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蔷薇荆枝攀缠蜿蜒,深深嵌入祂的灵魂,

    祂便该意识到这是羁绊着宿命的了。」

    1.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浅棕色长发铺散在脊背上的女孩跪坐在地上,手指拨弄着地上琉璃色的弹珠,百无聊赖。

    她转过身,阳光缱绻慵懒地拂过轻翘的发丝,洒落到半边脸颊上,浅蓝色的眼瞳直直瞧向倚在窗台边上的少年。

    “沈秋亭,我想姐姐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宽肩窄腰衣束墨黑的少年唔了一声,俯下身朝她拱手。

    “大小姐在外面的学院学习,估摸得再要一年半载尚可回宗。”

    女孩没吭声,重新转过头去,隐没在黑影中的另半张脸蜿蜒爬满了暗绯色的诡谲的蔷薇印迹,细看,左眼蒙上了一层灰,是只义眼。

    她有些不高兴:“带我去见骨爷爷。”

    “是。”沈秋亭抱臂应声。

    2.

    瘦削的骨斗罗古榕盘腿而坐,以纵溺的目光俯视缓步前行的少女。

    在琉璃灯幽蓝清透的氤氲昏光中,少女的肤色极白,深蓝色的繁缛衣裾衬托之下甚至泛着浅淡的青色。她仰视着高台上的古榕,一息之间,身影便在原地消失,而人出现在了高台上。

    “骨爷爷,我数完今天的五百颗珠子了。”少女笑眯眯地挽他的手,眉间流露出稚童的情态。

    “是吗?”古榕望向高台下跟从宁妤妤而来的沈秋亭。他面不改色地一拱手:“是,小姐完成了。”

    “妤妤真棒。”古榕慈和地抚了抚宁妤妤的长发。“说吧,有什么事找爷爷?”

    宁妤妤嬉笑问道:“姐姐何时能回宗呀?您知道吗?”

    “还早呢,你又无事可做了?”古榕摇头,两鬓垂发微微晃动,“去找你爸爸要点藏书看,或让护卫陪你解闷罢。”

    “我可以去宗门内玩吗?就在大殿不远的地方。”

    古榕一凛眉。“不可,忘了我们怎么跟你说的?”

    宁妤妤失落地低下眉眼。

    古榕心软下来,宠溺地扶住她的肩膀,“爷爷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来看看,前几日你爸爸新送了你一盆蔷薇,叫我转交你,”他从身后挥了挥手,高台旁飘来一盆开得正艳的赤色蔷薇,“喜欢吗?”

    宁妤妤接过来,笑了,“喜欢,谢谢爷爷。”

    古榕朝沈秋亭看了一眼,“喜欢就好,让护卫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宁妤妤心性稚若儿童,很快忘却了不高兴,兴高采烈地捧着盆栽经过瓦蓝的暗道回到了庭院。她将这盆蔷薇置在后院,花株似乎有生命一般,抖了抖嫩韧的茎条,用软叶勾住了她的手指。

    “沈秋亭,你看!”

    沈秋亭俯身瞧了一眼,淡淡道:“小心这一盆又被您的阿鬼汲收了当养分。”

    “我很喜欢这株。我会让阿鬼乖乖的。”宁妤妤软声,抬起手腕,释放出她的武魂。

    一只浑身墨色的鬼灵赫然飘现在她的掌心。

    “阿鬼,你要和这盆蔷薇好好相处……”女孩笑得微微翘起眼尾,蔷薇胎记赤红妖冶,艳过那真蔷薇。

    3.

    “我前几日总觉得胸口有些闷疼……”宁妤妤托腮蹲在后院的蔷薇花旁,“定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我想,姐姐在外面可能受欺负了。”

    沈秋亭垂眼,经过练剑磨砺而成的布满薄茧的手指拣了一颗糖,弯腰递到她唇边。“或许是阿鬼夜里趴在你心口上了。”

    宁妤妤咬过糖果,自言自语,“有理,姐姐不会被欺负的。”

    少女温软的唇瓣拂过指腹,沈秋亭微微一顿,收回了手,藏在乌黑微乱的发丝间的狐狸耳朵抖了抖。

    不远处踏剑御空而来的剑斗罗尘心含笑看了一会儿,方才上前来。

    “丫头,剑爷爷来看你咯。”

    宁妤妤侧首,高兴地站起身来,不消半秒便瞬移至御剑上,扑入尘心怀中。“剑爷爷!”她仰头牵唇,“您怎么来了?”

