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岸
疾驰七日，孟清欢的车驾终于抵达目的地。
赵叔将她抱放在床，同照看她的侍女茯苓交代清楚各类事项后，便匆忙离开。
茯苓蹲在床旁，有些好奇地打量昏睡中的姑娘。
巴掌大的脸上，线条均匀而又流畅。眉如远山，睫羽似扇，鼻梁挺直，唇瓣丰匀，美貌可见一斑。
色彩却很是单调，除去毛发的乌墨，就只剩病态的青白。身上少了股活气，叫人见了，总想探探鼻息。
这么想着，茯苓便不自觉伸出食指凑近。可还没感受到气息，少女便缓慢张开了眼睛。
孟清欢这一觉睡得极好，苏醒时只觉浑身舒畅。
但见到完全陌生的帐顶后，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茯苓却是又惊又喜：“孟姑娘您醒啦！怎么比赵前辈说的提前了这么多天？不过也巧，他刚将你送来没多久，兴许还没走远，奴婢这就叫人——”
话未说完，就被孟清欢翻身下床的动作打断。她正要劝阻，对方却已绕过她奔向门外。
茯苓很是纳闷。动作怎么这么快？这是昏睡许久刚刚转醒的病人，该有的身体素质吗？
但她反应也不算慢，立刻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孟清欢到了屋外，本想施展轻功。提息时却发现，原本醇厚的内力已半分不剩。恰好茯苓跟了上来，便拽着她帮忙引道。
茯苓这才觉出她状态特别不对。不明所以，更不敢再刺激，只能顺从地领着她一路跑出大门。
然而一路并未撞见赵叔，宅院外也空无一人。
孟清欢上头的热血被冷风吹凉，强忍的咳也再压不住，一阵剧烈过一阵，苍白的小脸生生憋得通红。
茯苓赶忙帮她抚背：“孟姑娘你别着急。你病才刚好，身体要紧，咱们先回去。赵叔刚走不到两刻钟，派人快马加鞭去追，肯定能追上。”
孟清欢却蹲在原地，抱着双膝不肯挪步。黑白分明的瞳孔紧紧盯着山道：“备车。”
茯苓当即差人去了。本想拉孟清欢去门房挡风，又不敢逆她的意，只能默默陪在一旁。
赵叔出来时，正好撞上这一幕。
认出孟清欢后，赶紧跑到她身边，急得语无伦次：“小主人你怎醒了？不是……怎么跑出来了？你你你，你有事只管差人办就好，这是要做什么？”
茯苓见他出手相搀，便退到了远处。
孟清欢眼睛一亮，借力站直身体后，低头抿咬嘴唇。强自压下喉头泛起的痒痛和腥味，才朝赵叔扯出抹笑：“我想来送送你。”
声音虚弱沙哑，气息也紊乱不平。
赵叔很是心疼。看她追出来，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由着她闹的准备。甚至暗想若招架不住，就违抗命令，带她去见主人算了。
怎么就笑着要送他走呢？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小主人你……不生气吗？”
孟清欢朝他眯了眯眼睛：“生谁的气？为何生气？难道是师父封了我内力还将我迷晕，再叫你偷偷把我送走的么？”
赵叔有些心虚。事实确实是这样。
只是预计昏迷的时间起码有十天，留足了他送人过来的余量。却没想到，这才第七日小主人就醒了。还刚刚醒在他要走之前。
大概确实是天意。
但赵叔却不敢认，只能硬着头皮遮掩：“那倒没有。就是主人每次回南尧你都要哭上一场。这回他有急事在身，没等你苏醒就先走了，我还以为……”
“我不生气。”孟清欢摇了摇头，肃正神色看向他又道：“我知道师父不想留我在身边，那天是我太钻牛角尖了。但我现在早已想通，所以想和你好好道别。毕竟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更不知道还能不能重逢。
赵叔听得有点发懵。看她说完后又若无其事地笑，更觉得胸口堵得慌：“小主人别这样。你若有气就撒出来，想哭也别忍着，毕竟我也有些想哭。”
