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市城南有家花店,是位退休老教师开的,知道的人不多,人总是稀稀落落的。

    清明这天像往年一样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目送着一个女生捧着一束白雏菊渐行渐远,李奶奶忽地看见一道很熟悉的身影。

    “负烛?”李奶奶放下手中的伙计,带着些不确定的语气喊道。

    那身影怔了怔,思索了一会,才将眼前的花店店长和记忆中那个中气十足的李老师对应上来。

    “负烛?”

    “好久不见,李老师。”男人声音有些沙哑,细看起来,眼下有着不浅的青色,头发凌乱的被随手一扎。

    “是啊,好久不见,想当年……”

    话音未落,李奶奶仿佛是想起什么,旋即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是要去看长辈吗?”

    “嗯,去看奶奶。”

    李奶奶起身围着不大的花店转了两圈,挑了几只白菊,捡了两只白百合,又伴了几只马蹄莲。

    负烛这孩子总归是多了一份疏离感,毕竟能让他开口的人,少一个是一个,李奶奶心想。

    李奶奶是陈负烛高中时的生物老师,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人长得帅学习还好,唯一的不足就是跟同学们处不到一块去。

    所以当她知道这孩子处对象的时候,她也是除了她们班主任最震惊的一个,了解到人小姑娘乐观开朗学习成绩也垂直上升后,她愈发觉得两人郎才女貌。

    她又不是死守封建的人,当初小庞想找两人谈谈都是她给压下来的呢。

    李奶奶边包花边跟陈负烛闲聊,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不像是退休老教师和多年未见的学生,倒像是在和幼儿园小朋友玩问答游戏。

    “小晚这孩子最近怎么样了?”这话刚说出来李奶奶就有些后悔,毕竟两人分了得有十来年了,气氛沉闷了一会。

    就在李奶奶以为终于要结束掉这段对话时,内室的门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死死地咬住了将行的陈负烛的裤脚。

    “小哈回来!”

    听着李奶奶略重的语气,那黑影迟疑了一会,才委委屈屈地退回到李奶奶脚边,这时陈负烛才看清那道黑影原来是一只田园犬。

    “这孩子当时没什么力气的出现在我这花店门口,一旁掉了个胸牌上面写着小哈,许久都帮它找不到主人,它也就一直待在我这了。”李奶奶像是解释,又像是回忆道。

    不知道是不是李奶奶的错觉,她刚刚是看到那孩子笑了一下吗?陈负烛走后,李奶奶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另一边的陈负烛则是真真正正的在放怀大笑,他和望晚?一个装的沉默内敛,一个装的开朗乐观,演给所有人看罢了。

    直到笑的有些喘不上来气时,他扯歪了本来就有些不整的领带,攥着刚刚包好的花,来到离花店不远处的一座墓园。

    江淮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三线城市,当地土葬习惯比较多,这座墓园也是近几年新建起来的,看着有些残破,像是建好之后就未曾修葺过。

    旁边有个小亭,里面的守墓人看见陈负烛并没有阻拦和出声询问。

    墓园不是很大,一眼望得到尽头,周遭种着两排乔木,隐隐约约看得见虫鸟闪过。纵贯其间的两条小路上有些挂着水珠的杂草,偶尔还有几朵野花点缀其间。

    陈负烛站在一块墓碑前面,缓缓地将手中的花束放下,静默了一段时间,抬眼望了下天边经久不散的乌云。

    他的发丝已经被雨水浸湿,镜片上水雾交胧,指尖被冻得有些发白,和本来就有些许潦草的样子构成了种凌乱美。

    正当他打算离开时,余光却撇见了一位“熟人”。

    那人穿着一条白底的碎花裙,手里捧着一束白雏菊,眼眶微湿。

    在陈负烛看向她的同时,林依也注意到了他,许是和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多,许是三言两语也道不尽过往。

    林依微微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低头望了望裙边又看向手中的花束,最后只得从中抽出一朵白雏菊放在了原地。

    陈负烛有些诧异,他看着对方将花束放下后转身离去。

    “林依!”对方听到他的声音脚步顿了顿,可是并没有回头。

    陈负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那朵白雏菊所在的地方,没等他弯腰,没等他思考,他看见了一个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上面是一张很青涩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笑容明艳灿烂,热烈而奔放。