    “听说昨日老骨头赠了你一盆花?”尘心挑眉,“一盆花罢,未免也太过寒碜。来,爷爷再赠你一个礼物。”

    他半抱着宁妤妤从御剑上跳下来,花圃旁的沈秋亭向他抱剑行礼。

    “看这个。”尘心翻出一柄做工精美,暗蓝色花纹盘蜒而上的小弩。“宗门近日从你姐姐的同门那里制订了一批防身武器,让护卫过几日教你用。怎样?比老骨头的花好吧?”

    剑骨二斗罗争了一辈子,处处要比个高低,宁妤妤对于尘心只听闻古榕送了她一个礼物便马不停蹄过来再送她一个这事毫不见怪。她嘻嘻笑着,眉目弯弯。“谢谢剑爷爷,这个是比花实用,可那花是父亲大人让骨爷爷转送我的。”

    “哦,你父亲?那是什么宝贝花?”尘心负手朝花圃看去,不由得一愣。“偌大的后院,你只种这一株花?”

    宁妤妤低头摊开掌心,那只浑身漆黑的小鬼灵出现在手掌上。“先前那么多珍贵的奇花异草都被阿鬼趁夜偷偷吃掉当成养分了。我又向来爱蔷薇,所以只种这一盆!”

    她正笑着和剑斗罗展示掌上衣袂凌长飘来飞去的小鬼灵,突然在刹那间脸色一白,痛苦痉挛着蹲到地上。与此同时,周身魂力倏而暴涨,波动剧烈地仿佛要把空气撕裂一般。

    “妤妤!”尘心神色一变。

    对突发情况,沈秋亭见怪不怪,快步奔进精雕华饰的庭院里,片刻后拿着一粒药丸端着一碗水走出来。

    他半跪下来,轻柔地托住宁妤妤发白的脸颊,将药丸和入水中喂她喝下去。

    魂力暴涨使周围空气颤抖,形成以三人为中心的小型风暴。衣裾猎猎作响,慢慢趋于平静。小鬼灵坐在宁妤妤的肩膀上,注视着她褪色战栗的唇瓣渐渐平稳下来。

    尘心舒了口气,忧心地把宁妤妤扶起来,“魂力又增进了……丫头可有事?”

    宁妤妤面色苍白地摇摇头,“突破……六十级了。”

    她握拳咳嗽一声,嘴角淌下一丝血渍。

    尘心叹息,抱起她往屋内走去。

    女孩已有十二岁,身体却有同鬼灵,轻盈不堪。

    六十级……六十级,即便放眼泛大陆也无人敢想,是极为恐怖的修炼速度。只是这毁天灭地之力,他宁愿不出现在妤妤身上。

    因为,完全无法掌控的魂力暴涨,代价是注定先天消耗元神寿命。

    沈秋跟进来,阖上了镂雕的木门。尘心将她放在软榻上,让沈秋亭为她倒了杯茶水。

    “打坐,入定,运转并抑制住魂力。”尘心坐于榻边沉声道。“明日,我与老骨头便领你去猎取你的第六魂环。”

    宁妤妤闭目,睫羽微动,周身墨蓝色光莹莹淌转,照得她脸上的暗赤色纹络愈发潋滟。

    4.

    宁妤妤不用修炼,魂力自身便可在骨骸经脉间游走,靠着武魂实体阿鬼每日吸取的精萃而精进,并在压抑不住时随时暴涨。

    这是她从母胎带出来的能力。

    七宝琉璃宗有一个罕为人知的秘密,连多数内门弟子也不得知:人们只知宗主有独女宁荣荣,却不知宁荣荣还有个双生妹妹,传闻一月大就重病缠身,此后了无音讯的宁妤妤。

    由于她恐怖的变异武魂与随时可以毁天灭地的魂力会引起各方势力敌视觊觎,宗主宁风致在幺女一月大时便决定外传她重病的消息,暗地里默默抚养她长大。

    从小不见天日使得宁妤妤连出宗门都是奢望。如今走在落日森林的青苔地上,她心情愉悦,四处盼望。

    尘心与古榕负手跟随在后,微笑着注视她的背影。

    “上一回猎杀的红铃藤已在落日森林内圈,这回我们岂不是要到中心去?”宁妤妤转了个圈,明丽的裙摆划出幽蓝冷冽的弧度,“阿鬼!”她摊手,黑雾缭绕中飘出一只鬼灵。“去吧,帮我找一只适合的魂兽。”

