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离骚》

    2.

    亥时,慧星袭月。

    男人站于楼阁之上,冷眼望及天空异象。明明其预兆着不祥,但男人眼中却不现丝毫的惊慌,似早便预知。

    他轻轻然走下楼阁,迈步踏入自己的一隅书房。点起灯,他从书架暗层中,取出一物,举眸阅之。

    其物纸边泛黄,字迹也略显模糊,男人却视如珍宝,抚平其些许褶皱。透过字迹,他似乎又想起那夜、那个人与自己的对话。

    那夜,七月流火。

    “陛下。”他被夜召进宫,恐有大事发生。然,慌忙之中,他目光所及,皆无恙。

    而”那人”,即为平西戎,威各族的辰国第六代君王,何瑓。

    他深知何瑓性格——晚召入宫,绝非心血来潮。然而,何瑓却仅是屏退侍从。君臣相顾,未发一言。

    何瑓召自己入于书房内。他自知自己有失礼之处。然而,刚想稽首请罪之时,何瑓却摆手制止:“张卿,朕既夜召尔入宫,便已不拘于礼节之限,又何有请罪之说?”

    他闻言,心中不觉一惊。自己自幼伴何瑓生活,深知陛下对权力早已有深渊般的渴望。又怎会允许自己,不拘于礼节!他不知自己是否已深陷“鸿门宴”之中。他唯一能确定的,最优的选择,便是该像木头一样,不言不语,波澜不惊地面对接下来的“询问”。

    “张卿既为丞相,那应知‘江离’为何物吧?”何瑓款款问道。

    江离,这一物象最早出自屈原《离骚》一文。与文中其它植物,如“辟芷”“秋兰”“菌桂”等,共饰于美人。久而久之.江离便象征了屈子的理想国。但这对于当时的楚国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了何瑓。何闻言,半眯起双眼:“那张卿又是如何评价屈原的呢?”

    他不由得一愣:自己有何德何能能评价华夏浪漫主义诗作的开创者。而且… 何瑓若想问及他人对屈原的褒贬,为何不找国子监祭酒或翰林院中学士!又何必夜召自己入宫!

    估计,只有剩下的一种可能——何瑓怀疑自己不忠。

    想到此,他便高声答道:“三闾大夫虽在小人进谏后痛恨君王未明察秋毫,被谗言蒙蔽。但他仍未放弃楚国半分。后投江以证其清白。虽然可悲,亦然可敬。”

    虽然可敬,亦然可悲。

    何瑓闻言轻笑:“张卿的回答也过于拘束了吧。”

    他微微一怔,抬头望去,正迎上何瑓半戏谑半正经的目光:“张卿伴朕多年、自然知朕不可能夜半召尔入宫,谈论历史名人。然而……”

    然而,接下来的话束缚了他,张秦,整整四十年。他知道何瑓在下一局大棋,时长整整四十年。他更知,自己顶多只是这场棋中的一个小卒,毫无退路可言。

    但他还是接受了。纵使他知自己不会善终,知自己如临深渊,知自己终会被万人所唾弃。可是……他接受后很久才明白,何瑓为何会与他论及屈原,论及江离———纵明白自己是愚忠,依然无怨无悔,内心未改半分。

    他年少时曾将范慎“为生民立命,为天下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自己的信条。然而,时过境迁,他终在为官十载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这二十余字的分量以及它的难以完成性。

    但纵使这样,他仍努力守自己心灵的一寸净土。直到……直到那次会面。

    他从回忆中回神。淡默地望着手上的纸条,他略为惨淡地勾起嘴角。他知道,是时候行动了。他将珍藏“多年”的纸条掷于火中,让自己的迟疑与动摇在火中消蚀殆尽。

    而在那纸条上,其实也仅仅写有几字:

    “已予——君逸。”

    3.

    “唔,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小珝,你认为昨日………那老者的意思是提醒你小心张秦,仅仅因为他可能提及了纵横家苏秦与张仪?”

    何璟璃迟疑了半载,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了这几字:“呃,你有没有觉得……太过……虚幻了吗?”他尽量以委婉平静的语气说到,“张秦如今拥有国公的爵位,确实位高权重。但……”

    但他毕竟是朝中元老,兢兢业业地守护辰国五十余载,何璟璃个人认为张秦纵然做出一些备受争议的事情,也必然是从辰国大局考虑的。

    反而那位老者君逸……何璟璃正欲出言提醒妹妹,谁知何珝捃先说道:“君逸与大理寺有牵连?”

