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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麓作别司命，说是作别，实则有些像是不欢而散。
不知该怀抱怎样的心情，他宛如一具空壳般抵达了白泉江边。
江边聚集着黑压压的捕鲛队伍，其间混夹着不少法力傍身的捉妖术士，江水中亦有捕捞船不断抛下遮天巨网。
鲜血淋漓的鲛人接二连三被铁钩拖上岸边，龇牙咧嘴地朝围观众人扑去，却终是以卵击石。
李麓立在高地远眺，却始终一动未动，未能上前阻止。
司命告知他的“真相”还回响在耳畔。
“其二，关于白泉鲛人一族。
有一说白泉鲛人族半妖半神，并非无稽之谈。
白泉是最初神道者的降临之地，其中蕴藏的生机与力量难以估量。
而白泉鲛人身为白泉的守护者，亦是神道的守门一族。
只是万年前，众神封印白泉后，他们的神性便日益消减了。”
“其三，关于你。
创造出鱼鸣之后，有部分神自知即将陨落，便觉得该留下记录以敬神道，于是不久后，陨星盏，以及执盏的你便应这几位神的期望降临在了白泉之中。
而你的出现也给众神带来了新的警示。
就算有朝一日众神陨落，但只要仍有新神现世，神道便永远不会消失。”
自他携过往之盏一同现世之后，众神想办法暂时封印了白泉。而今万年已过，的确未再有新神现世。
但封印并不起长久之效，更何况众神陨后，封印的力量也会随即消失。
白泉鲛人作为神道的守门一族，只要他们不亡，神道便会死灰复燃。而观往后数千万年，能威胁到此族存亡的劫数，只有戚国的捕鲛令。
江边人群吵闹，两队人马拽着铁钩，从江水中拉上来一条见所未见的鲛人。这条鲛人有着翠绿色的鱼尾，只看皮相是冰肌玉骨、曼妙可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上，鹿子般大的眼睛正惊恐地打量着人群。
捕鲛队伍中安静了片刻，要将这般漂亮的东西毁去，多少还是会有些于心不忍。
鲛人肩膀上被铁钩子贯穿的两个血窟窿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有起了色心的捕鲛人快步上前，傻笑着想替她解开身上缠绕的渔网。
负伤的鲛人迅速露出尖牙，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紧接着显出狰狞的面目冲散人群。
幸有术士们在地面上拉起闪有金光的索妖绳，控制住了这头突然发狂的“怪物”。
同时侧面横飞来一把渔叉，迅速朝鲛人的脖子刺去。
渔叉即将得手之际，低空中闪过道黑影，眨眼间便连同那只鲛人一道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索妖绳也断裂成一截截普通的麻绳，掉落在地。
.
远方林中，车夫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两匹快马臀上，一路朝北赶，身后车厢里时不时碰撞出不小的动静，但他丝毫不好奇，专心赶路。
车厢内，青姬发狂般地撕咬起李麓的脖子，但他仍紧紧抱着她没有松手。
“离开白泉江，去别的地方生活。”
只要她能离开白泉江，便可安稳一世。
他只想救一人，或许她一人对白泉生机的断否不会产生多少影响。
他心怀侥幸地思量。
青姬恶狠狠地咬下块皮肉吐在一边，他现在毕竟是鬼，滋味不好，脖子处最嫩的一块肉进嘴里都犹如嚼蜡。
她用力推开他，反手扇上一巴掌，舔了舔染血的嘴唇。
“神道要对我族见死不救，对不对？”
李麓从未见过她这般冰冷的眼神，心口不知为何抽痛起来，脖子上原本没渗出几滴血的伤口忽然不断地向外冒血，顺着脖子滑进漆黑的衣领。
他咬了咬牙：“是。”
“那你还惺惺作态作甚？”青姬嘶吼起来，“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救了你！”
她的爹娘、朋友、族人，全在江中，那是养育了她三百年的地方，每一寸沙石都被她的鱼尾扫过，每一滴水都记得她的喜怒哀乐。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白泉江里。
她强忍眼泪，试图留下最阴狠的眼神，但脸边仍是不听话地滑过的热泪。
李麓呆然望着，未能阻止她毅然返回。
.
