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英对这个冯素始终充满怀疑,一直派人跟着,之前听说他上了岛,倒也不意外。迎仙岛半封闭,守着码头就能蹲到人,加上楚亭月在岛上,他也比较放心。

    当下这个信息传来,直接打懵了他。

    “昨日北门记录再说一遍!”

    “未时初,冯老爷家的马车从北门出城,跟随的是……”

    “等等,可看过马车里的人?”

    果然,兵士并没有看到冯素本人,隔着马车听到他说了两句话,随从给他们塞了点“辛苦费”。

    路英立刻把目光投向一个人。

    “没有,我们可以保证,昨天只有冯家的人离开过卢煌家。另外就是卢煌的那个外甥进出过两次,此外就连卢员外家的家仆都没出来过。”

    “我等在城中来回巡逻,并未看到冯老爷。”

    “其他几个门的记录中没有异常。”

    路英皱着眉,没有去迎仙岛?出了城不去迎仙岛,那会去哪里?从北门出去并没有冯素的产业,昨天冯家一对人确确实实去了码头。

    再说了,他来一出假出城,到底图的是什么?

    “糟了!卢煌有没有出城?”

    “有啊,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可有用马车?”

    “有,三个家丁,一辆马车。”

    “检查过没有?”

    那人先点头,随后摇摇头。

    “到底有没有?”

    “卢员外掀开帘子和弟兄们打了招呼,不过,我们没上车查看。”

    路英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骂捕快,还是骂自己。

    “走——去卢宅。”

    王苁迷茫的看着他们:“我外公?外祖他今天早上走了啊。”

    “为什么走的那么急,他老人家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杭州求见新任按察使。看——都不愿意等等我,让学生继续在这里等着随时被传唤。学生也是着急的不得了。对了,外祖……不是已经差人给经历大人送了信啊。”

    路英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信?他连一张纸条都没收到过。

    “没有么?不可能啊,学生亲眼看着外祖把书信封好交给管家……邵叔,邵叔人呢?”

    “公子,管家早上去送了老爷还没回来。”

    王苁和路英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两位……大人——这位是刑捕司协统杨大人吧?请问,找我祖父有什么事?要不……进来说话?”

    “你见过我?”

    “学生因表妹的事和楚巡司有一点交情,曾替沈大人给巡司送谢礼,那时候见过杨协统——远远的,远远的看到的。”

    “你是沈侍郎家的人?姓王……你家中可是做脂粉生意的?两年前开始给宫中制胭脂水粉?”

    王苁眼睛一亮:“对对,就是学生家。夫人可是用我家的胭脂水粉?最近有些新品,等回到杭州,学生给您府上送些试用。”

    杨和哼了一声:“当着按察司的人公然贿赂官员?”

    “杨协统这话说的……学生一家行正影端,哪有什么需要‘贿赂’刑狱官的事。学生这不是生意人的习惯,到哪里都要推销一下家里的东西。”

    几句话缓和了气氛,等几人入座,王苁屏退下人,低声道:“学生斗胆猜测,两位大人过来是和冯员外有关?”

    “你知道什么?”

    “也不是知道什么……学生昨天从县衙回来,明明路上看到了冯员外家的马车,还打了个招呼,听到里面有应答,说是要赶着去迎仙岛。可回到家里一看,冯员外在书房坐着,外祖也不让学生问,两人说了大半夜话,今天一早就走了。

    “冯员外平素出入那么气派一个人,这次就坐着我家那个马车,随从仆人一个没有。我看着总觉得……跟要逃难似的。”

    “两位大人,这冯员外可是有何不妥?他和我外祖同行……不行,学生得去找他们!”

    路英当然不会放他一个文弱书生去找人,他自会安排捕快轻骑快马去追,但是对结果一点不报希望。

    对于此次“出逃”,冯素显然做了万全准备,甚至能说动卢煌给他打掩护。

    可以想象,城外他必然也有多路接引。

    而且,如果冯素就是他们推测的——董明使。

    此人千变万化,下次见到,天知道是张三还是李四。

    之所以一定要追,主要是担心卢煌被人过河拆桥。一路追过去,救不到人……大概也还能收个尸。

    当然,这些事情就不能和王苁说了。

    “路经历,我外祖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为遂昌父老谋福。为此他之前吃了不少苦,还遇到过生命危险,昨天我看他神色之间难以掩饰的兴奋,想来冯员外愿意为此事帮忙。而且……肯定拿出了切实可靠的凭证。”

    路英尚且迟疑,卢府管家匆匆进来:“原来大人在这里,小人奉员外之命,给大人送一封书信。”

