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995年，东京，平野家。
只有40平方狭小空间的日式房屋内物品摆放混乱无章，屋主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去分类站扔垃圾了，大型垃圾袋装得满满当当，被随意扔在屋内各个角落，脏兮兮的地板很久没有清理，黏糊糊的。
一股恶臭从屋内传出，引起了邻居的注意，这股恶臭有点像是食物腐败后的气味，但又不完全是，它更刺鼻，更加令人不适。
忍了几天，邻居太太终于受不了这种气味，敲响了平野家的大门，“平野夫人，请注意一下卫生，您家中的气味已经影响到其他人了！”
平野家没有人开门，也没有做出回应。泽田太太脾气不算好，更何况她已经苦此气味久矣，她很清楚这段时间平野家的情况，平野夫人绝对不敢在这段时间出门，她愤怒地掌心砸门，“平野太太、平野太太！我是邻居泽田家的，你是在假装听不见吗？”
每日做家务的家庭妇女并不像大众所认知的柔弱无力——至少泽田太太不是，她胖乎乎的肉手用尽力气砸向经久不修的木板，竟将它砸坏了。门意外被强行打开，更加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泽田太太两眼发黑。
天哪，这还是一个全职主妇的家吗？就算是丈夫事业失败、负债累累跳楼了，但平野家还有两个孩子，都说为母则刚，平野太太再怎么伤心也要振作起来照顾好孩子们呀。
泽田夫人在心里小声嘀咕道，大步迈过玄关过道想着要狠狠骂醒此刻可能还在颓废家中的平野太太，然而她只看见了一具腐烂到已经滋生出蛆虫的女尸，两个年幼的孩子蜷缩着拥抱对方，气息微弱。
“啊！！！！！！”
平野家，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响起。
“死者初步判断是上吊自缢……”
伴随警车灯闪明，这栋公寓被机关人员拉开黄色警戒带，法医检查完毕死者的尸体很快得出结果。听见法医陈述的死者尸体报告，旁边被吓得面呈土色的中年妇女肩披毛巾，哆哆嗦嗦地告诉记笔录的年轻警察自己开门后的全过程。
没有意外，案件草草结案。
死者平野结衣，育有一对子女，其中儿子平野抱月患有先天自闭症。丈夫死去后，其债务压力转移到她的身上，没有经济来源的平野结衣受不了债主长期的催债恐吓，以及孩子高昂的药物治疗费用，抛下两个孩子选择自我了断。
“真是可怜……”负责记笔记的那位警察停下笔头，隐晦地瞄了一眼身后平野家的两个年幼孩子。
这是一对长相无比相似的双生子，妹妹抿唇笔直地站着，垂下脑袋，一边强行压抑着哭腔却又忍不住地哭泣。那位有着“自闭儿”称呼的哥哥也流着泪，但奇怪的是，他即便在哭，也没有人感觉得到他的悲伤，他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只是茫然地瞟了一眼尸体，然后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想要远离这吵闹的环境，妹妹紧紧抓住他手，不让他离开。
自从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裂，日本的经济开始了大萧条时期。无数人失去了工作，背负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贷款，跳楼自杀的人数逐年增长，犯罪率逐步上升。
面对如此混乱的社会，所有治安人员忙于奔波劳碌，无数类似的悲惨比比皆是，早已冲刷了他们的心神。
警察们已经对此麻木不仁，熟练地清空现场，熟练地安抚群众，熟练地给孩子们办理抚养权转移手续，他们脸上只留下疲惫不堪的神情。
中年警察翻看了一下他们未来的抚养人，平野杏子——一个从事风俗行业的女人，他们仅存的血缘亲属。
嫖子无情，戏子无义。以后他们的生活难了。他一边感慨道，一边在抚养通知书留下最后一笔，下班离开。今天是他女儿生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亲亲自家可爱的小天使了。
……
妈妈说，我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小天使。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忍耐。
忍耐着妈妈对哥哥的偏爱。
忍耐着崩溃压抑的家庭。
忍耐着妈妈散发异味的尸体。
大人们总有一个刻板印象，认为双生子就一定要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因此，从小到大，无论去哪里，只要哥哥在，妈妈总会把我带上，即便那是精神科治疗诊所。仿佛我们之间一旦离开了谁，就会瞬间崩溃。
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哥哥不在意我，从来不。
