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溯用术法生起一丛温火，将衣服横在上面烘了烘。他对菊门术法涉猎极浅，但不知为何，眼下点起的温火燃得很旺、很稳定。
陆姚拿起他烘干后搁置在一旁的衣裙，款款穿戴好，坐回地面上曲起膝盖，默默看向他的侧影。
不久后他烘干自己的衣物，站起穿回身上。
暖融融的火光将他松垮搭在身上的衣物映得微透，勾勒出结实的肩背，以及相对窄许多的腰身。
纤长的手指落在腰边，利落地系起腰带。
陆姚不自觉咽了咽喉咙，第一次觉得火焰的明黄色也不是那么可怕。
微热的双颊倾诉着她的又一次不淡定。
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罪恶感压得她不敢抬头。
“就这样待在这也挺好的。”她闷着声音混乱道，“渴了有水，饿了也能烤点虫子……”
她想到了此后的剧情展开，几乎不可能战胜的人，被卷入恩怨从而无法挽回的人，对的错的，无辜的不无辜的。
无法消解的无力和疲惫笼罩着她。
“阿遥。”余长溯察觉她的异样，从整理好的衣物上慢慢垂手，“你怎么了？”
她抱住双膝的臂弯复又紧了紧，断续问：“出去后，你还会喜欢我吗？”
倘若知道了她不是路遥，他会作何感想？
如此想来，没彻底越过那条线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向来自在松弛的人突然在眼底瑟缩起身子，火光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色，包裹得她像只蛋壳里被挤作一团的雏鸟。
余长溯胸中一闷，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在她额头轻轻落了一个吻。
陆姚身子僵了僵，不敢信地抬眸，看到了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
明明很难看出一丝攻击性，却能像陷阱一样困住她。
“我答应你，不会再让你不安，也不会再骗自己了。”他神情严肃了几分，“所以不能留在这里，很多人在等你回去。”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敏锐地从他的措辞里觉出一丝不对劲。
不是“等我们”，而是“等你”。
于是连忙补充：“也有很多人在等你。”
余长溯沉默片刻：“嗯，所以我们要一起出去。”
她眼眶忍不住发酸，避开了他的眼神。
要是这份温柔能多收敛几分，她也不至于抱有侥幸心理，明知是错的还不愿悔改。
“方才我在洞中看了一圈……”她掩饰心虚，起身伸出手，抚上坑坑洼洼的洞壁，“洞里有很多石刻的痕迹，乍看虽杂乱，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来，这些属于古戚国文字。”
“你了解古戚国文字？”
她点点头：“有点兴趣，就翻着莲门的藏书自学了一阵。”
她将指尖顺着凹陷的文字滑过，慢慢道：“像这一道，写的是‘己卯、甲戌、壬午、壬寅、白泉镇、关启阳’。”
“这一道，写的是‘壬申、戊申、戊辰、甲子、白泉镇、杜立生’。”
念罢两行文字，她转向他：“这些多是白泉镇民的生辰八字。”
余长溯闻言脸色凝重几分，伸手摸了摸洞壁：“这是超度印。”
陆姚听见个陌生的词语，不解地皱了皱眉。
“字面意思，超度亡者后留下的印记。”
她迟疑地眨了眨眼，重新将视线投回那些文字：“也就是说有人在此超度了这些白泉镇民？”
他点点头：“超度的目的有两种，其一为重罪者超度，减免其在鬼域需承受的酷刑，其二为横死、惨死者超度，为其弱化执念、祈得往生安乐，而不同的目的，则会形成不同样式的印记。”
超度事宜并不在玉琼山弟子的修习范围内，他会如此熟悉，恐怕是暗地里对鬼道有所钻研的原因。
她想罢，压下对他这个人的好奇，将注意力放回超度印上：“那这里的印记是哪种？”
余长溯并未立即回答，默默将聚起灵力的指尖擦过文字。
四面洞壁、甚至是地面上的超度印在灵力加持下一片接一片亮起，散发出鹅黄色的柔光。
短暂的光明后，洞内再次恢复昏暗幽深的模样，只剩下骱虫们略显诡秘的蓝色。
他方才沉重道：“偏向后者。”
“刚刚那些亮起的……”陆姚惊得失语半晌，“全都是超度印？”
虽然只亮了须臾，但犹能明白这洞中的超度印如恒河沙数，难以估量。
“是的。”
