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林七知说明她要做的事后,林七知立马走出场外。

    外面狂风骤雨,天空浸了墨。大雨打湿了林七知的头发与洁白的裙子。她就像骤雨中的白山茶一样无助脆弱,似乎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她吹倒。

    林七知跑到路边,一手挡在眼前,伸出手招手,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

    可大雨滂沱,每一辆车都在路上奔驰,朝着家的方向,没有一辆车为她停留。

    此时,林七知才明白自己有多无助,她慢慢蹲下。脚后跟隐隐约约传来疼痛,手下意识去触碰,再看到时,手指沾上了鲜红。

    悲哀与无助席卷了她,泪水再次浸湿眼眶。

    她试过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事情发生的突然,她的脑袋直到现在也是一团浆糊。

    她仰头,绝望的哭泣,就想被丢在路边的小猫,无依无靠,没有亲人,没有依靠。

    “还有谁…谁还能…”

    突然,林七知想到了她的哥哥。那是爸爸妈妈在她出生前收养的孩子,在当时搬家时,他留在了北城读高三,今天是外公的生日,他说过要回来的。

    或许是真的脑袋糊住,她现在才想起他。

    林七知手指颤抖的拨通那个电话。她现在很冷,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电话拨通,传来好听又富有磁性的声音。

    “喂。”

    林七知不知怎么开口,手用力的握紧手机。

    电话那边的人刚走进老宅的大门,身旁院子中种下的白山茶被雨水打湿,一朵开的正好的白山茶被雨水打落,它掉落在泥泞,溅起的泥水沾染了那份洁白。

    桑鹤生举着一把黑伞,身穿的黑棕色大雨被染上几个雨点。

    他骨节分明的手扶了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浓眉下是含着黑夜的丹凤眼。

    他听到那边的人不说话,好看的眉头微蹙着,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担忧,“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不说话?”

    “鹤生哥哥,外公他……”林七知抿了抿唇,轻声说,“出车祸走了……”

    轻轻的话语传入桑鹤生的耳朵,他停下脚步,眉头蹙的更紧,“为什么会出车祸?”

    “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将定位发给桑鹤生后,不过二十分钟,他就站在了她面前。

    林七知仍旧蹲在地上,头埋进膝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蹲着,明明可以找个避雨的地方的。

    感受到不再有雨落在她身上,林七知抬起头,看着桑鹤生蹲下身子,伞倾向于她的方向。她通红的眼睛无助的对上桑鹤生含着心疼的眼睛,心底的委屈似乎有了诉说的树洞,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看着被淋湿的林七知,桑鹤生的心如刀绞。他伸手拂去她脸颊的泪,指腹染上滚烫。

    “鹤生哥哥……”林七知虚弱的喊着,脸上湿湿的,碎发黏在额头。

    桑鹤生伸手将碎发揽至耳后,擦了擦面前人脸上的水迹,声音温柔:“乖,不哭了。”

    扶着林七知站起,桑鹤生将大衣脱下,搭在林七知肩上,揽着她走在雨幕中。

    两人在医院跑来跑去,办完所有事情后,已经将近八点了。

    “七七,高跟鞋先别穿了。”从医院出来后,桑鹤生才看到林七知磨破的脚后跟。

    跟在一旁的林七知一直低着头,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

    看着身旁的人,他走上前,微微俯身,与林七知视线齐平。林七知抬头,对上桑鹤生的视线,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怎么啦,鹤生哥哥。”

    桑鹤生也只是轻轻一笑,重复道:“高跟鞋先别穿了。”

    林七知摇摇头,“那样脚会脏的。”

    “我背你。”

    即使林七知再三拒绝,桑鹤生却依然坚持。

    片刻后,林七知伸出手:“那我伞给我吧。”

    趴着桑鹤生的背上,林七知单手环绕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举着那把黑伞,为他们挡住雨水。

    走到半路,林七知无意看到路面上的一摊血迹。她猜测那是她外公的,而撞到外公的人逃走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打120,而是逃避了自己的责任。

    在痛恨那人的同时,林七知绝望的发现,外公走的那条路——

    是通往她比赛场地的那条路。

    所以,如果外公没有来找她,或许就不会出意外。所以——

    是她,杀死了她的外公。

    她将这么一个罪名按到了自己的头上。

    一瞬间,自责将她包裹,她的心里也一万个后悔。

    如果——

    她没有参加这场比赛就好了。

    如果——

    她外公没有那么关心她就好了,这样他也就不会来找她。

    突然,她想到了她的妈妈,也是因为关心她而死去。

    那年她高烧不退,妈妈在外地出差,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买了最近的一班的飞机票准备飞回来,可飞机失事,飞机上的乘客无一生还。

    当时她十二岁,对死亡并没有太清晰的认识,再加上外公与桑鹤生的安慰,她很快就走了出来。

    现在,她觉得死亡就是两人之间搁道天河,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一个被迫背对离去,一个只能注视与不舍,无能为力。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罪恶,那便是对她的爱。

    命运之神厌恶她,所以让爱她、对她好的人没有好果子吃。

    那……为何不将罪恶的根源铲除,而是带走接近罪恶的人,是命运的玩笑吗?

    她被玩弄于命运的手掌,就像她的世界的色彩被一点一点擦去,变得惨淡。

    此刻她才明白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面对命运的戏弄她无能为力,只能一步一步的沉沦。

    将头埋进桑鹤生的背,林七知闭上眼,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鹤生哥哥。”

    “嗯,你说。”

    “如果我说……是我杀死的外公呢……”林七知的声音带着弱弱的哭腔。

    桑鹤生一顿,继而摇摇头,柔声道:“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外公是在去找你的路上出的车祸吗?”

    “那要不要先听听我的话?”

    林七知点点头。

    桑鹤生从小就是一个不注重感情且不善于安慰的人。

    在他被抛弃时,他就将感情割离,因为那是最无用的东西,也因无法负担感情带来的东西,因此他将感情视作累赘,亦是缺点。

    别人避而远之的寂寞,他却甘之如饴。

    在不知不觉,他也发现心已被冰封,似乎不再跳动,那一刻他竟有些惊恐。

    在被收养后,他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可这温度并不够,相反在林七知爸妈离异后,他反而认为自己是一个累赘。

    是林七知用滚烫的胸膛融化了一寸冰,让他明白冰下也是如人般鲜活的、跳动着的心。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两人的影子,雨水打在影子上,溅起水花,风吹过,雨打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桑鹤生薄唇轻启,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沉重。

    “七七,人们常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一个人离去,那我们无法阻止,我们能做的是好好的活着,这样离去的人才能安心,因为他的离去没有伤害到他人,没有再造成额外的伤害。”

    “所以你没有必要责怪自己,这与你无关。我想,外公也不希望他的离去会给你带来这样的伤害。”

    爬在桑鹤生背上的林七知,因为太累,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手却紧紧握着那把伞。

    在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一句——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一个人离去……”

    那为什么不是她呢?

    林七知在心里下意识的反驳。

    那为什么不是她在回家途中出车祸,为什么不是她倒在雨中,为什么不是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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