百日后，白泉洞中，他立在棺材边，见棺中模样仍是姣好的鲛人，流下了他一生中第一滴眼泪。
他伸手拭去，抬眼看向洞穴的一处角落，她曾坐在那里问他，否能喜欢他。
他拒绝了，但心却因她一声又一声欢喜的“道长”长了出来。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又好像命运恶意的翻弄，他们相处过半年的洞穴，便是白泉洞。
这便是遗憾了。
确实是不好承受。
难怪从这些情感中脱离出去的神道者，会遭到世人敬仰与羡慕。
她死后不久，他赶往了鬼域，问阎罗王讨要她的魂魄。
阎罗王将他带到大殿外，指着殿前万头攒动，水泄不通的景色要他看。
“这些人皆因青姬诅咒惨死，她的魂魄已负十殿难迎的重罪，便只能将其放逐到了六道之外。”
台阶下，得不到救赎的亡魂哀声连天，乌泱泱挤到视野尽头。
“除非这十万惨死的亡魂尽数得到救赎，否则鬼域十殿的大门永不会为她敞开。”
他回忆完，坐到棺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冰的，像雪一样。
呼啸的风声穿洞而来，震出一阵地动山摇。
他稳坐着，并未将半垂的视线转向来人，而是贪心地多看了她几眼。
鱼鸣血洗三清境后回到安顿青姬尸首的地方，却只见一副空棺，心急如焚地追寻尸体的气味赶来，却见自己心爱的小鲛人正被他最恨的神道者抚摸脸边。
他怒不可遏，腾跃成巨龙的姿态，咆哮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然而在他腾起的刹那，白泉水翻涌成岩浆般的暗红色，数不清的红色水柱冲天而起，如滚烫的绳索般绕起他巨大的身躯，将他制服在半空中。
李麓方才不舍地盖上棺板，从棺边回头，看到了龙首上灯笼般大的一双眼睛。
青龙发出浑厚却凄厉的吼声：“神道将灭，只差你一个！”
“是啊，快结束了。”
这百日来，李麓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神道被毁后，世间唯一的不死不灭者，便只剩鱼鸣。而鱼鸣身为死星谷玄的一部分，一旦开始杀戮，便永不会停止，必须用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将他镇压进白泉里。
这份力量，便是他自己。
同样是年仅万岁的新神，一个落入妖道，一个被贬鬼道，而今他还长出了一颗不算完整的心，懂得了人类的悲喜，与鱼鸣更加接近。
他又想起与司命不欢而散的那日。
“你们诸多算计，利用白泉一族、鱼鸣、我，而今突然告知，我便要接受？”
“你会接受的，即便你行鬼道之术，但本质仍是神，你的选择只会与我们一样。”
许是为了提醒他神道者的身份，司命唤了他一声“陨星”。
那是他的神名。
“我们对你隐瞒，将你贬入鬼道，本是想将唯一有机会存活的名额交由你，但万没料到，你会长出一颗心，会行消耗魂魄之事。”
他费解道：“消耗魂魄之事？”
“你很快便会明白了。”司命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却又在转瞬间消失，“七百年，无论你如何抉择，至少，撑过七百年。”
眼前的青龙疯狂扭曲起身体，企图挣脱白泉水形成的枷锁，数条暗红色的水柱碎裂成水珠。
“鱼鸣。”
他陡然飞向空中，变得比一座楼阁还高，黑色布袍化成深蓝底色的华裾鹤氅，流金溢彩。
他神威凌然，抓起鱼鸣朝泉底压去。
“你又何尝，不可怜？”
李麓作别司命，说是作别，实则有些像是不欢而散。
不知该怀抱怎样的心情，他宛如一具空壳般抵达了白泉江边。
江边聚集着黑压压的捕鲛队伍，其间混夹着不少法力傍身的捉妖术士，江水中亦有捕捞船不断抛下遮天巨网。
鲜血淋漓的鲛人接二连三被铁钩拖上岸边，龇牙咧嘴地朝围观众人扑去，却终是以卵击石。
李麓立在高地远眺，却始终一动未动，未能上前阻止。
司命告知他的“真相”还回响在耳畔。
“其二，关于白泉鲛人一族。
有一说白泉鲛人族半妖半神，并非无稽之谈。
白泉是最初神道者的降临之地，其中蕴藏的生机与力量难以估量。
而白泉鲛人身为白泉的守护者，亦是神道的守门一族。
只是万年前，众神封印白泉后，他们的神性便日益消减了。”
“其三，关于你。
创造出鱼鸣之后，有部分神自知即将陨落，便觉得该留下记录以敬神道，于是不久后，陨星盏，以及执盏的你便应这几位神的期望降临在了白泉之中。
而你的出现也给众神带来了新的警示。
就算有朝一日众神陨落，但只要仍有新神现世，神道便永远不会消失。”
自他携过往之盏一同现世之后，众神想办法暂时封印了白泉。而今万年已过，的确未再有新神现世。
但封印并不起长久之效，更何况众神陨后，封印的力量也会随即消失。
白泉鲛人作为神道的守门一族，只要他们不亡，神道便会死灰复燃。而观往后数千万年，能威胁到此族存亡的劫数，只有戚国的捕鲛令。
江边人群吵闹，两队人马拽着铁钩，从江水中拉上来一条见所未见的鲛人。这条鲛人有着翠绿色的鱼尾，只看皮相是冰肌玉骨、曼妙可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上，鹿子般大的眼睛正惊恐地打量着人群。
捕鲛队伍中安静了片刻，要将这般漂亮的东西毁去，多少还是会有些于心不忍。
鲛人肩膀上被铁钩子贯穿的两个血窟窿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有起了色心的捕鲛人快步上前，傻笑着想替她解开身上缠绕的渔网。
负伤的鲛人迅速露出尖牙，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紧接着显出狰狞的面目冲散人群。
幸有术士们在地面上拉起闪有金光的索妖绳，控制住了这头突然发狂的“怪物”。
同时侧面横飞来一把渔叉，迅速朝鲛人的脖子刺去。
