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科曼星的贫富歧视没有特别严重,但富人区和平民还是自发地划分了区域很少往来,以至于当帕洛斯的父母敲响我家的门时整条街的人都好奇地探出头来。

    他们敲了好久我才开门,我以为又是来上门讨债的,但门外的女人声音温柔,敲门的动作也不似之前遇到的人那样粗鲁,于是我把门推开一条小缝,看到与一对陌生的男女对视。

    女人看到我,原本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似是没想到家中真的只有一个小孩子。她蹲下来与我平视,神色和善了不少。

    “你好呀,我是来找你妈妈的,她现在在家吗?”

    我摇摇头,心里清楚母亲大概是又看上了哪户有钱人家,假意去他们家找工作,然后趁雇主放松警惕后偷一大笔钱逃之夭夭,这种事她之前没少干过,络绎不绝的债主也都是这么来的。

    男人和女人看起来对我的回答毫不意外,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转身欲走,我看着那个刚才还和我温柔说话的背影,心一横鼓起勇气叫住了她:

    “等等,你们是妈妈的雇主吗,可不可以把我也带上,我也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两人这时倒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大概没想到我会知道母亲的所作所为。男人面露难色想要拒绝,白发女人却阻止了他,把男人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等等,要不把她带上吧,他妈就把小姑娘一个人留在这,怪可怜的。”

    “可是......算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男人最后还是没辩论过白发女人“或许知道孩子在我们手里她就会出现了。”

    白发女人这次看起来笑意自然了许多,她再次蹲下来对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地回握住。

    就这样,我被自愿带到了帕洛斯家中。

    按照母亲以往的盗窃习惯,至少未来半年她都不会再回到科曼星,这期间她招惹过的债主和仇人们便只能无能狂怒地砸着只有我一人的房门。

    薄薄的门板自然挡不住日渐失去理智的讨债者们,与其每一天都在躲藏与恐慌中度过,不如主动选一个债主当人质,至少那个白发女人看起来对我还不错。

    深知母亲曾做过什么的我对自己有无比明确的定位,已经打定主意无论那家人如何白眼我甚至虐待我都要忍住。但帕洛斯母亲并没有那样对我,她先是带着我好好洗了个澡,又让佣人拿来干净的衣物让我换上(我还是第一次穿过这样柔软又舒适的面料),接着她又领我来到一个空房间,告诉我以后我就住在这里,随后让我在房间里好好休息,食物稍后会有人送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以为的地狱实际上却是天堂,这样超出预料的待遇令我感到不安,于是主动找到了女人,请求她给我给痛快。

    我进入房间时她正在和儿子一起看书,白发的男孩看起来约莫五六岁,能隐约看见他侧脸有枚圆形的胎记。读着读着男孩像是想起了什么,直起身附在女人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接着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听到我的请求夫人表示十分疑惑,她还没从和男孩的嬉笑中切换过来,和我说话时也保持着微笑:

    “为什么非要处罚你呀?那些是你妈妈犯下的错,和你又没有关系。”

    简短的几句话却在我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忽然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不落下泪来。

    “既然如此,那夫人为我安排些活吧,别看我小,家中的家务都是我做的。”

    我不想白白接受这样的好意。

    夫人还是不愿意使唤我这个小孩,但她也明白需要做些什么让敏感的我心安,于是她想了个折中的方案:

    “家中的活都有专门的佣人负责......有了,既然如此你就帮我照顾帕洛斯吧,正好刚才他还和我说自己缺一个合适的玩伴呢!”

    “欸?”

    听了夫人的话我和那个叫帕洛斯的男孩都愣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夫人就一手拉着一个让我们握了握手。

    小男孩的手比我的要细嫩许多,我甚至不敢用力生怕将他捏疼,他兴许是察觉到我的紧张,对我安慰地笑笑,他笑起来和夫人一样好看。

    “好了,你们俩以后要友好相处哦~”

    就这样,十岁的我和五岁的帕洛斯成为了朋友。

    对我来说这份工作轻松得过分了,我以前也见过五六岁的小孩子,正是活泼好动又听不懂人话的时候,不服管不听话不专心的比比皆是,但帕洛斯完全颠覆了我对小孩子顽劣的印象,他聪明又乖巧,夫人每天留的学习任务他都能又快又好地完成,然后我们会去做些其他事,比如一起去附近的商店买东西,一起看街头的艺人表演,一起在后花园里摘许多漂亮的花做成好看的花环。在夫人来找我们后帕洛斯第一个飞扑进她怀里,将亲手做到花环戴到夫人头上,不停地和她说着今天发生的趣事,眼睛闪闪发亮;即使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夫人也耐心地听着,视线一直放在帕洛斯身上,眼里含笑。整个庭院仿佛都被他们之间的氛围感染变得温馨而幸福,那是我在自己家中从没体会到过的。

    我强迫自己忽略心里那抹小小的失落,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们二人,没想到第二天我们再去花园玩耍时,帕洛斯突然问我:

    “姐姐,昨天你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

    “欸?”

