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二福死的很不是时候,可死因明明白白,是比谭县令之死还简单的意外。

    楚亭月也没有继续找茬,朝陈行递了个眼神就通知收队,行过镇上医馆时她一个转弯走了进去。

    此地医生果然就是清早出诊杨家的人,给的说法和她验尸结果完全一致。

    “杨老板真是可惜,但凡有个人在身边都不至如此。”大夫唏嘘着补了这么一句。

    这事她也问过,杨二福喜欢喝酒,回来晚了就在偏房睡,又没有让人守夜伺候的习惯。

    杨家有钱,不过离开大富的距离还很远,而且有钱的时间也很短,家里仆人不多,更缺乏训练。当天值夜的仆人连主人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清楚,更别说小心照顾了。

    说话间进来两个人,上来就问有没有人来看过中毒的病。

    大夫苦笑道:“一上午都来问三回了,没有,没有。今天就去杨老板家里跑了一趟,到这会儿还没新的病人上门。”

    其中一人又问,那有没有人来抓过含这么几味药的方子?

    大夫笑了,这倒是有,这也不是稀罕药,早上就有三个人来抓过。真有稀罕药,各位大爷知道的比我这里要早吧?”

    “少废话,这里面有没有外乡人。”

    “有!”

    一个小巷中,一名锦衣卫缇骑努力缩小身子,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那巷子窄小且脏,污水都留到巷口,显然正常情况是不会有人进去的。

    那缇骑一手紧紧抓着刀柄,心情异常紧张,而且还有点沮丧。他的沮丧倒不是因为这个条巷子太脏,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是一条死路,躲了进来他才理解为什么这条路如此不讲究,因为压根不能通行。

    他只能祈祷追兵不会朝着这个巷子里看,不然就是自己把自己陷于绝境。

    捏紧了手上提的药包,他抬了下头,想看看能不能上墙——沮丧,太高了,有个助跑什么的还行,当下么,他现在的位置,塞进来一个人都勉强,根本没法借力。

    他没想到敌人的眼线那么多,只是去买一个药就能被盯上,一时间后悔没多做一些布置。说起来那位在他出来的时候嘱咐过,要是因为他的疏忽药没及时送到,或者更糟糕……他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后果。

    脑海中思绪万千,其实就是转瞬的事情,忽然听到一声:“抬头——”

    大惊之下,下意识地抬头。

    一根抓索垂下,一人从屋檐上探出头来。

    “楚巡司——”

    “上来!”

    有借力的地方,这等民宅院墙对锦衣卫缇骑当然不是阻碍,几下窜了上去,因为用力过猛,踩碎了一块瓦,又踢下去了一块。

    一声响动,屋中有人循声而出,一抬头:“什么人——来——”

    呼声戛然而止,对着一个泫然欲泣的美貌少女,这人卡住了。

    楚亭月控制住掩面的心情,对着屋主露出恐慌无奈的表情,低声道:“有一群人追着我们……”

    屋主人跑去门边扒着一看,嚯,镇上出了名的流氓们拿着棍棒骂骂咧咧的过来,他一个激灵,秒懂,朝着上面招招手,意思是“下来,保护你们。”

    缇骑感慨大人物们就是不一样,什么舞台唱什么戏,一登场一定是唱作俱佳。

    大概是追击他的那群人平常口碑太好,屋主人居然对他们的来历和为什么惹上追打丝毫不问,给两人倒了茶,还问他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楚亭月连声道谢:“那就麻烦大哥卖一身干净衣服给我阿兄吧。”

    缇骑:妈呀,这一声阿兄叫的……折寿了。

    缇骑去换衣服,房主人感觉他们出手有点大方,这才问了一句:“两位做什么的,怎么惹到……”指了指外头,一脸嫌弃。

    “我们兄妹是做药材生意的,之前和这边山上的人有点交情,来收草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一脸沮丧。

    屋主人自己补完了全套剧情,立马道:“哎,这一看你们就是外乡人,这山上是有好药材,可谁也不许直接接触,得通过……”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我们这里有的药材,松阳、龙泉那里也有,换个地方吧。”

    屋主人吧啦吧啦的说,楚亭月捧场的听。要是那缇骑在这里,更加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亭月仅仅从医馆中那大夫无奈但又不得不忍耐的态度,以及那两个上门问话的人粗鲁的举止中,就猜出这里的势力强大且让当地百姓反感。又在大夫的一句抱怨中判断出地方上还存在对珍稀草药的垄断。

    最终编出的故事和当地情况完美吻合。

    等缇骑换好衣服,屋主人先去开门张望了一下,那群人居然还没走远,他撇撇嘴,把两人带到后门:“从这里走,出门右转,上了大路一直走就出镇子了。别停留,别在渡口坐船。”

    直到出了镇子,陈行赶了过来和他们汇合,楚亭月才正色道:“高百户受了伤?中毒了?人在哪里?带路!”