    下面是短短的两行字,却狠狠的刺痛了陈负烛的眼睛,让他感到讽刺。

    “望晚,开朗乐观,愿疾病远离。”

    ——葬于二零二八年春

    陈负烛多了一种无力感,比他这些年遇到的所有困难还要无力,他是惊才艳艳的生物工程师,但他救不了一个逝者,一个死去七年的逝者。

    陈负烛突然就泄了力,跪坐在地上,捡起了那只白菊,摩挲着它的茎部,手指被扎破渗出几滴血,他全然无感。

    “要不然说你是真惨呢,骗过了所有人,最后也骗过了自己。”

    他起身扫了扫裤腿上的灰尘,眼神透露出一股释然,手中的白菊落了地,又俯身捡起规规整整的摆在了碑前。

    再次扫过那行字,望晚乐观?她怎么乐观?她凭什么乐观?可她又不得不乐观……

    陈负烛愣愣的站了一会,猛地想起了什么,颤颤巍巍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被拉黑了。

    他平复了下心情,又拨出一个电话,通了。

    “陈哥?”

    “你知道林依现在在哪工作吗?”

    “你问她干嘛啊,我记得是在市中心医院。”

    那头的许云怀听见电话的嘟嘟声,心道果然,也不来的想陈负烛打听林依干嘛,就对着包厢里的其他人喊道“接着唱啊!”

    翌日,市中心医院

    手术室门外一对夫妻焦急的等待着,男人蹲坐在门对边,时不时的扫一眼手机看下时间,而女人则不停的在门口踱来踱去。

    二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闪烁着的红灯,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见它熄灭,一家人健健康康的回家,然后吵吵闹闹地决定今天晚上吃什么。

    “手术很成功。”

    林依在夫妻俩围过来开口前抢道。

    又讲述了些术后需要注意的事项,两人仍然紧绷着,但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请问能占用你会时间吗,林医生。”

    此时林依才注意到墙角站着个男人,体态修长,上身是一件蓝灰色拼接的牛仔外套,口鼻被口罩捂的严严实实,眼睛彰显出几分颓废。

    她冲那男人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麻烦去医办室等我下,谢谢。”

    等林依换下手术服,推门进去就看见男人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木制相框。

    那是一张合照,是以一个女生的视角拍摄的,还有两个人端着手机,映射着一男一女的模样。

    端着手机的两个人正是现在对视的两个人,气氛未免有些胶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依率先以肯定的语气说道。

    她越过男人。

    “如你所见,望晚死了。”

    陈负烛指尖有些发抖,并没有吱声。林依也没有太大表示,随手将相框扣倒在桌面。

    较长时间没有收到回应的林依正打算离开时,突然听见身后男人问了一句。

    “什么病?”

    “k-2型基因病。”

    没有过多拖沓,林依就离开了,把男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丝毫没有再叙叙旧的意思。

    躲进了厕所的林依疯狂地用水涮洗着脸庞,直过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她想起了刚刚手术台上的那个小姑娘,明明疼的不行还冲她笑。跟望晚一样傻,总是在考虑别人。

    林依眼角流下一滴清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毕竟她夸我笑起来更好看嘛,林依心想。

    可等她出了卫生间,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林医生。

    回到她自己的医办室门口,她犯了些难。环顾了下四周没人,她点起脚尖扒了扒门缝,确认陈负烛走后才放心进去。

    “林医生刚刚急诊转过来一个吞食异物的小孩!”还没等坐稳,一位护士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喊道。

    “好,我马上来。”

    急诊的工作总是说来就来,冲淡了胡思乱想。

    忙碌完的林依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再次回到办公室,看了看时间正打算去食堂解决午饭。突然瞥见之前扣倒的相框,扶了起来。

    “陈负烛你个挨千刀的!”

    看着相框里的照片被人拿走,林依先是错愕,紧接着发出了恶龙咆哮。

    过了会,她又无奈的笑了笑,果然只有跟他们几个相处,她才有那么多情绪。

    她被那场暴雨淋湿,于是没能再拥抱下一个春天。后来她以为她有了伞,却还是被水渍溅了个满身。

    望晚说她想临走前再看一次花海,却倒在了盛开前的夜里。葬于春天,却没有繁花相簇,独自退场,是没有人喝彩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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