孟清欢摊手：“那你哭吧。哭出来也好让我笑话笑话，高兴高兴。”
赵叔一愕，呼之欲出的眼泪就这么缩了回去。
瞧着她面上笑容确实不似勉强做伪，加之主人也说已经道过别，这才信她的话翻过这桩。
孟清欢含笑又再补道：“当然了，我还想请赵叔帮忙给师父带句话。就说他是我最最稀罕的美人。我不想和他后会无期，只想殊途同归。
另外他既是因急事回南尧，一年想必也足够处理了吧？你跟他说，明年中秋，眠风小筑不见不散。若他不来，那我后半辈子便都用来寻他。”
赵叔郑重点头：“我一定转达。但小主人是打算回去长住吗？青州近来不太平，你内力暂失，还是莫要涉险。此处是云谷主的私宅，等他回来帮你调理好身体，找回内力后，再去不迟。”
“我现在不去。我要先去男人……哦不，美人多的地方。如今没有师父养眼，总得找个人来替代，否则这日子怎么过？”
赵叔被她的言论骇得抽了抽嘴角。孟清欢尤自未觉，继续说道：“比如金陵就很不错。秦淮十里，定然有不少南风馆，就是不知质量如何。”
赵叔更加尴尬与不敢置信，却还是竭力维持笑面：“小主人还真是长大了。哈哈，长大了。赵叔当然支持你，但风月之地鱼龙混杂，务必要擦亮眼睛。”
孟清欢被他的反应引得笑出了声。
晚风吹扬起她的发丝，暖光铺洒在面，也给她双眸注入十足的灵气：“无妨，管他是鱼是龙，只要生得好看就成。除了长相，我不挑的。”
赵叔摆出长辈的架子：“那可不行。还是得好好挑一挑的。入眼固然重要，但留在身边之人，最重要是得入心。”
孟清欢琢磨了一番他的话意。说得有理，却并不适用她。
她打小的目标是美人环绕，若各个入心岂不是挤死了？她出钱，他出脸。全凭自愿，腻了以后一拍两散。这样才好。
但她没争论这个问题。看了眼西垂的斜阳又道：“天黑山路难行，赵叔要走的话还是要快些动身。但你当真不多留几日吗？
起码歇过今夜，我也好设酒替你践行。我既然提前醒了，说明师父留给你的时间还很充足，对吧？”
赵叔听到这里，也就明白过来他刚才遮了个寂寞。
不过小主人知道实情还不生气，大概真是已和主人都说清。无理取闹的小孩，终究还是懂事了。
但他还是没有应下：“你大病初愈不便饮酒，待明年来时，你再替我接风。”
孟清欢点点头，却没搭话。
赵叔当她失落正要安慰，不料她却后撤一步，直直跪在地上。急得他手忙脚乱赶紧去扶。
孟清欢却侧身避开，言辞恳切：“原本该在出关那时拜别师父，没来得及，只好现在补上。您一直指点我武功，自也受得。”
语毕伏地稽首，三拜过后，才盈盈起身。
这回赵叔却是彻底崩不住，眼泪汹涌而出，话却反被梗在喉咙。胡乱抹去湿迹后，看着孟清欢一字未发，却又好似说过万语千言。
小厮牵马过来。虽还隔着一段距离，孟清欢还是下意识后撤了两步。
她怕马，尤其是体格大，且极具野性的类型。有人操控的马车已是她能接受的，与马接触的最大限度。
赵叔看出她的躲避，隔在她身前挡住视线：“我这就走，小主人先进院吧。”
孟清欢晃晃脑袋，乖巧又固执：“我是特意来送您的。”
赵叔没纠结，抬掌拍拍她发心，便头也不回地驰马离开。
孟清欢却还是没有进门，反而走到山崖边。
看策马的宽厚身影在蜿蜒林道上时隐时现，听马蹄声声踏碎天边残阳。明媚的笑容也跟着逐渐破裂，化成颗颗晶莹坠落，埋进尘土。
待到彻底平复之后，夕阳的余晖已然失了灼热的光彩。晚霞也变得浅淡，边缘晕出抹紫，如薄纱般漂浮在天边。
孟清欢这才转身打量这座宅院。
绿树合围，花藤掩映。
院门的两串灯笼已早早燃起，温黄的光投射，恰好映亮门匾。古朴的木牌之上，绿漆的“江南岸”三字铁画银钩，颇有意趣。
她被它吸引，不由走近两步，驻足细赏起来。可惜周围并无落款与钤印，并不知是出自何人。
茯苓原本避在门房等她，见她回来才又迎了出来。却没出声打扰，只跟着抬头看。
直到孟清欢自己留意到她：“你可知这是哪位名家的墨宝？”
