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断裂的剧痛让他下意识蜷起颤抖的身体。

    女人的叫喊声由远及近,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停在身侧。

    郑宇感到自己被她抱了起来。

    她在带着哭腔恳求。

    “他还小,还不懂事。”

    “放过他……”

    他从女人怀里抬起视线,看到的是一张沟壑纵横的男人的脸,深红色的瞳孔从高高的地方俯视向他。

    四目交汇时,男人神情鄙夷,镶嵌着红石头的法杖轻轻挥动,他便从女人怀中被击飞出去,在地上滚过数圈后,停在一群奇装异服的人们脚下。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又小又稚嫩,与之相比周围的人们格外高大。

    “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看人的?”

    击飞他的男人迈下高台,缓慢朝他走来,法杖扁平的尾端在地面上撞击出“咚咚”的响动。

    郑宇强忍疼痛从地上坐起,沉默地环顾起四周。

    空旷的大殿,镶金砌玉的灯烛,以及高台之上红黄相间的琉璃宝座。

    像极了他小说里的幽冥殿。

    【是、是的,就是幽冥殿。】

    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磕磕巴巴响起。

    “你是谁?”

    【我是03号客服,是……是系统派来,协助您,适应这个世界的,郑先生。】

    【您可以,嗯……叫我三三,因为小三不好听。】

    迎面走来的男人听到提问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愈发狠戾,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举了起来。

    “你在问我是谁?小杂种目中无人到这个地步了?”

    他双脚离地,喉咙被扼,呼吸困难,眼中生理性地满上眼泪。

    朦胧的视线里,男人的脸被标起了个红框,连带着三行红字。

    【3617:熔晨男,127岁

    所属:琉璃城

    身份:魔尊】

    看这场面,他是穿书了啊。

    能被熔晨用“杂种”称呼的人,只有谷玄。

    他成了谷玄?

    【对的对的!太好了,还在想该怎么和您解释呢,郑先生这么聪明,真是帮大忙了。】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气焰甚高的男人,终有一日会惨死在他手里。

    【……】

    想到这里,纵然被掐得痛苦,他仍是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熔晨眼中漾起抹恶寒,用力将他甩在石柱上,像丢垃圾那样。

    “你笑什么?”

    一旁的女人尖叫着冲开魔兵,跪在他身前张开双臂:“求魔尊网开一面,我们、我们今天就滚,往后不会踏入琉璃城半步……”

    “笑你比我想象中还显老。”郑宇微沉下脸,没憋住又笑出了声,“你这样是怎么生出羽弥的?你娘们儿可真下得去嘴。”

    大殿内登时鸦雀无声,女人更是大惊失色地回过头来,一双梨花带雨的金色眼眸茫然地闪了闪。

    “玄……儿?”

    嗯……这应该是他娘,银灯。

    也是,一个五岁的孩童张口就是这种下三滥的话,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诡异和反胃吧。

    但他心中只有畅快。

    上辈子的他没天分没运气没人愿意眷顾和侧目,有的只是奶奶一遍又一遍的“做人要老实本分要善良”,像桎梏一样拴住了他。

    为了不让奶奶失望他一生说过的脏字都屈指可数。

    去他妈的老实本分。

    去他妈的善良。

    除了给他那对缩头爹妈擦完了一屁股屎,他活了二十几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一定是上天垂怜,给他重生到了谷玄的身上。

    天分运气兼备,众人趋之若鹜,有朝一日人妖魔三道皆要听之任之,更何况拿下这小小的一个幽冥殿?

    他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直勾勾盯向气得面目扭曲的熔晨,笑容阴森地唾弃。

    “老~不~死~的~”

    不过他忘了刚开局自己还没来得及发育。

    下一秒脑壳便挨上一脚,痛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一家三口已经坐上了亡命的马车。

    他初次见面的爹半死不活地躺着,占去车厢大半空间,同样半生不熟的娘见他转醒,上来就糊了他一巴掌。

    估计这巴掌把她自己手也扇得挺疼,她眼中噙起一些泪花。

    但表情却显得怒不可遏,瞪了他老半天愣是什么都没说,扭头又照顾起了他那浑身打着血绷带的爹。

    他无语地朝车厢角落里挤了挤。

    【郑……郑先生。】

    结巴系统在他脑海里亮了下存在感。

    “有事吗?”他冷静地回。

    【啊?有事……算是有事吧,毕竟我的职责是给您介绍这个世界的基础设定来的……】

    【啊对、对了,您既然是作者,应该比我清楚,那是不是就不用多介绍了……】

    “你们系统说话都、都这样?”

    【不,只是我个人比较呃……比较内向。】

    “……”

    见他板着脸没再回话,03号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丝丝哭腔。

    【郑先生或许……或许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但是这边,还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嘱咐您的……呜%】

    他不耐烦地紧了紧眉头:“好好说话!”

    【郑先生您有两个任务,一个是,找出上个世界崩塌的原因,另一个就是……就是阻止现在这个世界,和上个世界一样崩塌。】

    【啊!不过我们系统誓死捍卫穿书者自由意志,所以虽然是有这么两个推荐任务,但是要不要达成,怎么去达成全凭您个人意愿。】

    “‘上个世界崩塌’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问,一边回想起穿来之前,手机屏幕上不断重组的文字。

    难道有什么联系?

