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依然是一个清晨。

    一行人匆匆赶往七贤洞,这天他们做好了爬山、下水的准备,连秋江都换了一身劲装,深色布衣,窄袖口,紧束腰。

    楚亭月早上这身打扮出来,和赵员外遇到,后者很快瞪大了眼睛,转头呼了儿子一巴掌“不是说那是你们同学的表哥么?这分明是个姑娘,你个不孝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距离七贤洞还有一里地的时候,一声闷响,大地微动。

    树木摇晃,群鸟惊飞,陡坡上石土刷刷往下滑。

    赵名玉一颤,一把抱住身边的沈庭,瑟瑟道:“魔吼,就是这个魔吼——”

    沈庭嫌弃得扒开他:“哪里来的魔……这不是炮仗的声音么?啊——开山炮!”

    沈家老夫人是湖州人,当地多石矿,开山取石常用炸药,沈庭去过几次祖母家,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

    楚亭月则和路英对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路英脱口道:“七贤洞!”

    楚亭月则对跟来的差役道:“快去通知徐郎中!”

    徐沐平是跟着张思仁去追查运河假锦衣卫劫火药事件的,他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相关痕迹指向天目山。

    当下这一声炸药巨响,显然和丢失的炸药有关。

    她下令时候,秋江和那三个江湖人已经飞速朝七贤洞奔去,他们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去走小路。那三个江湖人一人掏出一个虎爪往山石上一甩,就开始攀岩。

    秋江更潇洒,只一把匕首在手,或踏石或踩树枝,实在没有地方借力,就用匕首一插,下面的人只看他起落如鹰,没一会就登上陡坡。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顿时掌声喝彩声一片。

    紧跟他上来的,却不是他那三个弟兄,而是楚亭月。

    这一次,他是真的为这个少女的轻身功夫喊了一声“好”。

    另外三个可没那么好的轻功,一人还对着上头喊:“秋公子,帮忙拉一下……”

    正此时,又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

    陡坡上三人直接滑下去两个。

    另一个,秋江正接了飞虎爪上的绳子往上拽,这一变故,那人往下一滑,把他也拉了下去。

    楚亭月一惊,却见他一手依然拽着绳子,另一手一松一扬,虎爪飞出稳稳抓在洞前大树上,立刻帮两人稳住了身形。

    秋江一跃回到平台上,手上用力,将另一人也拉了上来。

    此时震动已经平息,劈里啪啦的声音却连绵不断。

    楚亭月见他们没事,朝着山洞里跑了进去,没跑两步就停住了。

    洞顶刷刷的往下掉石头,深处各种声音混合,也不知道是塌了洞顶还是穿了洞底。

    正犹豫,手忽然被人拉住,她一个激灵,差一点就要反击。却听到秋江的声音:“先出去,不安全。”

    站在洞外平台上等了好半天,洞内的声响才渐渐平息。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进去探探。

    第一层和下到二层石厅的道路还好,并没有明显损坏。地上也只有一些细碎小石头。

    等到了第二层大厅,火把一照,有人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那个砌得方方正正的水池彻底翻了,底部开了个大洞,水漏的干干净净。

    路英他们猜测得没错,水池下的确有控制通道的机括,但是当下被彻底毁了,连运作原理都看不出来。

    趴在炸开的口子上,能看出下面本来是个近乎垂直向的道路,或许就是通向有金蟾石的第三厅。

    秋江和路英原本根据临溪村石碑,在相应方位寻找过机关,没想到对方的动作那么大,直接扩开了第二厅的大小,让原本位于东北角的通道变到了中央,并以水潭遮挡。

    想来若是找对了机关,应该可以排干净池中水,露出石梯。

    秋江叹了口气:“悬梯而下……我和路兄看石碑之时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石厅到金蟾洞,应该不是通道相连,而是从一个洞里通过铁索梯之类的,直接爬下。两处石厅近乎上下重叠。

    在漆黑的洞中,一手拿着火把去爬这种地方自是艰难危险,难怪关于金蟾的记载并不多。想来大部分慕名而来的,到第二厅后感怀一下古人,趴在洞口往下看看也就满足了。

    “哎呀……这……”一声长叹,没有高来高去本事,只能从小路上来的路英喘息未定,也被面前的景象惊了一下。

    “下面整个被炸乱了,下不去。说真的,这处石厅居然没塌已经很不容易了。”

    路英也在洞口上趴了半天,啧啧称奇。

    所有人都一个想法——这么大手笔,这是在七贤洞里干什么天大的事?