茯苓回忆道：“似乎是谷主的某位好友所赠。谷主当时很是看重这幅字，还亲自挑选木料来配。为此宅院落成后，多等了足足半年才挂匾。孟姑娘喜欢这字？”
孟清欢继续盯看：“算是合我眼缘。”
茯苓接道：“谷主对姑娘尤为上心，你若喜欢，他肯定会割爱。”
孟清欢不解，她好端端抢他块门匾做甚？这座宅子倒是看起来不错……
但她没再往下聊，收回视线后转向茯苓，歉声道：“我刚才吓着你了吧？可有伤着？”
茯苓连连摇头。却还是被孟清欢执起双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手臂手腕。
她有些受宠若惊：“奴婢真的没事儿，倒是姑娘你刚才咳得那么严重，现在嗓子都还哑着，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孟清欢帮她将衣袖理正：“不用。泡个澡就全都好了。”
茯苓有些惊讶，泡澡还能治病吗？但看到她冷静的脸庞却也没怀疑。毕竟孟姑娘师从君神医，想来医术也很卓尔不凡。
她赶紧带路：“奴婢陪姑娘去。”
孟清欢跟上，随口又问：“赵叔可有留什么东西或是交代你什么？”
茯苓如实作答：“是有一个盒子。他说是恢复内力的药方等物。其它的只说等谷主回来安排，吩咐奴婢照看好您就行。”
嗯声之后再无动静。茯苓也就没再说话。不敢。
大概是因为对孟清欢的初印象，是建立在她蹲着命令备车那会。
当时背着光。她惨淡如纸的脸唇与浓重如墨的发色眉睫对比极强，隐隐蕴含冰冷的锐气。脸上绷紧的线条也无不透着锋利。
气势这种东西有时是不需要外放的。哪怕孟清欢当时语气很平静，甚至眼神都没有落在她身上，茯苓还是被骇得不轻。
也因此觉得对方或许并不好亲近，所以才尽力降低存在感，以免唐突。
但孟姑娘性格似乎挺善良温和，笑起来应该……
如是想着，茯苓悄悄扭头打量了一眼。
孟清欢原本心不在焉四处瞧看。撞上她看过来的视线后，稍稍怔愣一下，弯起眉眼问说：“小美人是担心我没跟着？真贴心。”
茯苓立刻推翻武断的初印象，默默回转了头。却还是没有说话。害羞……
赵叔将她抱放在床，同照看她的侍女茯苓交代清楚各类事项后，便匆忙离开。
茯苓蹲在床旁，有些好奇地打量昏睡中的姑娘。
巴掌大的脸上，线条均匀而又流畅。眉如远山，睫羽似扇，鼻梁挺直，唇瓣丰匀，美貌可见一斑。
色彩却很是单调，除去毛发的乌墨，就只剩病态的青白。身上少了股活气，叫人见了，总想探探鼻息。
这么想着，茯苓便不自觉伸出食指凑近。可还没感受到气息，少女便缓慢张开了眼睛。
孟清欢这一觉睡得极好，苏醒时只觉浑身舒畅。
但见到完全陌生的帐顶后，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茯苓却是又惊又喜：“孟姑娘您醒啦！怎么比赵前辈说的提前了这么多天？不过也巧，他刚将你送来没多久，兴许还没走远，奴婢这就叫人——”
话未说完，就被孟清欢翻身下床的动作打断。她正要劝阻，对方却已绕过她奔向门外。
茯苓很是纳闷。动作怎么这么快？这是昏睡许久刚刚转醒的病人，该有的身体素质吗？
但她反应也不算慢，立刻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孟清欢到了屋外，本想施展轻功。提息时却发现，原本醇厚的内力已半分不剩。恰好茯苓跟了上来，便拽着她帮忙引道。
茯苓这才觉出她状态特别不对。不明所以，更不敢再刺激，只能顺从地领着她一路跑出大门。
然而一路并未撞见赵叔，宅院外也空无一人。
孟清欢上头的热血被冷风吹凉，强忍的咳也再压不住，一阵剧烈过一阵，苍白的小脸生生憋得通红。
茯苓赶忙帮她抚背：“孟姑娘你别着急。你病才刚好，身体要紧，咱们先回去。赵叔刚走不到两刻钟，派人快马加鞭去追，肯定能追上。”
孟清欢却蹲在原地，抱着双膝不肯挪步。黑白分明的瞳孔紧紧盯着山道：“备车。”
茯苓当即差人去了。本想拉孟清欢去门房挡风，又不敢逆她的意，只能默默陪在一旁。