“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七百年前的那位鬼君了吧。”她垂目，喃喃问，“那他会不会，还这个洞里？”
“此等数量的超度印，纵使对方是神明，恐怕也很难安稳如故。”
听到神明二字，陆姚便心知他掉入白泉时大抵是和她一样看到了龙神的记忆。
她默默在脑海中整理着部分还能回想起来的信息。
白泉鲛人一族生死存亡之际，众神非但对鲛人的求助置若罔闻，还将龙神扭送回三清境，革其神位。
龙神因此对神道怀恨在心，在顺应青姬的诅咒堕落成妖帝后，返回三清境屠杀众神、摧毁神道。
而最终封印龙神的鬼君，实为遗落神器后被贬的某位神明。
她苦思冥想，仍没想起来那位神明的名字，转头向余长溯看去：“你还记得七百年前的鬼君，原身是哪位神吗？”
他思忖道：“好像是过往之神，陨星……”
两人无言地对看片刻后，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陨星盏？”
五百年前从莲门的沉星湖里捞上来的神器，和神玉一样，存放在只有掌门人才知道的地方，有改写记忆之能。
她眨了眨眼睛，想来余长溯应该还不知道，陨星盏约在十年前被杨柏安外借给无极宗，修改谷玄的记忆去了，目前大概率在谷玄手上。
她一手指指山洞的另一端，岔开了话题：“我们往那边走走看看吧，方才超度印亮起时，我见那边还有路。”
两人半是摸黑地走了一段，身侧漆黑的水潭就算倒映上骱虫的点点光亮，看起来依旧死气沉沉。
走了不知多久，陆姚冷不丁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脚，惊出满头虚汗。
她沉沉地吁了口气。
从地面上抬起视线时，一只掌心在眼前摊开。
“慢些走，不急。”
她神思恍惚地把手递给了他。
等镇静下来后，已经被他牵着走出了一段。
手上的温暖令人难以忽视，她不由地朝他看去，留意到了他后脑勺边颜色不太对劲的耳朵。
虫子们发出的光亮毕竟有限，目中一切都显得模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耳朵尖看了又看，仍不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颜色，忍不住问：“你耳朵是不是又红了？”
余长溯闻言滞下脚步，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转开脸去藏了藏：“我不太习惯牵着人走路。”
“啊？嗯……”
“别在意。”
她动摇地眨眨眼，原以为他还会像从前那般矢口否认，来句“你看错了”。
突然变得这么诚实，还挺不习惯的。
墙上攀爬的骱虫密集一段，又分散一段，导致洞内光线明灭不停。
“我曾遇见过许多良善之人，我娘、渔村的村民、收养我的乞丐，他们施以我善意，却因我不得善终，自那以后，他人的恩情与亲近，便是我最恐惧的东西。”
她边听边抬起眼，看到他半束的发髻里横着一根银簪，簪上淌过蓝色的流光。
蓝色显静，静得她逐渐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混迹在耳畔满腹衷肠的倾诉间。
“凡是在乎的人事物，早晚将离我而去，自从认清这一点，我便学会了怎么放下执念，怎么不在乎。”
“不在乎，便可以不那么惶恐，不开始，便不必忧心结束。”
“渐渐，麻木得连笑都做不到了。”
余长溯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她，声音仍是沉缓：“我是一个懦弱又自私的人，逃避了很久，到如今，却又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的喜欢。”
她抵上他沉在阴影中的视线。
作为竹门功法的佼佼者，只要想，便能有办法摒弃繁杂的思绪和欲念，这便是他所言的不在乎。
也是一开始面板上没写明他喜欢她的原因，因为他有办法连自己都骗过。
但自一月前的那个午后开始，“余长溯意中人”六字便从未从她的人物关系栏里消失过。
“你在南柯梦里，梦到了什么？”
她不合时宜地发问。
