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在除夕前几天郁郁而回,带着亚霏那惊人的变化,柳顺涛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贺天刚一踏进柳顺涛那幢独栋别墅就被扑面而来的强烈的酒精和呕吐污秽夹杂在一起的酸臭味儿熏得透不过气来,黑色的单扇磨砂指纹解锁门被嵌在浓墨重彩的彩色大理石墙砖内,水彩蓝的琉璃瓦整齐的遮盖在香樟树下,薄薄的一层枯叶躺在琉璃瓦的怀里,风起枯叶微动,除夕的张灯结彩与这座山间的独栋别墅毫无关系,山下的热闹是与柳顺涛的颓废完全的隔离,跟着保姆阿姨打开门的一瞬间,两人都被这浓重的酒臭味和眼前的一片狼藉呆住,保姆阿姨心疼的朝柳顺涛绯红烂醉的脸唠叨,一边收拾起满屋子的酒瓶,贺天径直往门洞里处的卫生间走,顺手抄起一个脸盆,接了满满一盆水,朝斜卧在沙发上那张宿醉和沉睡中的脸使劲泼去,水响亮的打了柳顺涛一个耳刮子,他猩红的眼睛从猛然中被震醒,由惊吓转为盛怒再变成萎靡,欠起的半身又默然跌宕下去,贺天扔掉手里的脸盆,半蹲着摇醒随即准备又睡下去的柳顺涛,气急败坏的道:“你他妈还有没有一点男人的骨气,就这么点事儿要死要活,被别人捏在手里团团的转圈儿很爽吗?”

    柳顺涛丧眉耷眼,有气无力回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是人走茶凉。”

    “你现在这样正好称别人的意,生死之外无大事,亚霏好歹为你生了个孩子,你就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该是这样的状态。”贺天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

    柳顺涛缓慢的从贺天的手里挣脱出来,继续平躺在沙发上,屋外的北风呼啸而来,咿咿呀呀诉说着哀怨,阿姨蹑手蹑脚的在卫生间清洗拖把,长久的沉默之后脸色惨白得如同一张被揉皱了的A4纸,侧过脸绝望的看着贺天。

    “她不会原谅我的,无论我做什么?”

    “滚,你都没开始做,这样武断,你若真是这样我和你这么多年的兄弟白当了,实际上也没当多少年,那我这么苦费尽心思的帮你调查取证,难道就是这样的结果?”

    柳顺涛从沙发上艰难的起身,巨大的身型定定的坐在米色绒布沙发上,沙发仿佛成了巨人的一个迷你玩具,从口袋里掏摸了一包香烟,寻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贺天顺手从旁边的方形原木色系茶几上摆着的玻璃烟灰缸旁拿了火机,替柳顺涛打燃,在这沉默的几分钟里从鼻腔里吐出来的烟成了他宣泄的最后出口。

    “我知道亚霏在哪里?”贺天自顾自说道,以为这一个深水炸弹至少能把柳顺涛的兴趣炸起来,而他的眼里只是出现了一道闪光,随即又恢复原状,两手撑着膝盖,贺天对这一反应实在难以接受,近乎咆哮道:“你爱怎样怎样吧,老子不管了,特么的我就是闲的,管你这么一锅稀粥的逼事儿,你他妈还有没有点儿血性了,你找和不找是两码事儿。”贺天起身朝他破口大骂。

    柳顺涛吸完最后一口白色的烟卷,猩红的烟引子燃完最后一点可燃物,火信子在吮吸中变成一道在黑暗中一闪的信号灯,黄色的过滤嘴便立刻变成光秃秃的黑色烟蒂。

    “我是挺想知道她在哪儿,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你收拾一下出来,我和陈恋约好了大家见一面,商量一下,我们只等你一个小时,如果错过了就当我俩是两个吃饱了没事儿干的闲人。”贺天有点泄气似的撂下这句话就让阿姨一齐走出了这座如同陵墓一般阴气颓丧的别墅。