赵叔出来时，正好撞上这一幕。
认出孟清欢后，赶紧跑到她身边，急得语无伦次：“小主人你怎醒了？不是……怎么跑出来了？你你你，你有事只管差人办就好，这是要做什么？”
茯苓见他出手相搀，便退到了远处。
孟清欢眼睛一亮，借力站直身体后，低头抿咬嘴唇。强自压下喉头泛起的痒痛和腥味，才朝赵叔扯出抹笑：“我想来送送你。”
声音虚弱沙哑，气息也紊乱不平。
赵叔很是心疼。看她追出来，他其实就已经做好了由着她闹的准备。甚至暗想若招架不住，就违抗命令，带她去见主人算了。
怎么就笑着要送他走呢？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小主人你……不生气吗？”
孟清欢朝他眯了眯眼睛：“生谁的气？为何生气？难道是师父封了我内力还将我迷晕，再叫你偷偷把我送走的么？”
赵叔有些心虚。事实确实是这样。
只是预计昏迷的时间起码有十天，留足了他送人过来的余量。却没想到，这才第七日小主人就醒了。还刚刚醒在他要走之前。
大概确实是天意。
但赵叔却不敢认，只能硬着头皮遮掩：“那倒没有。就是主人每次回南尧你都要哭上一场。这回他有急事在身，没等你苏醒就先走了，我还以为……”
“我不生气。”孟清欢摇了摇头，肃正神色看向他又道：“我知道师父不想留我在身边，那天是我太钻牛角尖了。但我现在早已想通，所以想和你好好道别。毕竟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更不知道还能不能重逢。
赵叔听得有点发懵。看她说完后又若无其事地笑，更觉得胸口堵得慌：“小主人别这样。你若有气就撒出来，想哭也别忍着，毕竟我也有些想哭。”
孟清欢摊手：“那你哭吧。哭出来也好让我笑话笑话，高兴高兴。”
赵叔一愕，呼之欲出的眼泪就这么缩了回去。
瞧着她面上笑容确实不似勉强做伪，加之主人也说已经道过别，这才信她的话翻过这桩。
孟清欢含笑又再补道：“当然了，我还想请赵叔帮忙给师父带句话。就说他是我最最稀罕的美人。我不想和他后会无期，只想殊途同归。
另外他既是因急事回南尧，一年想必也足够处理了吧？你跟他说，明年中秋，眠风小筑不见不散。若他不来，那我后半辈子便都用来寻他。”
赵叔郑重点头：“我一定转达。但小主人是打算回去长住吗？青州近来不太平，你内力暂失，还是莫要涉险。此处是云谷主的私宅，等他回来帮你调理好身体，找回内力后，再去不迟。”
“我现在不去。我要先去男人……哦不，美人多的地方。如今没有师父养眼，总得找个人来替代，否则这日子怎么过？”
赵叔被她的言论骇得抽了抽嘴角。孟清欢尤自未觉，继续说道：“比如金陵就很不错。秦淮十里，定然有不少南风馆，就是不知质量如何。”
赵叔更加尴尬与不敢置信，却还是竭力维持笑面：“小主人还真是长大了。哈哈，长大了。赵叔当然支持你，但风月之地鱼龙混杂，务必要擦亮眼睛。”
孟清欢被他的反应引得笑出了声。
晚风吹扬起她的发丝，暖光铺洒在面，也给她双眸注入十足的灵气：“无妨，管他是鱼是龙，只要生得好看就成。除了长相，我不挑的。”
赵叔摆出长辈的架子：“那可不行。还是得好好挑一挑的。入眼固然重要，但留在身边之人，最重要是得入心。”
孟清欢琢磨了一番他的话意。说得有理，却并不适用她。
她打小的目标是美人环绕，若各个入心岂不是挤死了？她出钱，他出脸。全凭自愿，腻了以后一拍两散。这样才好。
但她没争论这个问题。看了眼西垂的斜阳又道：“天黑山路难行，赵叔要走的话还是要快些动身。但你当真不多留几日吗？
起码歇过今夜，我也好设酒替你践行。我既然提前醒了，说明师父留给你的时间还很充足，对吧？”
赵叔听到这里，也就明白过来他刚才遮了个寂寞。
不过小主人知道实情还不生气，大概真是已和主人都说清。无理取闹的小孩，终究还是懂事了。