    阿鬼张大了黑洞般打旋着深邃幽光的嘴巴,衣袂飘飞,到半空中四处看看,瞬息间没了踪影。

    “是了,上回是宗主亲自带妤妤出来找寻魂兽的。”尘心与古榕对视一眼,尘心御剑上前。“妤妤,你前几个魂环均为猎杀动物所得,上回吸收的是植物系魂环,可有不适感或魂环与身体无法契合吗?”

    宁妤妤蹲下来拣了一片花瓣,笑容明姝。“爷爷真笨!都过了这么久,当然无碍了。”她起身对着尘心道,“父亲大人说了,那则武魂拟态什么的原则已被证实了,嗯……具体的妤妤不懂,妤妤只知道,动物和植物魂兽的魂环是可以为同一个人吸收的。”

    他们走着穿过通天繁荫,宁妤妤接着说道:“妤妤的第一个魂环也是植物系。”

    古榕颔首,“是你在几月大的时候便抓获的。当时你才那么小一丁点,”他比划着,“在你父亲怀里笑着挥了一下小手,那株身法无比诡异的幽魅谲竹精便被你搅起的空间波痕绞杀了。”

    宁妤妤也咯咯笑起来。倏地,她笑容一滞,生气地跺了跺脚:“谁把我的阿鬼抓住了!”

    剑骨二斗罗神色一敛,越到她身前呈戒备姿势。宁妤妤满脸不高兴,灰蒙蒙的义眼骤然间加剧深色,窥探到了几十里以外的事物。

    七宝琉璃宗的独门绝学分心控制术,她尚且年幼,已经修炼至第四窍恒之心,可窥一花一木,一静一动。

    在绿烟缭绕中,隐约显出一个身影,与此同时一道苍老阴冷而仿若淬毒的声音远远传来:“真是不巧了,独孤某恰从别局山峰离开,竟碰见了两位斗罗。”

    一身墨绿如蛇鳞衣着的老者从绿烟中踏步出来,鹰目锐利阴鸷,两肩银发稀疏。他的左手上,正抓了吐着红舌看上去惶惶不安的阿鬼。

    “你是谁?”宁妤妤躲在两位斗罗身后叉腰,“把我的阿鬼放下来!”

    “哦?小姑娘,这是你的武魂本体?”毒斗罗独孤博扬眉,懒洋洋地挥了挥抓着阿鬼的手。“真是有意思……若我了解不差,七宝琉璃宗宗主只有一位独女,所属武魂并非这般怪异。除了宗主之女,竟也有个小丫头能令剑骨二斗罗亲自保护?”

    他话音刚落,松开了左手。瞬间,阿鬼从原地消失,坐到了宁妤妤的肩上。他凑到宁妤妤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眼中的愠怒慢慢消失,眉尖却蹙起来。

    尘心周身的凌厉剑气渐渐褪去,他向独孤博点了点头:“原来是毒斗罗,失礼了。无意闯进您的住处地域,我们十分抱歉。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独孤博哼笑两声。他无意与两位来自七宝琉璃宗的封号斗罗绞缠,何况并没有什么大事。

    不过……这个小丫头的武魂竟与鬼斗罗相似,倒是有点意思。

    经过古榕身边时,独孤博负手身后,悠哉地说了一句:“小姑娘,想来落日森林找魂环,你怕是要空手而归了。这般独特的武魂,得去死亡峡谷才是。”

    话末,他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古榕哼声:“示好?”

    尘心道:“不,独孤博其人性子古怪,只不过打个招呼而已。”

    宁妤妤两手扯着他们二人的衣袖,“两位爷爷,阿鬼说他没有找到合适的魂兽。”

    古榕与尘心对视。“莫非真要去死亡峡谷?”古榕问道。

    “事不宜迟,独孤博心性孤高,没有和妤妤开玩笑的必要,就去那里吧。否则万一妤妤合适又魂力暴涨,就危险了。”尘心说着,拍了拍宁妤妤。“丫头,回去请示你父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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