    璟璃一惊:“你如何知道他是君逸?”语气近于审问。

    君逸一案,发生在何瑓掌权之时,距今已有三十三载。而此案涉及者多为达官贵人,甚至与何瑓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从而导致此案极为敏感。故在何瑓的操作下,让“君逸”之名以及该案隐于大众。故“君逸”之名彻底消失在黎民百性的面前。纵然他是朝堂多年追辑的人,但由于何瑓的刻意隐藏,导致该案惟一受理知情方,大理寺,追查三十多载仍无果。

    可出乎包括何璟璃在内的大理寺的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时隔三十三载,君竟寄信给大理寺,言明自己的去向,且指明,只允许何璟璃一人进行追捕。否则,继续隐于尘世之中,抹去一切踪迹。

    时大理寺少卿詹羽对这封信持半信半疑态度。毕竟,”君逸案”是上一代的纠纷,詹其实对此案也并非十分了解。唯一可确定的便是,该案,极为政治敏感。詹知此,便一方面派何璟璃去探明虚实,另一方面向上级请求指示。

    而璃一到达君逸指示的地点,便认出自己的亲妹妹在与之对弈。他一直认为只是巧合,直到……直到何珝珺极为平淡的说出“君逸”二字时,他才明白,可能从一开始便已没有所谓的“巧合”了。

    所以,究竞是谁在设局。是君逸,还是……

    而自己对传闻中的“君逸”又究竞了解多少。

    何珝珺见哥哥并未搭话,便自顾自地说道:“哥哥,可能因为你重点关注我和君逸,所以没有发现围观的人群中,还有一个熟面孔。

    “哥,”她嘴角微微上扬,“你觉得我会直接让他离开?”

    何璟璃也明白了什么:“他也在场?”

    你们俩不是不和么,昨天合作地倒挺和谐的。”此话一出,何璟璃自己也不得不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阴阳怪气”的成分。

    而珝闻言,犹豫了半晌说道,“我和秦逾……向来没有和过。”

    何璟璃口中所说的“他”,是他们父王何子珵最得力,亦是最亲近的待从“秦逾”。

    事实上,与其说是“待从”,倒不如如用“心腹”一词更为妥当。

    璃闻言,挑眉道:“真的?

    “那么,秦逾那边有什么发现。”何璟璃接着说对何珝珺说道,不给自家妹妹任何辩解的机会。

    “呃,”何珝珺有点无语道,“你觉得他会告诉我?”

    “哦,这样啊。”璃言,“詹少卿昨日将此事上报,然后……”

    然后,煊王何子珵从三司那儿申请到了案件主管权。

    “然后什么。”珝见哥哥说话戛然而止,便急忙追问下去。

    “没什么。”璃垂下眼眸,“小珝,那你知道什么……有关君逸的。”

    或者是,为何父王如此执着于该案。如今辰瀚之约将结束,朝堂上下无不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感。而父王却在此时接手君逸案,又怎能不令自己生疑。

    “没。”何珝珺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我是被临时叫过去的,呃……配合秦逾。”

    “哦,”璃闻言道,“那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秦逾是父王身边的人。父王昨日对你谈及君逸之时,又是何语气。”这句话接近审问。

    是何语气。何珝珺一怔。昨日,何子珵对她提及君逸之时,表面看似淡不关心,实则语气中不自觉地露出一种……敬畏?

    对,是敬畏。

    珝犹豫了半晌,转而问璃:“哥,要不你还是先告诉我,君逸案究竞为何案。

    “我昨晚在历华阁查阅有关信息,有关君逸案的一切资料都被大理寺隐去,所以……”

    “所以,此案极为敏感。”何璟璃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严厉,“不过呢,小珝,有件事兄长倒可以告诉你。

    “现在有关他的所有资料不在大理寺,在父王手上。他现在接管此案。”

    也就是在这时,何璟璃突然明白,为何何子珵要申请处理此案。

    ——他想封闭有关君逸的所有消息。

    而窗外,晴空无点翳,秋气遥梧桐——深秋已尽,凛冬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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