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极其强烈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位“青年”就是这座高塔的主人,鼎鼎有名的五百岁老人——埃迪劳斯。

    也许异世界的魔法师都是驻颜有方的高手。在见识过形如耄耋高龄、鬓发苍白的教皇后,再看这位三位数高龄仍然拥有一张大学生般年轻脸庞的“老人家”,陶初阳深深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并不相同。

    不过等等,难道如此高耸巨大的一座塔只是魔塔之主尊享的单人居所吗?有没有另一种微小的可能,眼前这位正在释放无形威压的魔法师其实是她未来的好同事、卡提那的好下属、刚刚那个释放了体感极差的传送魔法的阿刻戎先生呢?

    陶初阳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向卡提那。骑士正与这位唐突出现的“青年”暗然对视,湖蓝色的眼中没有半分柔情,神色如无波的湖面般平静,却又暗含着几分利剑般的锐利。

    这显然不会是一位恭谨矜持的骑士团长面对自己属下的表情。陶初阳确信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直觉,面前的不速之客正是震慑教会几百年的魔塔之主,凭借一己之力斩断了魔塔和教会多年合作关系的大天才,埃迪劳斯先生。

    埃迪劳斯正睥睨着他们。

    用“睥睨”这样饱含情感意味的词语来形容他的视线其实不怎么确切。埃迪劳斯对他们的注视其实没有透出多少居高临下的傲慢感,甚至根本没有包含任何鲜明的感情。他像个物理意义上身居高位的摄像头,漠然俯视着他们两个冒昧来访的不速之客,如同巨人瞥见脚下有一只小小的蚂蚁,不痛不痒,毫无触动。

    这当然是一种不怎么令人舒服的目光。

    陶初阳其实没指望自己会遇到一位胡子白花花又笑眯眯的和善老头。她有短暂地设想过即将见到的魔塔主的形象:阴暗的、冷酷的、压抑的,或是愤怒的、尖锐的、熊熊燃烧的……五花八门的人物形象划过她的脑海,一笔笔描摹出一个的模糊影子。可直到她真正与他对上视线时,她才发觉,她仅有的二十多年阅历确实限制了她的想象。她以为即将面对的对象,无论是多么极端、多么奇特,终究还是保有几分人的形象的。可她在非玄幻世界的生活经历没有让她意识到,自己意识中那个名为“人”的生物,最极限也只有120多年的寿命。

    而一个持续了五百年的存在,真的还保留着普世观念中“人”所具有的认知和观念吗?

    五百年,一串三位数字,念起来那么简单,写起来那么随意,但亲身经历起来,又要多么漫长?即便是穷凶极恶的罪犯,禁闭三个月后也不过仅剩下最后一口气。更何况是在这样隔绝人世的黑暗中,度过近乎五个普通人生长度的岁月?难道他们还能奢望这个传闻中生性孤僻的埃迪劳斯还留存着他本就不多的人性吗?

    陶初阳看向这副年轻皮囊下干枯如白骨的灵魂。她突然有些怀疑,之所以埃迪劳斯只是淡漠地看着他们,却一直不开口,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交流而忘记了如何说话。这种与现在的阴暗环境相得益彰的黑色幽默让她产生了一丝微妙的笑意。不过打破这样一个堪称严肃的气氛实在不太礼貌,于是她压下了这份笑意。

    她沉默地等待,等待卡提那或者对面的埃迪劳斯来结束沉默。

    “又放进来了外面的东西。”

    陶初阳数着自己的呼吸,她第十五次吸气时,东道主埃迪劳斯终于开了金口,表达了他显而易见的不善态度。声音倒是与他那张无机质的年轻脸庞很匹配,十足的清冷寒凉。

    陶初阳对于“东西”这个称呼没什么想法。虽说一般意义上,以“东西”来称呼别人是不合礼数的,但这个词语用于攻击时的高妙之处就在于对方不能以自己“不是东西”来反驳。鉴于她的观察和推测,对面的这位心理状况看起来很难划归到正常人类范围的生物,恐怕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把人当作某种会动又会说话的“东西”。所以她既没有感到被侮辱,也没有和对方就此开启一场人类到底是不是“东西”的哲学思辨的想法。

    但显然,她身旁的卡提那对这个称呼可不只是颇有微词。也许对骑士而言,对敢当面辱没他效忠的君主的人,应当立即拔剑,回以对方一场交付生死和荣誉的决斗。埃迪劳斯的话音未落,卡提那就把手搭上了他闪着寒光的剑柄,他对上魔塔主后严肃敛容的神色,也因这一句开场白变得更加冷厉。

    就像维护主君是骑士的职业任务一样,陶初阳来到魔塔的任务并不是和魔塔主才见第一面就爆发冲突。对一个急于做完工作下班的人而言,快速解决问题的优先性应该放在和脑子不正常的甲方强调打工人的命也是命之前。于是,在卡提那把无形的敌意转化为出鞘的利剑前,她开口把话题引向正轨。

    “你好,埃迪劳斯阁下是吗?”