    【正如您当时看到的那样,这部作品脱离了您的控制,走向了毁灭性的结局。】

    【表现在世界外部时,大家看到的是呃……敷衍草率狗屁不通的最终章,表现在世界内部时,就是崩塌,整个世界不复存在。】

    【嗯……我有解释清楚吗?】

    车厢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颠簸,把地上横着的陌生爹给颠醒了。

    他心不在焉地扫去一眼,继续在心里和03号对话。

    “不达成会怎么样?”

    【世界会像上一次一样崩塌,并且不会再有新的世界产生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穿来前看到的结局:龙神灭世。

    这不就是原因吗?

    虽然得出了结论,但距离龙神现世尚有十几年,眼下谷玄的身体才五岁,还什么大本事都没,能不能成功熬到那个时候都成问题。

    透过摇摆的车帘,他看见黑夜中的树林向后快速倒退。

    不,不是熬。

    不需要忍耐。

    这里的一切都出自他的笔下,他必然有资格,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亡命的日子里常能遭遇杀手,银灯毕竟是昔日将领,来的喽啰少的话,基本就给反杀了。

    从琉璃城来的人里经常会混上几个她曾经的部下,或许是念及旧情,这种时候她只会把人打趴,然后回栖身地拖上他们父子俩逃去别的地方。

    但仁慈的银灯不知道的是,她儿子总会拿把小刀偷偷跟在她身后,那些她自以为放过了的杂碎们,最终都被他捅穿了脖子。

    他的暴食技能是每杀一个人,就能获得那个人的全部技能和武学,没有任何限制。

    有了这种逆天挂,不久后他就能赶在银灯独自去见杀手前把人给解决了。

    来一个死一个,来一批死一批。

    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敢来了。

    逃亡的第四个年头,在他笃信不疑自己正稳握大男主剧本时,一家人阴差阳错落脚到了鲤城。

    客栈里挂了幅装饰画,画中是满开的藤花和一个女子袅袅娉娉的背影。

    见到画时,诡异的感觉立即在心上蔓延开。

    “敢问店家,这幅画出自谁的手笔?”他来到柜台前仰着头,脆生生地问。

    “记好咯小娃娃,鲤城四大家之画家柳裕,喜欢吧,喜欢的话叫你娘去隔壁铺子挑……”

    店家乐呵呵说到一半,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从他口中的“小娃娃”眼里,他看见淋漓尽致的残忍和冷漠。

    郑宇离开柜台,在脑海里叫出了03号,质问道:“这里为什么保留了四大家的设定?”

    他曾换过一次主角。

    因为原主角余长溯的人设问题,前期看不到爆发和爽点,权衡后将主角换成了更具备杀伐决断特质,也更符合当下创作思潮的谷玄。

    鲤城四大家是起稿初期,他在草稿本上以余长溯为第一视角设想情节时写下的设定。

    四大家中的画家柳裕,转世后是他的同门师弟云意。

    书法家山火,是玉琼山派二长老顾灵。

    与顾灵作为旧相识的琴师徐珺,是在渔村屠杀案后收养了他的跛子乞丐。

    顾灵寻找了徐珺两百年,得知人就在锦洲城后,委托李序前往并对其游说,想将徐珺笼络进玉琼山派。

    徐珺自身不想再与门派之人有任何瓜葛。

    奈何发现余长溯先天灵根,靠自己瞎琢磨都能结丹,便在将自己毕生所学教给他后,委托李序将他带进了门派。

    龙神现世后,徐珺更是散尽修为,助余长溯寻回了部分神格。

    可以说正是徐珺成就了他。

    但伴随正式落笔时第一主角更换成谷玄,徐珺这个人,连带整个鲤城四大家的设定,都被他舍弃了。

    【因为这里,是集合世界呀。】

    【您设想过的所有内容,只要是没与其它内容产生冲突的,都会被尽可能地保留在这个世界里……】

    【要是相互产生冲突的内容,就会选择保留更合理的。】

    他牙根紧了紧,觉得莫名其妙。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怒意,03号的声音又开始有些发抖。

    【因为……因为这个世界、曾经崩塌过,为了避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系统才会选择尽量保留下世界的各种可能性,确保……有足够多能够抵达的分支结局。】

    “……”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难理解,呜!】

    “不,我听明白了。”他平静地闭了闭眼,“但这个世界,不需要两个男主角。”

    数月后,三人驻留在锦洲城。

    趁银灯和他那体弱多病的爹不注意时,他溜出了客栈,沿街寻找。

    “姐姐。”他双手扒住卖布的摊台,软糯地开口,“这城里有没有一个瘸了腿的叫花子?”

    见他年幼,摊主少女忧心道:“小少爷是哪家来的?你爹娘呢?”

    一路问过来他听到了无数遍相同的提问,到此刻已是连理由都懒得编了。

    小孩的身体就是不方便。

    他拉下脸来,一双金色的瞳孔毫不避讳地瞪向少女:“我在问你,有没有瘸了腿的叫花子。”

    街上刮起阴风,掀翻一旁堆放货物的草棚。

    巨响惹得少女缩了下脖子,回过神看回他时,目中惊恐。

    “你是说、徐跛子吧?”她的眼睛促狭地眨了眨,又滴溜地转向长街另一头,忽地跳了起来,“那个!那跑着的不就是徐跛子身边跟的小哑巴吗?你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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