他就像是一个缺失感情的人偶，除了外表像人，内心一点余温都没有。
我们是双生子，因此比起普通人，我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只要我们接触到对方，情绪、感官就会互通，宛如我们生来就该融为一体。
自记事起，我从来没有从哥哥那里得到过情绪波动。妈妈带哥哥去往医院后，总是会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喊着哥哥以后该怎么办。我努力安慰妈妈，承诺今后会照顾好哥哥，让妈妈不要担心。
单纯的我一直相信，哥哥只是生了一种叫做“自闭症”的疾病，等治好后，他就能像我一样能说能笑，成为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这一天没有到来。
无论投入了多少金钱药物与时间成本，哥哥的病没有丝毫好转。他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与我们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
某一天，事态变得糟糕起来，父亲的死，哥哥昂贵的药费，房子的贷款全部堆积到妈妈身上，于是她自杀了。
死前，她痛苦地凝视我，嘱托我。
“对不起，妈妈走了。哥哥以后就拜托你了。”
我绝望地接受妈妈逝去这一惨痛事实，强忍着悲痛面对身边关怀我的警察叔叔姐姐们时，那面透明的墙壁裂了一条细微的缝隙。第一次，哥哥的情绪传递到我心里。
无趣、虚无，残留一抹浅薄的遗憾，没有一丝一毫对亲人死去的悲伤。
（可惜了这么好吃的蛋包饭。）
他看见母亲的遗体被盖上白布，心情平淡，仅仅只遗憾她娴熟的厨艺。
妈妈，你知道你费尽心血抚养了一个什么冷血怪物吗？
我为妈妈感到不值，这个家伙根本不配拥有别人的善意。
我不再忍耐，抓住他的手放声哭泣，尽情宣泄内心的悲痛愤怒。
我的情绪传递到他心里，他茫然地看向我，流下两行热泪。
看见他一脸懵懂地哭泣，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悄悄发芽生长。
如果哥哥始终无法做出正确的行动，那就由我来主导。
是的，就是这样。
警察姐姐抱住你们，用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你们，你扑在她怀里，手里紧紧抓住哥哥，就像是抓住自己心爱的玩具那样用力。
哥哥只需要像人偶那样听话，他的未来交给我就够了。
只有40平方狭小空间的日式房屋内物品摆放混乱无章，屋主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去分类站扔垃圾了，大型垃圾袋装得满满当当，被随意扔在屋内各个角落，脏兮兮的地板很久没有清理，黏糊糊的。
一股恶臭从屋内传出，引起了邻居的注意，这股恶臭有点像是食物腐败后的气味，但又不完全是，它更刺鼻，更加令人不适。
忍了几天，邻居太太终于受不了这种气味，敲响了平野家的大门，“平野夫人，请注意一下卫生，您家中的气味已经影响到其他人了！”
平野家没有人开门，也没有做出回应。泽田太太脾气不算好，更何况她已经苦此气味久矣，她很清楚这段时间平野家的情况，平野夫人绝对不敢在这段时间出门，她愤怒地掌心砸门，“平野太太、平野太太！我是邻居泽田家的，你是在假装听不见吗？”
每日做家务的家庭妇女并不像大众所认知的柔弱无力——至少泽田太太不是，她胖乎乎的肉手用尽力气砸向经久不修的木板，竟将它砸坏了。门意外被强行打开，更加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泽田太太两眼发黑。
天哪，这还是一个全职主妇的家吗？就算是丈夫事业失败、负债累累跳楼了，但平野家还有两个孩子，都说为母则刚，平野太太再怎么伤心也要振作起来照顾好孩子们呀。
泽田夫人在心里小声嘀咕道，大步迈过玄关过道想着要狠狠骂醒此刻可能还在颓废家中的平野太太，然而她只看见了一具腐烂到已经滋生出蛆虫的女尸，两个年幼的孩子蜷缩着拥抱对方，气息微弱。
“啊！！！！！！”
平野家，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响起。
“死者初步判断是上吊自缢……”
伴随警车灯闪明，这栋公寓被机关人员拉开黄色警戒带，法医检查完毕死者的尸体很快得出结果。听见法医陈述的死者尸体报告，旁边被吓得面呈土色的中年妇女肩披毛巾，哆哆嗦嗦地告诉记笔录的年轻警察自己开门后的全过程。
没有意外，案件草草结案。
死者平野结衣，育有一对子女，其中儿子平野抱月患有先天自闭症。丈夫死去后，其债务压力转移到她的身上，没有经济来源的平野结衣受不了债主长期的催债恐吓，以及孩子高昂的药物治疗费用，抛下两个孩子选择自我了断。