    埃迪劳斯的视线从他们二人间的昏黑的空隙幽幽转到了她的身上。默默在心中把她开除“人”籍后,陶初阳平静地迎上对方没有温度的目光。就像埃迪劳斯把他们当做东西一样,她自然也可以把他当做一件东西,譬如一个完成任务必要的npc。

    对方既没有肯定也反驳她的称呼,陶初阳姑且把这看作一种默认。在确定交接对象后,她继续一板一眼的程序化对接工作。

    “冒昧打扰了,我们是来自教会的人员。这位是圣骑士团团长卡提那阁下。”她抬手向对方引见随行人员,放下时顺势轻拍了下骑士还未离开剑柄的手,无声示意他先收敛下敌意,目前由她把控局势。

    也许是她的错觉,卡提那的身驱似乎因为她隔着手甲的触碰僵硬了一个瞬息,但他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缓慢无声地把手收回身侧。大概是这种不事先打招呼的身体接触动了这位古板骑士的道德底线吧,陶初阳想,其实她也觉得对还没见几面的同事悄悄做这种小动作是有些逾越了,但形势使然,解释和道歉恐怕要留到事情解决之后了。

    “我是教会召唤的本届圣女——”

    变故突生。陶初阳卡壳般停下了自己的话。

    埃迪劳斯原本游移在她脸上的漠然眼神,在她最后吐出的两个字后,骤然变了温度。

    仿佛沉寂已久的火山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岩浆滚动的低鸣。他如凝固的血块般暗红眼眸中突然涌出一簇灼热的赤炎,如同闭目沉睡的黑龙,突然睁开了窗棱般巨大的兽瞳,庞然大物一直隐而未发的鄙人压迫感突然向她扑面而来。

    本就微弱的火光变得更加昏暗,影影绰绰,闪动着危险的意味。

    不妙,陶初阳意识到,刚刚自己无意间撩动了魔塔主某根陈旧的神经。

    “……圣女。”

    仿佛要把最后一丝空气都压榨殆尽的沉默里,埃迪劳斯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词。那轻声而缓慢的呢喃一字一顿,如同雪崩前轻轻飘落的一片冰凉的雪花。

    好似被自己说出的两个音节撬动了某个关闭已久的阀门,一声冷笑溢出他的喉咙,像冰山开裂前的一声脆响。埃迪劳斯缓缓垂首,斗篷遮住了他的神色。他消瘦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一直隐藏在宽大黑袍里的手随之出现在陶初阳的视野中,埃迪劳斯苍白的指节间,似乎正升腾起一片浅淡的黑雾。

    即便不了解异世界的魔法运作,陶初阳也能分辨出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愈加沉闷逼仄的空间里突然撩起一阵清风,在陶初阳反应过来前,原本在她身侧的卡提那带着一身甲胄,以一种她没有看清的速度轻巧无声地闪现在她身前。高出她超过一个头的骑士挡住了魔塔主骤然发作的倾轧。

    “……圣女殿下早已重返天国……此世再无人能妄称殿下的名号。”

    埃迪劳斯轻柔的低语绕过骑士的庇护,悠悠回荡在她耳边。像阐述一个悲哀的事实,或是宣读一份沉重的判决,那沉郁而冷寂的语气中,陶初阳却隐约感受到了一似微小而隐秘眷恋,和翻涌着的、压抑了几个世纪的深重绝望。

    “而你们……竟以圣女之名自称?”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陶初阳理解了一切——这位从前的圣骑士,显然是前任圣女的究极毒唯。

    曾经全心全意追逐的神明消失后,偏执的狂信徒怎会允许一个莫名出现的无名之辈占据曾属于他的主的神位呢?那些狂热的爱恋和仰慕都无处可去了,所以化作对冒名顶替者的憎恨,这样的故事已经屡见不鲜了。不外乎他会被“圣女”二字触动逆鳞,哪个毒唯能轻易接受独属于自推名号被他人接替呢?