余长溯放开她的手，目光静静地垂落，似在回忆：“我梦见……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日复一日喝各种药，生不如死。”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她紧锁眉头，慌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声音难以克制地微颤起来，“想见你，便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但无论走多远，都没能……”
他紧切起牙关，没再继续往下说。
她愣怔片刻，用力抓紧他的手腕，正色道：“你找到了，我就在这里。”
他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点头“嗯”了一声。
她却觉得脊背逐渐发凉。
替山鬼试药和出逃魍魉山都是原书中的情节。
他梦见的，竟是原书的情节？且因为这个并未实际发生的事情，确信了自己对路遥的感情？
她越想越觉糊涂，跟在他身后无言地走了一段，直到看清前路被密不透风的洞壁堵死，才停止钻牛角尖。
洞壁上的一行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行字被淹没在成千上万相同的字迹之中，能够发现也不知算不算走运。
她确认了好几眼，才指着那行字对余长溯道：“你可知这行是谁的生辰八字？”
“谁的？”
“辛酉、癸巳、丁亥、癸卯、豆儿村、柳裕。”
余长溯不觉意外：“记不记得当初柳笙说，她第一次找到转世后的他时，子女说他一生无忧无患。”
“记得，这话有什么奇怪吗？”
他点点头：“青鳞之疫，寸鳞之刑，此般死状凄惨之人，怨恨和戾气会伴随他的魂魄一同轮回数次，绝无可能在第一次转世后就得到善终。”
她低头有所思：“我以为是柳笙的连结之术护佑了他……”
“那自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让一个人一生无忧无患，又岂是柳笙一人的力量能办到的。”
她闻言了然，除了柳笙力量的加护，还曾有一位昔日神明超度过柳裕。
她环视了一圈密密麻麻满是刻字的山洞。
不只是柳裕。这位神明，即鬼君，很可能在此超度了青鳞之疫的十万牺牲者。
她低声问：“超度十万亡魂会怎么样？”
“心性修至无我境地的僧人，一生也渡不过百人，渡十万人……”余长溯眼中倒映骱虫如星屑般的光点，却显得更黯淡，“余某愚钝，无法想象。”
喂饱这满洞骱虫需要数千数万人的残魂，但如果是神道者，一位便足够了。
陆姚拿起他烘干后搁置在一旁的衣裙，款款穿戴好，坐回地面上曲起膝盖，默默看向他的侧影。
不久后他烘干自己的衣物，站起穿回身上。
暖融融的火光将他松垮搭在身上的衣物映得微透，勾勒出结实的肩背，以及相对窄许多的腰身。
纤长的手指落在腰边，利落地系起腰带。
陆姚不自觉咽了咽喉咙，第一次觉得火焰的明黄色也不是那么可怕。
微热的双颊倾诉着她的又一次不淡定。
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罪恶感压得她不敢抬头。
“就这样待在这也挺好的。”她闷着声音混乱道，“渴了有水，饿了也能烤点虫子……”
她想到了此后的剧情展开，几乎不可能战胜的人，被卷入恩怨从而无法挽回的人，对的错的，无辜的不无辜的。
无法消解的无力和疲惫笼罩着她。
“阿遥。”余长溯察觉她的异样，从整理好的衣物上慢慢垂手，“你怎么了？”
她抱住双膝的臂弯复又紧了紧，断续问：“出去后，你还会喜欢我吗？”
倘若知道了她不是路遥，他会作何感想？
如此想来，没彻底越过那条线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向来自在松弛的人突然在眼底瑟缩起身子，火光为她的轮廓镀上金色，包裹得她像只蛋壳里被挤作一团的雏鸟。
余长溯胸中一闷，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在她额头轻轻落了一个吻。
陆姚身子僵了僵，不敢信地抬眸，看到了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
明明很难看出一丝攻击性，却能像陷阱一样困住她。
“我答应你，不会再让你不安，也不会再骗自己了。”他神情严肃了几分，“所以不能留在这里，很多人在等你回去。”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敏锐地从他的措辞里觉出一丝不对劲。
