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打开酒店厚重的遮光窗帘,一片炫目的冰天雪地直奔而来,他用手遮挡住眼前,浓密的眼睫毛惺忪的眨巴两下,晨曦之光把他最后的嗜睡吞噬而尽,周围的古堡建筑仿佛是把他牢牢的圈禁在露天的木栅栏里,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击了一下,看了看电子钟,农历的新年马上快到了,巴黎的圣诞持续时间比想象的要长,昨晚上教堂里的吟诵活动让他耳目一新,宽绰的拱形教堂里的回声格外响亮,孩子们银铃般的歌声也不绝于耳,此时的街景是一片肃穆的寂静,把所有的文件整理好,便去洗手间洗漱。

    亚霏也早早的在这寂静的冰雪晨光中醒来,暖绒的被窝和室内暖气并没有让她粘在温软的床上,一股脑儿掀开被子,麻利的喝了一杯温开水,便走进厕所开始宿便的排泄,自从生完孩子,胃的健朗状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早晨在厕所里疏通一晚上的毒素是她最享受的时光,照例做完护肤,化完淡妆便元气十足的出门了,巴黎的交通不会比国内的淤积戾气的堵车更让人烦恼了,一部电车纵横始末,没有谩骂的中年男人,也没有跋扈的怨妇,更没有团在喉咙里老久的老年人清晨咯出一口老痰的刺耳声,这是巴黎的好处,可坏处当然比好处更多了,亚霏走在枯黄的梧桐叶飘零下的湿冷街巷,与迎面而来的冷风撞个满怀,那是她最渴望的新鲜,在同一个地方闷久了总想来一点特殊的新鲜的东西,对于她来说空无一人的街巷里的凉风就是这一点舒服。

    亚霏老远望见马路对面八尺身长的亚洲人低着头用脚有意无意踢残留在树根边的脏雪,似乎是在等一个恋人,因为她没有看到不耐烦,从那具身形里只有满眼的期待,她朝左右望望电车,于是迅速的跑过去,嵌在石板路上的两条轨道被摩擦得锃亮,贺天正好一抬眼就看见亚霏,马上停止自己闲散的动作,眼睛只跟着亚霏的距离一点一点靠近而变得局促不安。

    “这么早约出来,没打搅你睡觉吧。”贺天有点胆怯的开了句玩笑,全然不是以前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一个女人能让他有这样大的变化,亚霏面对他这样的改变心里纳罕,又忽然有点不习惯。

    略微喘了一下粗气朝他微笑道:“上年纪了,毕竟是生了孩子,哪儿还能睡大觉。”

    “你什么时候来巴黎的?大家都不知道。”

    亚霏低头不屑道:“这不是被逼到这里来了吗?把广阔的天地留给你们发挥,嘿嘿。”

    贺天自知有点冒昧和明知故问。

    “看来是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想和你聊点儿正事。”两人一直沿着风光带有一搭没一搭的走着,凌厉的寒风把两人的脸抽得通红。

    “我们两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那样利用你,不祈求你的原谅,但是你和顺涛的事情发展成这样绝不是我们作为朋友想看到的,本来你们就是朋友圈里面的一对金童玉女,而且我都已经退居三舍了。”贺天顿了顿,朝右边瞅了瞅亚霏的侧脸,有一种静态美人立在风中,但和这沿江风光带的建筑风格又迥异,亚霏的沉静和礼貌让贺天心里暗暗发怵,这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继续,原来你脱离了玩世不恭是如此的让人不习惯,不过你这个变化的确是让我惊艳的。”亚霏侧过脸低沉的朝他回道。

    “那个,我这里有几份文件,一个是之前廖婉婷做的假性侵,买通了医生,让柳顺涛误以为自己亏欠她,还有一个是她自己直接在医院提取了柳顺涛的精子,私自生下那个孩子,还有之前你怀孕的时候柳顺涛被威胁勒索,也是廖婉婷在后面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顺涛像傀儡一样控制住,公司和廖婉婷一个是人身控制一个是金钱和精神控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召开了发布会,澄清了所有,料想他现在已经恢复自由身了。”说着拿出手机,把那段记者发布会的视频给亚霏看,亚霏匆匆看了一眼便用手扒开,继续往前走。