    “如若教会妄图以你、你们,污蔑她留下的圣名——”

    印证她猜想是埃迪劳斯喃喃自语结束后,陡然凛冽起来的气息。

    氛围徒然加压,烛焰忽地拔高。一道道鬼魅的黑暗不知何时从墙壁间渗出,转眼逼近了她的影子。

    刹那间,一道比闪烁的火光更加刺眼的白光划过,陶初阳听见金属划过剑鞘的一声铮鸣,卡提那的长剑闪着莹莹寒光,滞在半空,割开一片纯然安宁的空间。

    被触怒的魔法师似乎不准备再与他们浪费口舌,骑士也早有此意。

    在这一触即发的场面里,陶初阳的思绪却恍惚间飘回了不久之前,在教会的传送阵前,她与特蕾莎擦肩而过时,修女那金色的、好似隐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睛。

    特蕾莎是个聪明人,是个善于隐晦地引导他人的聪明人。陶初阳想。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初,修女三言两语就点拨了她如何用言语赐福。如此细致入微的角色,会料想到如今莫名的僵持局面吗?卡提那的实力既然能说服教会放他们来到魔塔,必然不会让她在此遭遇生命危机。但如果只是想用武力达成任务,只派卡提那一人前来岂不更好,何必要带上她这个魔塔主显然不喜欢的吉祥物圣女呢?

    陶初阳再次回忆了一边特蕾莎的任务——“取得前代圣女手记”。

    不,更完整的说法是——她全力搜寻着脑海里着修女说出的每一个字。而后,她发现了关键。

    任务的全称是——“向教会代述前代圣女的手记”。

    手记不是关键,特蕾莎从未表达过需要她取回手记的意味。重点是那个动词:“代述”。

    一个历史超过两千年的世界,一个存在魔法与教会的奇幻世界,难道没有其他识字的人或是土生土长的语言学家?为何需要她来“代述”前代圣女的笔记?况且,教会凭什么相信她就有解读笔记的能力?虽说圣女都是召唤自异世,但难道她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异世,使用着同一种文字吗?

    一个猜想浮现在她脑海。假若她的母语在此世拥有某种被称之为赐福的神奇能力的话,那作为语言的载体,她的文字,是否也具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信徒聆听她的母语如同聆听圣音,那阅读她的文字,也许正是如同圣谕一般?

    前代圣女留下的圣谕一般,需要她这一代圣女来代述。如同中世纪教会拥有圣经解释权一样,教会把圣谕的解释权留给了她。教会是这种善良开放的组织吗,会甘心把关乎信仰根基的重大的权力就这样丢给一个注定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打工圣女?

    “代述”。陶初阳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词。

    “为什么教会选择让我代述呢?”她试验性地用母语说出了这句话。

    光芒亮起了,照亮了这幽暗一角的黑沉,压抑的暗潮被圣洁而祥和白光驱散。圣光中,卡提那握剑的身姿更加挺立,像神明坐下忠诚不二的守护天使,只待为主献上胜利的果实。

    骑士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沉默地与黑暗中的魔塔主对峙,甚至没有回应她的话语。她的疑问像是一道光,只是那样柔和地撒在他身上,为他增加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却没能流进他的耳畔。

    原来如此。

    陶初阳想到,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的人听不懂她的母语。

    在她叫嚷着“我要回家”和疑问着“为什么是我”时,从没有人回应她,哪怕是一直自称永远效忠于她、尽心回应她诸多问题的骑士,这一次好像全然未曾听见她说话一样。她的话语化作光芒,装点了这片大地。语言本该沟通交流的用途被抹去,只在人群头顶留下一个意义不明的符号。

    她的话语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只是一道有赐福之力光芒吗?

    那么,她的文字呢?连言语都无法被理解,甚至无法被倾听,那语言的结晶,那些包含诗意的瑰丽符号呢?他们能够理解那些文字的含义吗?

    她侧身走出骑士的荫蔽,正视着黑暗里的那个身影。“埃迪劳斯阁下。”她切回了这个世界的语言,如愿看到了骑士和魔塔主的反应。骑士持剑的姿势未变,碧蓝的眼眸注视着她。

    “殿下,请允许我的剑为您除去阻碍。”骑士的话语中燃烧着平静的凶戾。

    “……”埃迪劳斯没有用言语回应,只是向他们投来看待已死之物的眼神。

    “我无意与你争辩教会如何选定圣女,也并不代表教会的任何立场。”

    她盯着埃迪劳斯愈加暗涌波动的双眼,把自己的筹码摆上桌面。

    “我们此行前来仅是受教会所托,来解决一个问题——”