不是“等我们”，而是“等你”。
于是连忙补充：“也有很多人在等你。”
余长溯沉默片刻：“嗯，所以我们要一起出去。”
她眼眶忍不住发酸，避开了他的眼神。
要是这份温柔能多收敛几分，她也不至于抱有侥幸心理，明知是错的还不愿悔改。
“方才我在洞中看了一圈……”她掩饰心虚，起身伸出手，抚上坑坑洼洼的洞壁，“洞里有很多石刻的痕迹，乍看虽杂乱，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来，这些属于古戚国文字。”
“你了解古戚国文字？”
她点点头：“有点兴趣，就翻着莲门的藏书自学了一阵。”
她将指尖顺着凹陷的文字滑过，慢慢道：“像这一道，写的是‘己卯、甲戌、壬午、壬寅、白泉镇、关启阳’。”
“这一道，写的是‘壬申、戊申、戊辰、甲子、白泉镇、杜立生’。”
念罢两行文字，她转向他：“这些多是白泉镇民的生辰八字。”
余长溯闻言脸色凝重几分，伸手摸了摸洞壁：“这是超度印。”
陆姚听见个陌生的词语，不解地皱了皱眉。
“字面意思，超度亡者后留下的印记。”
她迟疑地眨了眨眼，重新将视线投回那些文字：“也就是说有人在此超度了这些白泉镇民？”
他点点头：“超度的目的有两种，其一为重罪者超度，减免其在鬼域需承受的酷刑，其二为横死、惨死者超度，为其弱化执念、祈得往生安乐，而不同的目的，则会形成不同样式的印记。”
超度事宜并不在玉琼山弟子的修习范围内，他会如此熟悉，恐怕是暗地里对鬼道有所钻研的原因。
她想罢，压下对他这个人的好奇，将注意力放回超度印上：“那这里的印记是哪种？”
余长溯并未立即回答，默默将聚起灵力的指尖擦过文字。
四面洞壁、甚至是地面上的超度印在灵力加持下一片接一片亮起，散发出鹅黄色的柔光。
短暂的光明后，洞内再次恢复昏暗幽深的模样，只剩下骱虫们略显诡秘的蓝色。
他方才沉重道：“偏向后者。”
“刚刚那些亮起的……”陆姚惊得失语半晌，“全都是超度印？”
虽然只亮了须臾，但犹能明白这洞中的超度印如恒河沙数，难以估量。
“是的。”
“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七百年前的那位鬼君了吧。”她垂目，喃喃问，“那他会不会，还这个洞里？”
“此等数量的超度印，纵使对方是神明，恐怕也很难安稳如故。”
听到神明二字，陆姚便心知他掉入白泉时大抵是和她一样看到了龙神的记忆。
她默默在脑海中整理着部分还能回想起来的信息。
白泉鲛人一族生死存亡之际，众神非但对鲛人的求助置若罔闻，还将龙神扭送回三清境，革其神位。
龙神因此对神道怀恨在心，在顺应青姬的诅咒堕落成妖帝后，返回三清境屠杀众神、摧毁神道。
而最终封印龙神的鬼君，实为遗落神器后被贬的某位神明。
她苦思冥想，仍没想起来那位神明的名字，转头向余长溯看去：“你还记得七百年前的鬼君，原身是哪位神吗？”
他思忖道：“好像是过往之神，陨星……”
两人无言地对看片刻后，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陨星盏？”
五百年前从莲门的沉星湖里捞上来的神器，和神玉一样，存放在只有掌门人才知道的地方，有改写记忆之能。
她眨了眨眼睛，想来余长溯应该还不知道，陨星盏约在十年前被杨柏安外借给无极宗，修改谷玄的记忆去了，目前大概率在谷玄手上。
她一手指指山洞的另一端，岔开了话题：“我们往那边走走看看吧，方才超度印亮起时，我见那边还有路。”
两人半是摸黑地走了一段，身侧漆黑的水潭就算倒映上骱虫的点点光亮，看起来依旧死气沉沉。
走了不知多久，陆姚冷不丁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脚，惊出满头虚汗。
她沉沉地吁了口气。
从地面上抬起视线时，一只掌心在眼前摊开。
“慢些走，不急。”
她神思恍惚地把手递给了他。
等镇静下来后，已经被他牵着走出了一段。
手上的温暖令人难以忽视，她不由地朝他看去，留意到了他后脑勺边颜色不太对劲的耳朵。
虫子们发出的光亮毕竟有限，目中一切都显得模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耳朵尖看了又看，仍不能确定到底是个什么颜色，忍不住问：“你耳朵是不是又红了？”