渔叉即将得手之际，低空中闪过道黑影，眨眼间便连同那只鲛人一道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索妖绳也断裂成一截截普通的麻绳，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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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林中，车夫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两匹快马臀上，一路朝北赶，身后车厢里时不时碰撞出不小的动静，但他丝毫不好奇，专心赶路。
车厢内，青姬发狂般地撕咬起李麓的脖子，但他仍紧紧抱着她没有松手。
“离开白泉江，去别的地方生活。”
只要她能离开白泉江，便可安稳一世。
他只想救一人，或许她一人对白泉生机的断否不会产生多少影响。
他心怀侥幸地思量。
青姬恶狠狠地咬下块皮肉吐在一边，他现在毕竟是鬼，滋味不好，脖子处最嫩的一块肉进嘴里都犹如嚼蜡。
她用力推开他，反手扇上一巴掌，舔了舔染血的嘴唇。
“神道要对我族见死不救，对不对？”
李麓从未见过她这般冰冷的眼神，心口不知为何抽痛起来，脖子上原本没渗出几滴血的伤口忽然不断地向外冒血，顺着脖子滑进漆黑的衣领。
他咬了咬牙：“是。”
“那你还惺惺作态作甚？”青姬嘶吼起来，“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救了你！”
她的爹娘、朋友、族人，全在江中，那是养育了她三百年的地方，每一寸沙石都被她的鱼尾扫过，每一滴水都记得她的喜怒哀乐。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白泉江里。
她强忍眼泪，试图留下最阴狠的眼神，但脸边仍是不听话地滑过的热泪。
李麓呆然望着，未能阻止她毅然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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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后，白泉洞中，他立在棺材边，见棺中模样仍是姣好的鲛人，流下了他一生中第一滴眼泪。
他伸手拭去，抬眼看向洞穴的一处角落，她曾坐在那里问他，否能喜欢他。
他拒绝了，但心却因她一声又一声欢喜的“道长”长了出来。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又好像命运恶意的翻弄，他们相处过半年的洞穴，便是白泉洞。
这便是遗憾了。
确实是不好承受。
难怪从这些情感中脱离出去的神道者，会遭到世人敬仰与羡慕。
她死后不久，他赶往了鬼域，问阎罗王讨要她的魂魄。
阎罗王将他带到大殿外，指着殿前万头攒动，水泄不通的景色要他看。
“这些人皆因青姬诅咒惨死，她的魂魄已负十殿难迎的重罪，便只能将其放逐到了六道之外。”
台阶下，得不到救赎的亡魂哀声连天，乌泱泱挤到视野尽头。
“除非这十万惨死的亡魂尽数得到救赎，否则鬼域十殿的大门永不会为她敞开。”
他回忆完，坐到棺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冰的，像雪一样。
呼啸的风声穿洞而来，震出一阵地动山摇。
他稳坐着，并未将半垂的视线转向来人，而是贪心地多看了她几眼。
鱼鸣血洗三清境后回到安顿青姬尸首的地方，却只见一副空棺，心急如焚地追寻尸体的气味赶来，却见自己心爱的小鲛人正被他最恨的神道者抚摸脸边。
他怒不可遏，腾跃成巨龙的姿态，咆哮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然而在他腾起的刹那，白泉水翻涌成岩浆般的暗红色，数不清的红色水柱冲天而起，如滚烫的绳索般绕起他巨大的身躯，将他制服在半空中。
李麓方才不舍地盖上棺板，从棺边回头，看到了龙首上灯笼般大的一双眼睛。
青龙发出浑厚却凄厉的吼声：“神道将灭，只差你一个！”
“是啊，快结束了。”
这百日来，李麓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神道被毁后，世间唯一的不死不灭者，便只剩鱼鸣。而鱼鸣身为死星谷玄的一部分，一旦开始杀戮，便永不会停止，必须用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将他镇压进白泉里。
这份力量，便是他自己。
同样是年仅万岁的新神，一个落入妖道，一个被贬鬼道，而今他还长出了一颗不算完整的心，懂得了人类的悲喜，与鱼鸣更加接近。
他又想起与司命不欢而散的那日。
“你们诸多算计，利用白泉一族、鱼鸣、我，而今突然告知，我便要接受？”
“你会接受的，即便你行鬼道之术，但本质仍是神，你的选择只会与我们一样。”
许是为了提醒他神道者的身份，司命唤了他一声“陨星”。
那是他的神名。
“我们对你隐瞒，将你贬入鬼道，本是想将唯一有机会存活的名额交由你，但万没料到，你会长出一颗心，会行消耗魂魄之事。”
他费解道：“消耗魂魄之事？”
“你很快便会明白了。”司命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却又在转瞬间消失，“七百年，无论你如何抉择，至少，撑过七百年。”
眼前的青龙疯狂扭曲起身体，企图挣脱白泉水形成的枷锁，数条暗红色的水柱碎裂成水珠。
“鱼鸣。”
他陡然飞向空中，变得比一座楼阁还高，黑色布袍化成深蓝底色的华裾鹤氅，流金溢彩。
他神威凌然，抓起鱼鸣朝泉底压去。
“你又何尝，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