    “不用看,都过去了。”她云淡风轻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变化,头也不回的一直往前。

    “这些所有的努力都不重要了吗?”贺天有点恼怒,停住脚步直勾勾的对着她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瘦削背影。

    亚霏仍沉默不语,一直走到距离他5米开外的公园条椅上,咖色的木质凉椅似乎在这样的清冷早上不适合歇息,而亚霏把自己的红色围巾取下来垫在座椅上静静的坐下去,并且朝贺天的方向示意他也坐过来,接着是一声长叹,笔直的亚麻长发像面粉厂里铺天盖地的细条面,疏疏落落的垂在脑后,椭圆脸上的轻薄粉质和白皙的脸部融为一体。

    “那是你们的努力和我有关系吗?我只是在这中间享受了一段自认为无与伦比的爱情,这个爱情因为一些不可控的人为因素被破坏掉了,然后我就要去为和我毫不相干的人买单吗?自始终我都是一个蒙在鼓里的角色,我所能做的除了痊愈我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我,现在你拿着这些所谓的真相,要求我又要像一个任事态摆布的傀儡回到谁身边?就算没有这些事情,我也很难保证那种幸福会持续的保持,爱情在任何年龄都会以不同的人来让你品尝,那为什么非要强人所难的偏执的认为命中注定的某一个人?”亚霏这几句掷地有声的问题把贺天打得措手不及。

    “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前些日子我航行在大西洋中,看着一望无垠的海平线,翻涌的海浪,险些就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霎时天空风起云涌,一场瓢泼雨预示着这是没有归途的赴死,我和一群岛民绝望的躲在船舱底下,任凭船只漂泊在汪洋大海中,那个时候我不想死,我希望有人来救我,那是对死亡巨大的恐惧,在生与死的边缘,你觉得爱情究竟占多大的比例?今天见着你我彻底的摸清楚我自己了,对于你们我都释怀,但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都过去了,怀过孕生过孩子,在茫茫的大西洋上差点死亡,在离家千里之遥的地方努力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将来如果承蒙爱情再次光顾,那我也不会嫉恶如仇。”亚霏咽了咽口水,在眉飞色舞的语言表达中她仿佛忘记了自己。

    “《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爱情永远让人敬畏,但我不想要那样隐忍惨烈的黄昏恋,我希望在我最美好的年华用生命好好活着,和你相遇是自然,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贺天被亚霏的一番恳切言词震慑住,心想这个女人的见识和豁达远远超出那些俗不可耐的胸大无脑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经得起任何的挫败和伤痛,这场谈话最终是无疾而终的,贺天并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撕扯着大拇指腹边上的小倒刺,生扯下来的疼在脸上轻微的皱了一下,天边的暖黄阳光从云层里露出脸,几缕金灿灿的光线直射下来,斜斜的照在亚霏扑朔的眼眸里,更显得神采奕奕。

    “我开始慢慢接受我生命里的一切变故、伤疼、肮脏,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聊这些,适时地释放对我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让我就在巴黎这座魔都实现我的梦想也未为不可。”亚霏把心底里的戾气似乎一吐为快,这样的畅谈让她顿时神清气爽。

    “亚霏,这段日子你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贺天歪着头斜靠在椅背上,两人之间的小小空隙保持着最后的客套,他心疼的望着她的侧脸,和单瘦的上身,头发丝飘过来的清香懒懒的扑在鼻翼,借着风力他贪婪的吮吸。

    “每个人都有一段难走的时段,我想除了时间和自愈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办法,所以也没有多难,爱还是很爱的,只是无法再选择在一起了而已。”

    “而且我越来越发现,很多事情只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习惯,人也不例外,他只是我的一个习惯,一个用时间积累起来的习惯,最终也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戒掉,或者出现一个更好的人戒掉,大概可能是这样的吧。”她用洞悉一切人情世故的老练语气感叹道。

    “我们去吃饭吧。”亚霏望向他询问了一句,便起身收起红围巾,两人相跟着一同走进曼妙的巴黎街景里融为别人摄影机里的背景板。

    沿江街景旅客越来越多,悠闲散步的情侣,谈笑风生的学生,巴黎的能量渐渐在晌午时分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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