    一连串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你若是想换个上司了,可以继续犹豫下去!”

    经过了刚刚那一折腾,缇骑本就忧心匆匆,当下被人直接戳穿,楚亭月也是“老熟人”,他干脆回答:“百户大人收了伤,在——”

    说了半句,表情忽然有一点尴尬。

    楚亭月试探道:“藏身在青楼?”问得很不确定,那镇子虽然富裕且很有一点规模,却并没有青楼这种高级娱乐设施。

    “不是,不是……”

    楚亭月哪有心情和他多话,脸色一沉:“带路!”

    地方很快到了,楚亭月这才直到那缇骑在尴尬什么。

    高百户藏身的地方并不尴尬——距离镇子五里路的村子中一户位置偏僻的农户家中。

    尴尬的是他们“借住”的手段——把人家两孩子绑了当人质,一家子战战兢兢,女主人眼睛都哭肿了。

    高百户还是老作风,出行必有多人在侧,这会就看出优点了,有人床头端茶送水当保镖,有人看住农户不让跑,还能分出人去买药。

    楚亭月唯一的疑惑就是“有人手去买药,为什么不顺便去地方县衙、军所喊后援”。

    简陋的农舍里,高矢寒躺在床上,各种声音也没有惊动他。楚亭月觉得这应该不是高百户的倨傲,而是真的陷于昏睡了。

    “可否让我查看一下?”

    留守侍奉的缇骑有一点为难的样子。

    楚亭月翻了个白眼,带路回来的人呵斥了一声:“楚巡司有什么信不过的?快去搬椅子端茶。”

    这位是高矢寒的亲信,是个校尉,几人中职级最高。

    大概看了一下——没看出什么结果。

    楚亭月真正只能说“粗通医术”,且啃医术的核心目的还是为了学仵作本事,把脉基本不会,从体表特征只能判断“不是常见毒药”。

    内心感慨一下,活人难办,要是死了,她倒是有很多种办法来找原因。

    “百户大人中了毒,情况是这样这样的……大人自己懂医术,昏迷前开了方子。”

    一瞬间,楚亭月对这位高百户刮目相看。

    毕竟,在她听到的八卦中,高矢寒出身穷苦,绝对没有正经读过书那种。

    他年轻、狠辣、性格古怪,偏偏又生的眉目如画,短时间内快速提升,旁人会怎么联想不难猜测。

    楚亭月听八卦的时候,勾勒出来的就是一个有野心、有机缘,但是没啥真本事的花瓶男。

    真正见了面——高矢寒武艺不错,性格是很有病,但是举止谈吐都绝不是没读过书的样子,这会还加了个“懂医术”。

    对面前人,她心中升起了三分敬意。

    这时候高矢寒醒过来了,几乎是转瞬之前就搞明白了状况,示意下属给他拿了水,喝了两口后半靠着说了一下他中毒后的症状和对毒类的猜测。

    楚亭月想了想,总觉得这位自己的判断不是那么准,又问了一句“可否让再下查看一下。”

    高矢寒一笑:“楚姑娘随意。”

    楚亭月……这货一开口就想揍他怎么办。

    仔细检查了一下,三脚猫医术的她当然还是判断不出来,不过看对方脸色还行,探了一下,脉搏有力,不像是马上要完蛋的样子。

    “百户身体稍安后,还是尽快换个地方。”

    她真是很想吐糟,不知道是不是高百户太会摆架子,他的随员们也都是一副“我是大爷,走哪儿都给我让道”的派头。

    明明被人追杀躲藏农家,除了去买药的之外,所有人都还穿着锦衣卫的衣服。

    她到这家人房子院子里转了一圈,刚回来就看房子的男主人探了个头道:“村子里在查外来人了……”

    缇骑一拔刀:“少来事,我看你……”

    楚亭月一抬手:“他说的是真话。镇里知道你们中毒买药,在附近落脚,盘查村落是必然的。这里距离镇上才五里路,消息瞬间就到。”

    五仙观的组织能力和地方动员能力她在涂村感受到了——比官府还好用。

    “对啊,我孩子在你们手上,我哪敢……”

    缇骑一瞪眼。

    “我家里,我家里有口地窖,能躲好几个人,各位大爷要不下去躲躲?”

    缇骑刀直接出鞘:“你小子当我们傻么?出去仔细应付,敢乱说话,第一个宰了你儿子!”

    被拿来威胁的小子七八岁样子,被捆着丢在房间角落,听了这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恰恰这个光景,高矢寒突然□□了一声,旋即一口血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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