    陈恋和贺天两人并肩走在别墅山脚下的凉亭回廊里,焦灼又尴尬。

    贺天上下扫了一眼一身运动装的陈恋,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把她包裹得很严实,在冷冻空气里只有嘴里的白气尚能知道人是活着,头上的白色毛线帽把她尖头颅一览无余的显露出来,脸上是运动员特有的坚毅神色,只能从走姿里看出异样,大概是伤痛带给她的缓慢,两人听着空谷的山中传来狗吠,一张硕大的黑影缓缓的从长廊外的水泥路径上移动,手机屏光照脸才能看到硬朗的那张线条形脸,微弱的路灯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不好意思,久等。”柳顺涛略带嘶哑的来了这么一句有意的客套,让两人都感觉不适。

    三人站在咖色的回廊里,陈恋搓着手直言不讳:“真他妈瞧不起你。”说着在暮色苍茫中白了他一眼,柳顺涛的侧脸仍旧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脚底。

    “准备就在这儿说?冷死个人了,我才从飞机场赶回来,都没有好好吃一顿。”

    说着三人晒着夜色相跟着走出去,这世界的冷清只属于柳顺涛一个人,寒气逼仄,室外的凉透是把人的骨头和肉悬挂在凉台上狠狠的风吹,如同柳顺涛此时的心境,他的左心房隐隐约约感觉一阵揪心疼痛,脑袋的眩晕感越来越明显,但他仍旧强撑着调整自己。

    在叮叮当当作响的餐厅里,人声鼎沸和暖黄灯光仿佛给柳顺涛暮色一样的脸颊上了一层色,贺天风卷残云般的把桌子上的菜一抢而空,狼吞虎咽。

    “为了你也真是就这样了,妈的半个月没吃地道的中国菜,都快憋死了。”贺天嘴里鼓了一个大包,边嚼边数落道。

    “你慢点儿,这么一副饿相,像被人虐待吃了几年牢饭的感觉。”陈恋没好气道。

    “我不是被某人给虐待了?我们这么积极他还这么一副死样子。”柳顺涛有点难为情。

    陈恋语气严肃的对着柳顺涛款款道:“亚霏在巴黎,生完之后没过多久我给办的签证,然后就突然决定说要出国,而且是说先要自己一个人去那边,孩子的奶是那么硬生生断了的,这是她的详细地址,等到明年中旬暂时计划是托我把孩子给她带过去,她也没说要回来。”

    陈恋顿了顿,夹了茶油炒鸡里的嫩黄色的小块肉丢进嘴里接着道:“现在在法国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公司当模特,应该是全职,但有时候还兼职做编辑的工作,挺拼的。”陈恋呷了一小口水,瞥了一眼还在一旁做扫尾工作的贺天。

    柳顺涛全程紧闭嘴唇,深陷的眼皮偶尔眨巴一下,聚精会神的听着陈恋的叙述。

    贺天把最后一口饭菜嚼碎往喉管深处下咽,嘴里不停的持续咀嚼,把一大口汤送进胃里,顿时眉飞色舞,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截过陈恋的话:“你知道最巧的是什么吗?我居然给你调查文件的时候遇见她了,真的是她,然后我们两人约了地方一起聊了聊,她的状态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你有难度,但是。。。。”随着语速越来越快,贺天有点气喘,陈恋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他的喉结在下咽的过程中不停的上下滚动,陈恋看着这一幕有点浮想联翩。

    透明餐厅的装潢属实考究,用别出心裁的文青愤慨字样来吸引新一代年轻人进店消费,用各种会员制度和独特口味留住长期顾客,柳顺涛呆坐在木椅上神往,几个月前和亚霏在这家餐厅谈笑风生,如今恍若隔世,贺天胡乱用纸擦了嘴角溢出来的残汁,脸部抽动的肌肉顿时平静下来,调转了一个略显严肃的脸,陈恋唬了一下呆住的柳顺涛,两人随即聚精会神的继续听贺天接下来的话。