余长溯闻言滞下脚步，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转开脸去藏了藏：“我不太习惯牵着人走路。”
“啊？嗯……”
“别在意。”
她动摇地眨眨眼，原以为他还会像从前那般矢口否认，来句“你看错了”。
突然变得这么诚实，还挺不习惯的。
墙上攀爬的骱虫密集一段，又分散一段，导致洞内光线明灭不停。
“我曾遇见过许多良善之人，我娘、渔村的村民、收养我的乞丐，他们施以我善意，却因我不得善终，自那以后，他人的恩情与亲近，便是我最恐惧的东西。”
她边听边抬起眼，看到他半束的发髻里横着一根银簪，簪上淌过蓝色的流光。
蓝色显静，静得她逐渐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混迹在耳畔满腹衷肠的倾诉间。
“凡是在乎的人事物，早晚将离我而去，自从认清这一点，我便学会了怎么放下执念，怎么不在乎。”
“不在乎，便可以不那么惶恐，不开始，便不必忧心结束。”
“渐渐，麻木得连笑都做不到了。”
余长溯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她，声音仍是沉缓：“我是一个懦弱又自私的人，逃避了很久，到如今，却又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的喜欢。”
她抵上他沉在阴影中的视线。
作为竹门功法的佼佼者，只要想，便能有办法摒弃繁杂的思绪和欲念，这便是他所言的不在乎。
也是一开始面板上没写明他喜欢她的原因，因为他有办法连自己都骗过。
但自一月前的那个午后开始，“余长溯意中人”六字便从未从她的人物关系栏里消失过。
“你在南柯梦里，梦到了什么？”
她不合时宜地发问。
余长溯放开她的手，目光静静地垂落，似在回忆：“我梦见……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日复一日喝各种药，生不如死。”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她紧锁眉头，慌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声音难以克制地微颤起来，“想见你，便从那个地方逃了出来，但无论走多远，都没能……”
他紧切起牙关，没再继续往下说。
她愣怔片刻，用力抓紧他的手腕，正色道：“你找到了，我就在这里。”
他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点头“嗯”了一声。
她却觉得脊背逐渐发凉。
替山鬼试药和出逃魍魉山都是原书中的情节。
他梦见的，竟是原书的情节？且因为这个并未实际发生的事情，确信了自己对路遥的感情？
她越想越觉糊涂，跟在他身后无言地走了一段，直到看清前路被密不透风的洞壁堵死，才停止钻牛角尖。
洞壁上的一行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行字被淹没在成千上万相同的字迹之中，能够发现也不知算不算走运。
她确认了好几眼，才指着那行字对余长溯道：“你可知这行是谁的生辰八字？”
“谁的？”
“辛酉、癸巳、丁亥、癸卯、豆儿村、柳裕。”
余长溯不觉意外：“记不记得当初柳笙说，她第一次找到转世后的他时，子女说他一生无忧无患。”
“记得，这话有什么奇怪吗？”
他点点头：“青鳞之疫，寸鳞之刑，此般死状凄惨之人，怨恨和戾气会伴随他的魂魄一同轮回数次，绝无可能在第一次转世后就得到善终。”
她低头有所思：“我以为是柳笙的连结之术护佑了他……”
“那自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让一个人一生无忧无患，又岂是柳笙一人的力量能办到的。”
她闻言了然，除了柳笙力量的加护，还曾有一位昔日神明超度过柳裕。
她环视了一圈密密麻麻满是刻字的山洞。
不只是柳裕。这位神明，即鬼君，很可能在此超度了青鳞之疫的十万牺牲者。
她低声问：“超度十万亡魂会怎么样？”
“心性修至无我境地的僧人，一生也渡不过百人，渡十万人……”余长溯眼中倒映骱虫如星屑般的光点，却显得更黯淡，“余某愚钝，无法想象。”
喂饱这满洞骱虫需要数千数万人的残魂，但如果是神道者，一位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