速运转的大脑更是被麻木和晕眩掌控。幸好,奇犽从没有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于是他当即停下脚步,将妮翁打横抱起,就这样抱着她一路狂奔!

    “唉唉?”

    身体突然一轻的妮翁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这样狎昵而亲密的姿态实在是太过暧昧,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热气汹涌地往脸蛋上涨,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现在绝不是什么可以任她矫情任性的时间。

    她抬起头,望着遍体鳞伤到惨不忍睹但却依旧要抱着她一起跑路的奇犽,妮翁心中忽然一酸。在揍敌客的生活绝不好过,大抵和地狱差不太多,但这样的生活她不过是经历了短短半月,而奇犽,却在这地狱之中整整度过了十二年。

    “...还撑得住吗?”

    妮翁伸出双手,环抱住奇犽的脖子固定住自己,仰头去看那张被自由的喜悦和艰巨的挑战同时点燃的充满斗志的脸。

    “别小瞧我!”

    奇犽低下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像野兽张开獠牙一般,对着她露出坚定且锐气的笑容。

    “这种小伤,一点都不碍事!”

    “...嗯,也是,你才不是这么容易就会倒下的人。”

    妮翁点点头,长久以来一直被阴霾笼罩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释然的笑。她趴在奇犽的肩膀上,将全部的精力和力量灌注在六眼之中,被念力点燃的苍蓝六眼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绮丽光晕,宛如藏在轻纱薄幔下的蓝色宝石,美得好似一场幻梦。

    “那就用尽你的全力奔跑吧!要还是这么慢吞吞的,我们可是逃不掉啊!”

    “哼!抓紧我,要是就这么掉下去的话,我可不会管你。”

    话虽如此,奇犽搂在妮翁身上的手臂却抓得更紧了。他再度加快脚步,用尽全力向前奔跑,哪怕伤口在这极速之中破裂,哪怕身体在强压之下发出哀鸣,他也绝不会就此停下脚步。

    重重密林之中,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像是一簇燃烧的白色火焰,纵然弱小到仿佛下一瞬就会熄灭,但依然能在无止尽的黑暗中为自己点亮前路。

    快一点、再快一点、不断向前加速吧!

    或者,就让时间就此停下,永远定格在这一瞬吧。

    两人在心中,如此祈求到。

    ........

    枯枯戮山很大,大到足以去容纳一个家族的延续和传承,大到足够去藏匿那些幽暗血腥的秘密和惨叫,但它又实在太小,小到容不下一丝一毫人性的存在,小到连两个孩子的容身之处都无法安藏。

    离心似箭的两人好似一道迅疾的风,又好似疾驰的鹰,在晚风中一闪而过。借助着奇犽的速度,妮翁的洞察力,他们将倾巢而出的揍敌客佣人们甩在身后,在一个又一个包围圈中逃出生天。

    渐渐的,试炼之门离他们终于不再是这么远,从相隔万里,到远远就能望见,再到仿佛只有一步之遥,希望和自由仿佛也就只有那一步的距离。

    “呐,奇犽。”

    妮翁拍了拍奇犽的肩膀,突然出声喊住他。

    “干嘛?”

    奇犽没好气的回呛一声,在这场生死逃亡的游戏之中,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分神。只是妮翁似乎并没有看出他的烦躁,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离开揍敌客后你打算去哪里呢?”

    “...没想过,等离开了再说吧。”

    “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去我家呢?”

    “你家?”

    “对啊,我家虽然没有这里大,但也是很豪华很舒服的,而且,我可是那里的老大。如果你来的话,甜点、饮料和游戏都管够哦。”

    既然有管够的甜点、饮料和游戏,还有她在身旁,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奇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当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归去后,别样温暖的感觉在他心中缓慢燃烧。

    “听起来还不错,那就这样吧,等我们离开这里后就一起去你家!”

    听到他的回答,他怀中的妮翁短促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春日里的薄雪,美得通透又虚幻,仿佛下一刻就会消融在阴影之中。

    真是奇怪啊,明明试炼之门此刻就在他们眼前,明明离开揍敌客家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可越是靠近它,妮翁脸上的担忧与绝望越是浓重。

    “呐,奇犽...”

    当两人停在黄泉之扉的门下,遥望着这宏伟巨大将整个家族与外界彻底隔断的巨门时,妮翁再一次喊住了奇犽。

    这一次,她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前,仿佛连继续说下去的勇气都不复存在,有温热的水珠溅落在奇犽的胸口,比受刑时泼在他身上的滚烫水银更能灼伤他。

    “怎么了?”

    “伊路米就在门后...”

    此时,在他们身后,已然发狂的基裘率领着为数众多的管家蜂拥而来,誓要将两人困死在这用人海建筑的包围圈之中,就连那标志性的尖叫也在耳边回响。

    不管结局如何,这段漫长的逃亡终于迎来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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