    这封信写了四五页,拿在手上着实有分量,里面的内容也很丰富。

    卢煌坦诚说冯素给他带来了非常重要的证据,只要能提交给轩輗,他相信一定能助按察使肃清处州吏治,还此间一个清正时代。

    这是信件的前半部分,卢煌写得一手绝好得簪花小楷,年过半百照样笔画有力,一封书信光看字就让人赏心悦目。

    信的后半段就明显潦草,可见书写之人心情复杂外加时间紧急。

    卢煌说他和冯素聊了大半夜,忽然对此人有一种陌生感,而且隐隐有些恐惧。他也说不出理由,但是留了一手,冯素给他的“重要东西”,他连夜誊抄仿制了一份。正本留在家里,带走的是副本。

    至于正本所在的位置,信上说——苁儿能找到。

    于是,王苁再一次目瞪口呆,和路英面面相觑。

    “学生……学生什么都不知道啊!”

    “兰仙姑手上有一个账本。迎仙岛这几年的收入花销,特别是……花销。”

    玄昊说的时候一脸得意:“这帮人,这种要紧的事,安排了一个好色如命的人。刘娘子这样的半老徐娘,都能把他睡得五迷三道,恐怕到现在都没发现被人拿了什么走。”

    “玄清和那个观主在绍兴、嘉兴、杭州都买了大量田地、宅院。你玄昊真人也差不多,处州、金华、杭州,一共良田五百多顷,每个地方都有一位夫人,一共有六位公子、三位千金。仅仅金华一处,田产宅子加起来,就过白银……五千两。怎么样,没有算错吧?”

    玄昊的脸色瞬间苍白,豆大的汗水一下子从额角滚落。

    “真人早点和我合作,哪里需要什么美人计。”

    玄昊擦了擦汗水:“这是兰仙姑的计划,贫道……贫道只是把消息告诉百户。”

    “真人的诚意不够啊。比如,真人就该说——杭州的地你只有一半,宅子和美人其实都是蔡百户的,你不过是代为营运,年年给他送上不菲的地租钱。”

    “以后,以后这些都是百户大人的,高百户……高百户您的。”

    高矢寒嗤笑一下:“我要他的如夫人和孩子做什么?”

    “是贫道不会说话,贫道将来一定给高百户奉上更多的好处。”

    “她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公布这些账册?”

    “据我所知,已经在透露了。这些只会透露给捐赠最多的那些信徒,还有各地有号召力的仙仆。”

    五仙教的“仙仆”,就是各处地方上为仙教收钱、颁布“教令”的那些,人员构成和地保、里正高度重合——一边给大明皇帝收税,一边给五仙教找钱,一份租子收上来,先满足五仙教,之后才是纳皇粮。

    “这玩意直接拿给那些老百姓看,他们也不懂。”

    朝廷政令都得靠着乡绅、地保、里正这些才能通知到末端,反过来,让他们去煽动百姓,也好用的很。

    “兰仙姑这是想要代替玄清真人?”

    “她倒是想,可惜,我们五仙教终究不是道姑能掌乾坤的。玄清倒台了,她准备让玄澄上。”

    高矢寒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不到眼底,让看着的人只会一阵恶寒。

    “我一直有一点没想明白。玄清有钱,有本事,对五仙教的将来也很有想法。跟着他混,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将来还能平安上岸。兰仙姑有什么,能让你们动摇?”

    玄昊也笑了起来,这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完全稳定,甚至又有了大局在手,胜券在握的味道,面对整日里皮笑肉不笑的高百户也习惯了,听了这话,淡淡道:“有些人是拿她当个工具,想要代替玄清。毕竟,兰仙姑在底层信徒中是真的有威望。”

    “底层信徒又图她什么?借刘娘子之手的一点小恩小惠?”

    玄昊摇摇头,一字一顿道:“图她许下的公平世界,均分财富,再无贵贱。”

    高矢寒一拍桌子:“放肆!这是要造反?”

    “这是兰仙姑的事,与贫道无关。再说了,兰仙姑的‘均分财富’只是均分教中财富,良田平均给信徒,再无贵贱,也是说教中信徒皆为兄弟姊妹,没有等级之差,这也谈不上造反吧?”

    “痴人说梦。再无贵贱,她兰仙姑自己不就是高高在上,难道与入门的信徒平等?”

    “她是仙姑,九天玄女下凡,平等是凡人之间的平等。这凡人看到神仙,当然只有跪拜供奉。”

    高矢寒细细品味一下——别说,虽然本质还是胡扯,表层逻辑确实是通的,哄哄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底层信徒足够了。

    “据我所知,兰仙姑这里藏了一批武器——军中制式的,是藏起来了,还是已经发放下去了,贫道就不知道了。”

    高矢寒微微皱眉,在遂昌的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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