但他还是没有应下：“你大病初愈不便饮酒，待明年来时，你再替我接风。”
孟清欢点点头，却没搭话。
赵叔当她失落正要安慰，不料她却后撤一步，直直跪在地上。急得他手忙脚乱赶紧去扶。
孟清欢却侧身避开，言辞恳切：“原本该在出关那时拜别师父，没来得及，只好现在补上。您一直指点我武功，自也受得。”
语毕伏地稽首，三拜过后，才盈盈起身。
这回赵叔却是彻底崩不住，眼泪汹涌而出，话却反被梗在喉咙。胡乱抹去湿迹后，看着孟清欢一字未发，却又好似说过万语千言。
小厮牵马过来。虽还隔着一段距离，孟清欢还是下意识后撤了两步。
她怕马，尤其是体格大，且极具野性的类型。有人操控的马车已是她能接受的，与马接触的最大限度。
赵叔看出她的躲避，隔在她身前挡住视线：“我这就走，小主人先进院吧。”
孟清欢晃晃脑袋，乖巧又固执：“我是特意来送您的。”
赵叔没纠结，抬掌拍拍她发心，便头也不回地驰马离开。
孟清欢却还是没有进门，反而走到山崖边。
看策马的宽厚身影在蜿蜒林道上时隐时现，听马蹄声声踏碎天边残阳。明媚的笑容也跟着逐渐破裂，化成颗颗晶莹坠落，埋进尘土。
待到彻底平复之后，夕阳的余晖已然失了灼热的光彩。晚霞也变得浅淡，边缘晕出抹紫，如薄纱般漂浮在天边。
孟清欢这才转身打量这座宅院。
绿树合围，花藤掩映。
院门的两串灯笼已早早燃起，温黄的光投射，恰好映亮门匾。古朴的木牌之上，绿漆的“江南岸”三字铁画银钩，颇有意趣。
她被它吸引，不由走近两步，驻足细赏起来。可惜周围并无落款与钤印，并不知是出自何人。
茯苓原本避在门房等她，见她回来才又迎了出来。却没出声打扰，只跟着抬头看。
直到孟清欢自己留意到她：“你可知这是哪位名家的墨宝？”
茯苓回忆道：“似乎是谷主的某位好友所赠。谷主当时很是看重这幅字，还亲自挑选木料来配。为此宅院落成后，多等了足足半年才挂匾。孟姑娘喜欢这字？”
孟清欢继续盯看：“算是合我眼缘。”
茯苓接道：“谷主对姑娘尤为上心，你若喜欢，他肯定会割爱。”
孟清欢不解，她好端端抢他块门匾做甚？这座宅子倒是看起来不错……
但她没再往下聊，收回视线后转向茯苓，歉声道：“我刚才吓着你了吧？可有伤着？”
茯苓连连摇头。却还是被孟清欢执起双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手臂手腕。
她有些受宠若惊：“奴婢真的没事儿，倒是姑娘你刚才咳得那么严重，现在嗓子都还哑着，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孟清欢帮她将衣袖理正：“不用。泡个澡就全都好了。”
茯苓有些惊讶，泡澡还能治病吗？但看到她冷静的脸庞却也没怀疑。毕竟孟姑娘师从君神医，想来医术也很卓尔不凡。
她赶紧带路：“奴婢陪姑娘去。”
孟清欢跟上，随口又问：“赵叔可有留什么东西或是交代你什么？”
茯苓如实作答：“是有一个盒子。他说是恢复内力的药方等物。其它的只说等谷主回来安排，吩咐奴婢照看好您就行。”
嗯声之后再无动静。茯苓也就没再说话。不敢。
大概是因为对孟清欢的初印象，是建立在她蹲着命令备车那会。
当时背着光。她惨淡如纸的脸唇与浓重如墨的发色眉睫对比极强，隐隐蕴含冰冷的锐气。脸上绷紧的线条也无不透着锋利。
气势这种东西有时是不需要外放的。哪怕孟清欢当时语气很平静，甚至眼神都没有落在她身上，茯苓还是被骇得不轻。
也因此觉得对方或许并不好亲近，所以才尽力降低存在感，以免唐突。
但孟姑娘性格似乎挺善良温和，笑起来应该……
如是想着，茯苓悄悄扭头打量了一眼。
孟清欢原本心不在焉四处瞧看。撞上她看过来的视线后，稍稍怔愣一下，弯起眉眼问说：“小美人是担心我没跟着？真贴心。”
茯苓立刻推翻武断的初印象，默默回转了头。却还是没有说话。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