    楚亭月一开始想下去看看,被秋江拦住了,这会闲着无聊,举着火把在石厅里一点点转,转到一个位置的时候忽然“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她踮着脚尽可能地举高火把,指向洞顶一处。

    借着火光,隐隐可见一点颜色。

    “是个图案吧?”

    众人踮着脚,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像个图画。”

    “画了什么,看不清楚。”

    楚亭月将火把递给从人:“我想办法上去看看。”

    “且慢——”秋江一笑:“还是我去吧。”

    楚亭月想了一下他刚才登山、救人时的表现,觉得对方的轻功可能在自己之上,也没客气,笑着说了句:“小心。”

    在又展现了一番让众人忍不住鼓掌叫好的轻身功夫之后,秋江稳稳落在地上:“上面本来有大幅画,被用白灰掩了。适才震动,落些灰泥下去,才显出图案。”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朝四周看看。

    楚亭月马上找了个“山洞不太安全”的由头清场。

    众人离开,秋江才低声道:“业火红莲。”

    楚亭月脱口道:“唐赛儿!”

    到正统十一年,震惊大明朝的唐赛儿暴动其实只过去了二十多年。

    发生在永乐年间的这件事,至今还是大明朝的眼中钉肉中刺。

    最让朝廷不安的就是唐赛儿和起义的核心人物并没有被抓获。

    这位白莲教魁首自称佛母,她起事时的并没有体现出太特殊的地方,可她起义失败,诈降逃亡后的经历却仿佛印证了“神通广大”四个字。

    大明朝廷几乎把整个国家翻了一遍,甚至在听说其“出家避祸”后,抓了万余名比丘尼,依然没碰到这位女魁首的一点衣角。

    这一下民间的传说就热闹了,从下凡历劫到通天彻地。还热衷于编各种她被捕后如何在铜墙铁壁、众目睽睽下消失的故事。

    可就像路英说的“真那么神,就压根不会被抓住”。

    当然了,这个矛盾肯定不是只有路英一个人发现,所以传说里朝廷方面也有通天彻地的法师,双方每一次交锋都是天雷滚滚、飞沙走石,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表现到了凌厉尽致。而从唐赛儿之后,各种民间叛乱都喜欢打着这个白莲佛母的名义,而每一次朝廷围剿的失利都让白莲教在民间的影响力更上层楼。

    一涉及白莲教,路英和楚亭月都变了脸色,这件事再也不是他们能继续闷声不响查下去的。两人都忙着通知自己的直属上级。

    没出半天,从县到府,从按察司到锦衣卫,呼啦啦来了一堆人。

    朝廷官员、衙门差役陆续抵达的时候,秋江和他的同伴们先消失了。

    等楚亭月注意到少了人,低声问路英,后者的笑笑说:“江湖中人,不愿和朝廷多打交道。”

    等大队人马陆续到的时候,路英指挥第一波赶来的县衙差役已经把山洞石厅顶部的泥灰清理了一半。

    果然下面隐藏着覆盖了整个洞顶的壁画。

    红莲业火,弥勒圣境。

    乍一看是佛教典故,但只要真正懂得人,很容易分辨出其中的不同。

    “七贤洞”自“断路”之后二十年,到底被什么人在派什么用处,这个问题昭然若揭——白莲教拿来当了法坛。

    路英是湖北人,那一带也是白莲教发展的“重灾区”。他从入仕以来经办过不少相关案件,对白莲教的了解颇深。

    按照路英的说法,这是白莲教的“大法坛”。

    大法坛,在白莲教内最大的作用就是为新的信徒举行“皈依”仪式。

    这个“皈依”仪式级别很高,并不是随便什么信徒都有资格参加。

    参加完这个仪式,起码能当上分坛坛主的入室弟子,在教中被看作“魔翁”“魔母”的候选人。

    他抬头看着壁画,连连叹气:“有这样的法坛,白莲教在杭州府的传教规模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这是必须要叹气的,当初唐赛儿起义并成功脱逃后,相关地区的官员几乎被清扫了干净。掉脑袋的数量可能比被抓住处决的义军首领还多。

    大清算给当地官场造成的危害是起义本身的翻倍。

    “泥灰涂上去有多久了?”

    被官府喊来干活的师傅回答:“总有一两年了。”

    路英低声道:“我大概知道那几个书生为什么来七贤洞了……”

    楚亭月一直在他附近,忍不住“啊?”了一声。

    路英丢了个“出去说”的眼神,两人找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楚亭月立刻问:“这几个书生是白莲教徒?”

    “从他们后来的遭遇看,应该是白莲教高层盯上了他们,或者他们中的几个人,要把他们发展为高级教徒。”

章节目录

大明刑事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明月晓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明月晓轩并收藏大明刑事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