“真是可怜……”负责记笔记的那位警察停下笔头，隐晦地瞄了一眼身后平野家的两个年幼孩子。
这是一对长相无比相似的双生子，妹妹抿唇笔直地站着，垂下脑袋，一边强行压抑着哭腔却又忍不住地哭泣。那位有着“自闭儿”称呼的哥哥也流着泪，但奇怪的是，他即便在哭，也没有人感觉得到他的悲伤，他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只是茫然地瞟了一眼尸体，然后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想要远离这吵闹的环境，妹妹紧紧抓住他手，不让他离开。
自从90年代初泡沫经济破裂，日本的经济开始了大萧条时期。无数人失去了工作，背负着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贷款，跳楼自杀的人数逐年增长，犯罪率逐步上升。
面对如此混乱的社会，所有治安人员忙于奔波劳碌，无数类似的悲惨比比皆是，早已冲刷了他们的心神。
警察们已经对此麻木不仁，熟练地清空现场，熟练地安抚群众，熟练地给孩子们办理抚养权转移手续，他们脸上只留下疲惫不堪的神情。
中年警察翻看了一下他们未来的抚养人，平野杏子——一个从事风俗行业的女人，他们仅存的血缘亲属。
嫖子无情，戏子无义。以后他们的生活难了。他一边感慨道，一边在抚养通知书留下最后一笔，下班离开。今天是他女儿生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亲亲自家可爱的小天使了。
……
妈妈说，我是天底下最乖巧的小天使。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忍耐。
忍耐着妈妈对哥哥的偏爱。
忍耐着崩溃压抑的家庭。
忍耐着妈妈散发异味的尸体。
大人们总有一个刻板印象，认为双生子就一定要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因此，从小到大，无论去哪里，只要哥哥在，妈妈总会把我带上，即便那是精神科治疗诊所。仿佛我们之间一旦离开了谁，就会瞬间崩溃。
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哥哥不在意我，从来不。
他就像是一个缺失感情的人偶，除了外表像人，内心一点余温都没有。
我们是双生子，因此比起普通人，我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只要我们接触到对方，情绪、感官就会互通，宛如我们生来就该融为一体。
自记事起，我从来没有从哥哥那里得到过情绪波动。妈妈带哥哥去往医院后，总是会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喊着哥哥以后该怎么办。我努力安慰妈妈，承诺今后会照顾好哥哥，让妈妈不要担心。
单纯的我一直相信，哥哥只是生了一种叫做“自闭症”的疾病，等治好后，他就能像我一样能说能笑，成为妈妈的贴心小棉袄。
这一天没有到来。
无论投入了多少金钱药物与时间成本，哥哥的病没有丝毫好转。他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与我们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
某一天，事态变得糟糕起来，父亲的死，哥哥昂贵的药费，房子的贷款全部堆积到妈妈身上，于是她自杀了。
死前，她痛苦地凝视我，嘱托我。
“对不起，妈妈走了。哥哥以后就拜托你了。”
我绝望地接受妈妈逝去这一惨痛事实，强忍着悲痛面对身边关怀我的警察叔叔姐姐们时，那面透明的墙壁裂了一条细微的缝隙。第一次，哥哥的情绪传递到我心里。
无趣、虚无，残留一抹浅薄的遗憾，没有一丝一毫对亲人死去的悲伤。
（可惜了这么好吃的蛋包饭。）
他看见母亲的遗体被盖上白布，心情平淡，仅仅只遗憾她娴熟的厨艺。
妈妈，你知道你费尽心血抚养了一个什么冷血怪物吗？
我为妈妈感到不值，这个家伙根本不配拥有别人的善意。
我不再忍耐，抓住他的手放声哭泣，尽情宣泄内心的悲痛愤怒。
我的情绪传递到他心里，他茫然地看向我，流下两行热泪。
看见他一脸懵懂地哭泣，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悄悄发芽生长。
如果哥哥始终无法做出正确的行动，那就由我来主导。
是的，就是这样。
警察姐姐抱住你们，用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你们，你扑在她怀里，手里紧紧抓住哥哥，就像是抓住自己心爱的玩具那样用力。
哥哥只需要像人偶那样听话，他的未来交给我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