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风呼呼地吹过,晃动的只有院子里疯长的杂草。

    放眼看去,地上只有等腰高的野草。靠近窗下有一口绝了水的破井,旁边生着一株老槐,仿佛把满院子的活气都吸了去,附近几乎寸草不生,只挂着一顶缠上附生藤的秋千。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道家三十六画镇鬼大符,用来封了个破败萧瑟,鬼影人烟都没有的危房。

    百里光华皱眉:“聚阴集怨之地,鬼魂理当滋生作乱。”

    如意街气运不佳,此地最烂。饶是谢成吟一个剑修都隐隐有感,更不用说百里光华了。既是一条催鬼命,怎么这里反倒是名副其实的死气沉沉,安然无恙?

    谢成吟走进里屋,头上顿时一阵灰网蛛虫地乱落。她吓得要往后闪,却不防一脚踩中百里光华的鞋面。薛让在后头看得眼皮一跳,据她所知,危语楼楼主既洁癖又冷酷,很身娇肉贵且术法莫测。她暗暗握紧追紫,提防百里楼主一个言灵叫谢成吟滚到外面槐树上吊死自己。

    谢成吟撞到人的那一刻就心道不好,她马上弹起来捂住耳朵,不成想百里光华眼神都没给她一个,仿佛刚刚碰到了一团空气。他脚步不停,几个人头上浮出一层薄薄的灵力壁,挡住了刷刷刷落下的灰尘。

    薛让紧张又荣幸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她凑上去小声对谢成吟说:“你们楼主,脾气还挺好的。是个好人。”

    谢成吟:“……你说的对。”

    收了那副一惊一乍的心思,谢成吟终于打量起这不见天日的屋子来。

    似乎是白家母女共住的屋子,主人只尽量不局促地摆了一张床,一张吃饭用的几案,案上还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绣品,一把金色的小剪子放在上面。劣质的丝线都褪了色,依稀认出是个圆圆的红果子。

    谢成吟上前捧起那只剪子,七八年了,这院子里的一切都仿佛尘封生灰,只有这把剪刀还如新刃般锋利。

    薛让突然在床边叫道:“这也有一把!”她手从枕头下拿了把如出一辙的剪刀,然后目光在凌乱破旧的被褥上一凝,底下露出了一节白绸质感的织物,薛让用追紫一挑将其拎了出来,一条长约五尺,一掌宽的素绸挂在剑上。

    “这是什么?妇人用的坎肩?”

    谢成吟突然心里跳了一下,她盯着那条洁净的绸子,一字一句道:“不。”

    “那是白绫。”

    与此同时,黄昏晓出,善严寺将要落锁禁行。

    小沙弥左手拎着扫把,右手拿着簸箕,愤愤地朝庙里那颗菩提树走去。今天师兄又把活扔给他!他本来就有些不耐,一错眼居然看见树下还停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影子。

    小沙弥没好气道:“施主,夜晚要宵禁了,快快出庙吧。再说,挂牌上午便发完了,你到菩提树下求什么愿也挂不上去呀!”

    那个影子并不恼他的态度,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十分好说话地离去了。

    小沙弥见没人了,才嘟囔着抱怨:“求又有什么用!佛与学佛的都是这种欺负人的!”

    “你说的对。我来这里,并不求什么。”

    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小沙弥吓了一跳。他四下回看,却又空无一人。

    只有随风飘荡的挂牌发出参差的碰撞声,尾端红色的系绳坠下来,仿佛在风里叹息。

    “啊啊啊啊!”

    傻子突然鬼哭狼嚎着从院子里冲进屋,他手里还拿着他的大碗,但可能是在别处吃饱了,嘴里不再喊粥,反而高声道:“救——救!”

    谢成吟一把上前架住他:“救谁?!”

    傻子虽然人傻,但五大三粗个子也高,然而他在谢成吟手里冲来撞去,发现竟然挣不开这个又矮又小的女子。

    谢成吟扶着他的肩,一下下轻轻拍起来:“你别急,慢慢说——”

    一阵佛手柑的香气传来,傻子兜手被一个又矮又小的女子揽在怀里,她的声音又轻又远:“你别急,慢慢吃——”

    傻子愣愣地埋在她怀里,头一回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他呆了一阵,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服,突然推开她:“脏!”

    那个女人被他推得一愣,旁边却突然窜出来一个长得很漂亮,穿得却破破的小女孩,一头扎在傻子身上:“不许你骂我娘!我娘不是!我有爹!我爹会来找我们!”

    傻子人高马大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能还手,也不能躲。他着急地掰着舌头,手上也挥来挥去,仿佛借此用来弥补他那张生下来只会傻笑和求饶的嘴一样。

    他一脑门汗,大着舌头道:“我,我衣服,脏。”

    那个女人被笼在一层柔柔的月光下,她似乎开心地笑了一下,又伸出手拉过傻子:“没事的,过几日我给你一身干净的衣服。”

    傻子呆呆望着她,片刻后吐出来一个字:“娘。”

    女人被他的称呼吓了一跳,她急忙摆手:“你叫我白夫人就好。”

    傻子其实想叫她娘。但是她让他叫她白夫人,那他就叫她白夫人。

    他脑子里没有太多人和事,只记得每日酉时,要来白夫人家里喝粥。

    可是后来他再也打不开这扇门,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傻子睁大了他的眼睛,从他满是尘土的脸上突然滚下了两行清泪。他望着谢成吟,两个凹陷的眼眶好似蓄满了悲伤:“…白夫人。”

    谢成吟低声安慰他,傻子好像突然变得十分依赖她,一点也不记得在门口对谢成吟尖叫的事了,一手抱碗,一手紧紧扒着她的胳膊。

    薛让后退一步,摇头道:“不行。此人神智有损,问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谢成吟一开始挣脱了一下,但感觉这人确实是很伤心,索性放任不管了。然而百里光华突然上前,用一只八百年不出鞘的剑拨开傻子的手。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可能靠他那张冷起来能吓死小孩的脸吧。

    他转头冲谢成吟道:“棋子还在,你气机深重,最好不要与凡人触碰,会搅乱因果。”

    傻子被百里光华吓得退到一旁,但仍然蜷缩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谢成吟。谢成吟无奈道:“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是疫病源了。你可以抱抱那个刺绣。应该是白夫人绣的。”

    傻子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上前拿起摆在桌上的刺绣,然后小心地抱在怀里。

    他还要朝谢成吟靠近,不知是智力问题还是什么,反正是手脚嘴都不协调,一脚绊在地上,手里乱抓扫倒了几案。那腐朽的木桌子啪叽一声瓦解在地上,砸起一层浮灰。

    薛让眼疾手快地蹲下扶住他,却措不及防被灰呛了一口,她咳嗽着要起身,却看见一堆木头尸体里埋着一张红纸。

    谢成吟也瞧见了,她上前抽出来扫了一眼,沉声道:“这是婚书。”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花好月圆,欣燕尔之

    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

    白氏男仁贾(赘),白氏女婉

    高卢一年七月七日

    谨订此约

    这是陆……白仁贾与白夫人的婚书。

    白婉是白仁贾明媒正娶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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