    埃迪劳斯轻压下眼帘,这大约是他鲜少的耐心快要耗尽的表现。

    “——来解读前代圣女留下的手记。”

    陶初阳仔细地观察着埃迪劳斯的神色。

    果不其然,在她这句话出口后,对方原本的冷硬神色忽地顿住了。转瞬即逝的怔愣从埃迪劳斯的眼中闪过,陶初阳从其中找到了自己正等待着的一丝细小的期许之情。

    “……教会派你们来是为了,解读殿下的手记……”短暂的停顿后,埃迪劳斯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一句三顿,句末带着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尾音,像在复述一个迷幻易碎的梦境。

    可喜可贺,陶初阳抛出的新话题浇灭了埃迪劳斯升腾的怒火,话题终于被引上了正轨。就是这样,让我们公事公办,赶紧谈好工作吧。陶初阳在心中低声祈祷。

    “你……”只是思虑片刻,埃迪劳斯抬起冰凉的眼,像评估工具可靠性一样冷漠地凝视了她一阵,“……你有什么能力,让你笃信自己能体悟殿下留下的圣谕?”

    我有什么能力?这个问题陶初阳也很好奇。现阶段有用的信息太少,就凭她证据都不充足的几个猜想,她确实不敢笃定自己就一定能读懂前代圣女的留笔。只是,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一种冥冥中的直觉在她的脑海里一拂而过,给她有一种自己大约真的可以一试的想法。然而她一向不相信这种所谓的第六感,所以她命令自己用理性思考,用语言来试探。

    “因为你无法理解我的语言。”陶初阳平静地陈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刚刚的那束光芒,教会称之为’赐福’的光芒,其实是我的母语。”

    埃迪劳斯神色未变,但投注在她身上的眼神变得沉重起来。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类,我是被教会以圣女之名召唤于此。有一位教会人员曾对我说,我的语言是神明的恩赐。但以我所见,当我使用我原本世界的语言,当我用我的母语说话时,你们却好似根本无法理解我的话语……甚至是根本无法听到我说话时的声音。”

    “……确实如此,殿下。”回应她的是放下剑的卡提那,骑士恭敬地肯定了她的猜测,“您的语言包含了我主的圣洁威光,如同神谕,凡人无法理解也无从体会其中的内涵,只能接受其中蕴含的光之恩泽。这是我主指定的代行者的特殊权能,圣女的语言和文字,皆为主之圣辉,唯有主与代行者有权使用和领会。”

    骑士为她证实了语言屏障的存在。原来她一直以来的词不达意,是因为一道物理意义上的语言屏障的阻隔。真不知道她优美的母语到底有什么奇妙的魔力,以至于这个世界的神明不吝用圣光把她的每一句话都消音掉。这份原住民眼中的神圣权能,目前只是令陶初阳颇感无语,这个莫名奇妙的母语消音设定让她那种被不法分子绑架到陌生国家的既视感更加鲜明了。好像神明无形中正咧开嘴角,恶劣地对她笑道:很遗憾,可怜的孩子,你现在孤身一人了。没人理解你的话语,没人能听到你的呼救。所以赶紧放下别的心思,就此认命,乖乖地给我打工吧。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陶初阳忍不住用这份恩赐点评了一下所谓的“主”。被她用母语诘问的神明没有什么回应,依旧十分慷慨的降下了光芒,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声控打光灯。在这点光明的映照中,陶初阳才发现原来埃迪劳斯的头顶也一直漂浮着一个小小的标记,是一把袖珍骑士剑的形状,但光芒十分暗淡,好像随时就会消散。

    那大约就是前代圣女留下的“赐福”标记吧,陶初阳想。这些标记的形状会有什么意义吗?一颗疑问的种子悄悄种进她心中。

    言归正传,她刚刚展示的发光特技似乎说服了埃迪劳斯一些。魔塔主抬起头,凝望着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消瘦的身影笼罩在白光中,透出一点遥远又迷惘的怀念。

    “埃迪劳斯阁下,你曾接受过圣女殿下的赐福,也曾与她同行,巡游大陆三年之久。”面对似乎陷入了过去记忆的埃迪劳斯,陶初阳选择重提旧事,让回忆杀来唤醒他估计已经快要消失的思维能力,“你亲眼见证过圣女殿下的那趟举世闻名的旅途,亲自和她一起走过了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你们一路的事迹至今仍被教会记录在册。”