    果然小孩子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我索性也没再隐瞒:“没什么,就是看到帕洛斯和夫人那样开心,有点想自己的妈妈了。”

    “姐姐的妈妈......是不在了吗?”帕洛斯问道。怕我被说闲话,夫人没将我的经历告诉任何人,多么善良的一家子。

    “差不多,她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跑啦。”

    我努力描述得轻松点,却还是让帕洛斯为我感到难过,他想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有些消极地沉默下去,我也有些后悔说这样的话影响了他的情绪主动切换了话题。不一会帕洛斯让我低下头,把他亲手做的花环戴在我头上,接着抱住了我:

    “如果你的妈妈不爱你的话,那就让我来爱你吧。对我来说,姐姐已经像我的家人一样了。”

    明知道是安慰,我却搂紧了怀中的帕洛斯,小小的一个人抱起来却无比温暖。

    “是啊,现在我有一个新的家了。”

    我以为我会在新家幸福地度过余生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看不见的阴云逐渐笼罩了这个家。老爷和夫人变得不爱笑了,他们经常和客人在会客室一呆就是一整天,直到傍晚将客人送走时面容的愁云也不见消退,家中也从欢声笑语变得会陷入诡异的沉默。似乎有什么盯上了这个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没过多久帕洛斯家开始赶人,司机,厨师,女佣......所有员工全被结掉工资全部遣返。每当有人离开时帕洛斯便趴在窗边一瞬不瞬地盯着,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希望那些人只是临时出门一趟,但谁都没再回来。

    “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了?”他不安地问我。

    “可能是......要去度假吧,不要管他们了,我们继续读绘本吧。”我糊弄他。

    帕洛斯嗯了一声,听故事的状态却明显心不在焉。讲完故事我合上书,听见帕洛斯问我:

    “姐姐,你会离开我吗?”

    我愣了愣,说:

    “怎么会,不是说过了吗,这里就是我的家,我除了家还能去哪。”

    他听完我的回答,终于重新露出一点笑颜。

    只要能让这孩子永远开心,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走出房间关上门,门外是已经被整理好的行李和面色复杂的夫人。尽管我已经对她表明过无数次要与他们家共进退,但夫人却还是执意把我送走,已经有不少双眼睛盯上了他们家,每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都可能被牵连,我也只是个孩子,他们不愿我跟着一起受险。

    我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拿起行李箱本想和夫人道个别,看到她复杂的表情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路过帕洛斯的房间时我忍不住转头望去,本想看他最后一眼,却和站在窗边的帕洛斯对视,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对他回报了个充满歉意的笑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但我知道直到我离开宅邸消失在他的视野前,那个小脑袋都不会从窗台移开。

    没多久帕洛斯家收到突袭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星球,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事件的细节。据说宅邸的主人当场身亡,他们年幼的儿子因为被提前送走所以幸免遇难,至今下落不明。

    听到消息的我呼吸一窒,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也毫无睡意,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一遍遍回放我与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些回忆。那样和善的夫人居然真的去世了,不是说好人应当长命百岁的吗?还有帕洛斯,他也被送走了吗,现在在哪?

    咚咚咚.......

    门外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心里预感到什么,推开门,竟真的看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小家伙。

    “帕洛斯,你还好吗!”

    此时外面正在下暴雨,帕洛斯低垂着头浑身发抖,听到我都声音才惊讶地抬起头,眼里早就没了先前的光。他身上脏兮兮的,一身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的肌肤都有或多或少的擦伤,每看一眼我的心疼就多一分,连忙将他拉进屋内。

    我让帕洛斯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给他拿来了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又去厨房偷偷给他端来份热汤和面包,他刚喝了一口眼圈就开始发红,随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得我更加心疼。

    听帕洛斯说,我被送走后没几天,父母便将他托付给了一位朋友,帕洛斯因此逃过了对他们家的围剿,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所以那人让帕洛斯挨家挨户敲门,试图利用人们对小孩的同情心讨来点食物。

    呸,我直接骂了出来,明知道有人正在追捕帕洛斯还让他出面,脑子有大洞的人才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帕洛斯,这样在外面四处躲藏太危险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住在我这里,从此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样。”

    离开帕洛斯家后我又去了好几个地方,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后终于有一家餐厅愿意收留我刷盘子,现在这个住所也是餐厅的废弃库房改造的,虽然不够宽裕但也足够挤下我们两人。

    无论如何我都想让帕洛斯留下,无论是为了夫人还是为了他,我愿意倾尽所有给他一个新的归宿。

    只要帕洛斯愿意。

    帕洛斯的眼神颤抖了一下,肉眼可见的动摇了。体验过颠沛流离三餐不继的生活,再次看到温暖的房间,冒着热气的食物,干爽的衣物和松软的床,谁不会心动呢。

    但挣扎一番后帕洛斯还是摇头拒绝了我:

    “不用了,谢谢,那个人还在等着我。”

    已经这样了还记挂着那个家伙,无论身在何处,他还是那么的善良温柔。

    “可是你过得并不好。”

    “他是受我爸爸妈妈的嘱托照顾我的,我……相信他。”

    我劝说不动,只好再次摸进厨房,装了满满一袋食物递给他,然后送他到门口离开。

    “那,我走啦,姐姐再见。”临走前他对我说。

    “等一下。”

    我叫住他,单膝跪地虔诚地亲吻他的额头,然后将他拥在怀中:

    “这是‘幸福的魔法’,帕洛斯是一个好孩子,一定会重获幸福的。”

    愿你衣食无忧,不再颠沛流离。

    愿你找到归宿,不再东躲西藏。

    愿你足够坚强,度过一切苦难。

    愿你安好。

    “都会过去的,”我拍着他的背安慰道。

    他楞了一瞬,紧紧回抱住我,我听到一阵压抑着的,小小的啜泣声,感觉腰部他脸接触的衣料被什么打湿,贴在皮肤上微微发凉,又迅速被体表温度捂热。

    雨停了,帕洛斯最后一次向我道别,离开了屋子。

    我站在门口,像他曾目送我的那样,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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