    “她的变化惊人,她刚去巴黎的时候旅游了一圈,据说在航海程中险些丧命,这是她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人好像比从前更加的娴静平淡下来,自从那一次在海口浪尖上死里逃生她整个人更加豁达了,对于顺涛来说的确是有难度的,毕竟你是孩子的父亲怎么着关系也不会那么僵,关键是她对我的态度,好像原谅这世界的一切,你看她从前有多讨厌我,所以我不知道她一个人独自在遥远的异国是经过了多长的自我适应才变成现在这样,后来我们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和她聊了聊你,她的态度好像也是一副很平静,把一切伤痛都掩埋走了的感觉,她还说她现在做的所有的事情只为一件事情服务,就是给儿子创造好的一点的条件,为儿子树立一个好的榜样,此后她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全程都是我在歇斯底里的聊你的情况,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自己亲自去解释会比较好一点,可能效果不一样。”

    贺天正对着柳顺涛,脸上黯然失色,在修复这件事情上似乎外人的努力非常微弱。

    陈恋和柳顺涛脸上都被上了一层失望的脸色,就像当初自己倒贴贺天一样,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走进他的心,三人各怀心思,贺天对亚霏的爱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爱的重量比海水更重,据贺天自己说这已然是曾经的爱。

    柳顺涛独自一人先行离开了餐厅,落寞的走在通往别墅的小山坡上,两旁贫瘠的小山丘上光溜溜的只剩下人工草,连光秃秃的树枝丫都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想象亚霏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航行,风暴雨是怎么把船桅杆折断,她又是怎么从那场腥风血雨的死神手里逃出生天?从前无论多晚从外地回来,亚霏总是温柔的提前把家里的一切都置办好,在那么多个没有自己陪伴的夜里她的体温是怎么在不适当中逐渐适应如今自己的这种孤独,想来全是自己太混蛋,湿冷的天空落起了绵绵细雨,滴在柳顺涛的脖颈后,一丝阴冷从背后顺延着脊背流下去,一直流进心底。

    柳顺涛落寞的离开之后,陈恋和贺天两人相对无言的坐在残桌剩饭面前,都有点略显尴尬,贺天是对陈恋的愧,陈恋是对贺天的不舍。

    “你,你还好吗?”

    “嗯”另外一人用低沉的语调回复。

    “亚霏他们两有点难啊。”

    “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都过不好这一生还能管去别人头上?”陈恋不耐烦道。

    贺天习惯性的撕扯指甲盖边上张出来的倒刺,叹了一口气道:“也是。”

    “回省队了吗?”

    “嗯,我看着你憋得都难受,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别像个女人一样磨磨唧唧,以前专横跋扈的样子呢?像个男人一样好吗?贺天。”陈恋终于放松了全部的伪装,一本正经的询问道。

    “没事儿,就是随口聊聊,没有特别的什么事情。”

    “那行吧!那就撤吧!没啥好说的啦。”

    两人起身一齐走出一派繁华景象的透明餐厅,好看的灯具把人也照得格外好看。

    “你和我在一起,也只是把我当做泄欲的工具而已对吗?”两人走去停车场的路上陈恋像憋了很久的话终于一吐为快。

    贺天想起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上那个豆粒大小的黑痣牢牢的印在他的脑海里,有点偷窃般的贼心回道:“并没有,只是目的性很明确,为了接近岑亚霏,虽然和她短暂的在一起几个月,但对她只有后悔和深爱,和你在一起之后才发现喜欢和爱是两回事,而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朦胧夜色把两人的脸都陷在阴沉里,陈恋有点自讨没趣,她内心知道结果可还是要偏执的让那把幕后的刀深深的扎在心口上才死心。

    “好吧,我知道了,今年十一我准备结婚了,对象和我同行业,大概是比你好一万倍的存在,往后我会好好的幸福给你看,让你去捞那永远捞不到的水中月吧。”陈恋啐了一口,恨恨的说完便扬长而去。

    贺天杵在原地看她帽檐底下飞扬的发丝,黑色的轻质羽绒服把她高大魁梧的身材完整的保护起来,那是永不能再靠近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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