    陶初阳毫无感情地复述着卡提那刚刚讲过的故事,效果好的出乎意料——埃迪劳斯寒冰般的脸居然真的融化了不少。

    魔塔主机械般冷漠的神色朦胧在将要消散的光芒中,竟隐约让人感到了几分怅惘的意味。看来她机械背书确实勾起了魔塔主关于五百年前那位圣女的宝贵回忆。

    陶初阳顺势将话题引向主题:“虽然如你所言,圣女殿下已经重回天国,但她的痕迹仍遗留在此。她留下的话语还没有传达她想传达的意义,她写下的文字还是一团无人理解的光芒。倘若——”

    “够了。”

    埃迪劳斯突然出声,止住了她快要憋不出词的棒读环节,看来她确实不擅长这种循循善诱、动之以情的诱导话术。

    “我没兴趣听你复述这些不知道修改过多少遍的事迹。你们有谁真正见证过当时的情景?殿下巡游途中的种种,岂是神殿那些只会咏诵神明的唱诗人所能描摹的。教会记述的每一笔都不过是对殿下曾经圣名的窃取。如若不是殿下曾亲口允诺了教皇,记事官的那些曲折笔法何以能保存至今。”

    好强的攻击性,陶初阳心如止水地感叹,这就是毒唯的战斗力。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你解读不出殿下留下的文字,只玷污了她亲手写就的手记,那该如何?”

    光芒彻底消失了,周围重新回到沉闷的昏暗中。埃迪劳斯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聚焦到她身上。恸摄意味十足的向她提出质问。

    陶初阳早过了会因为他人故意的非难而气恼的年纪。埃迪劳斯能提出这样的质疑,她只倍感欣慰。因为当甲方开始责问你事后责任分配时,恰恰代表着对方已经有义放手让你完成这项任务了。

    “那恐怕我们双方都无法获利了。”她答道,“你也许永远无法得知你口中的殿下留下的信息,而我也无法完成教会的任务,甚至要失去她留下的这份宝贵的经验。”

    她继续剖析着其中利弊:

    “实话实说,虽然我本人并不情愿,但教会已经任命我为圣女,并告知我只有在完成巡游大陆后,才能重返故乡。教会给我规划的路线,是重复一遍你和那位殿下走过的路。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乡人而言,如果能有一份前人留下的旅途见闻做参考,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相信成功解读手记对我们双方都是有利的。所以,不论是为了完成教会的任务,还是为了我以后行程的便利,我必然会竭尽全力,力图复现那位殿下留下的文字。”

    至于没有说出口的,应对解读失败的plan B——陶初阳悄悄瞥了眼卡提那手中那把剑柄上嵌着宝石的利刃——就该交给这位沉默等待已久的骑士了。

    她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灼灼视线注视着魔塔主,无言询问: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埃迪劳斯与她对视片刻,终于垂下了眼。他徐徐转过身,面对他遗留已久的最后的执着。轻轻的一声叹息滑过,只是一眨眼的瞬息,陶初阳脚下的地面突然换了颜色。

    四周不再是昏黑的角落。一方空旷而巨大的洁白空间出现在她眼前。炽热而晃眼的光芒自上而下泼洒在水晶般剔透的地面。陶初阳被刺得生理性眯起眼,抬头看见这方天地的上方。一轮庞大、刺目的白色太阳悬挂于顶上,像堵住瓶口的玻璃弹珠一样堵住了天花板。

    在能掩盖一切其他颜色的光亮中,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了。是埃迪劳斯正恍若无人的向前走去。陶初阳环视四周,见到了同样在寻觅她身影的卡提那。

    “殿下。”

    骑士向她走来。不过一尺的距离间,骑士的声音却渺茫的像远在天边。

    “这里应该……顶端……存放……里……”

    卡提那的声音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她摇摇头,指着耳朵,示意自己听不清。又开口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卡提那?”

    骑士看见她嘴唇上下开合,却没有听到声音,微微蹙起眉头。

    看来这里是拒绝语言交流的地方。陶初阳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就像魔塔的黑雾阻隔他人进入一样,这里刺目的白光阻隔了声音的传播。

    是谁带他们来到这里的呢?答案显而易见。陶初阳向骑士指了指魔塔主愈来愈小的黑影,转身跟了上去。骑士明白了她的意思,跟上她的脚步。

    他们快步赶到魔塔主身后,看到了这片平坦地面上唯一的一处隆起。

    那是一架独立的书几,实木的棕褐色几乎是这片只有白光的空间里唯一的颜色。书几上规整摆放着三本封面发黄的硬壳本子。

    埃迪劳斯伫立在书几前,垂首凝望着这三卷他已不知翻阅过多少遍的手记。

    炫目的光芒洒在他的发顶,如同神明予他最后的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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