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玥倒是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林玦了,一半是为了避嫌,毕竟这可不是一般的筵席,但更多的是因为和家里人的寒暄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就很少会关注到坐在远处角落的林玦了。

    但她还是感受到了林玦每次投来的炙热目光,久而久之竟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真想冲过去告诉他自己不是那么冷漠无情的人。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便见数位舞者从殿外婆娑而入,鼓声阵阵,是开宴之象。

    若此时真这么干了,那恐怕明早的京城便会传遍诸如“一代天之骄女竟脚踏两条船”“有太子婚约在身,江玥竟还在中秋宴上对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子示好”的传言了。

    罢了罢了,即是如此那便如此吧。

    鼓声如雷,衣袂翩翩,时而灵动如风,时而温柔似水,变化万千,恰如惊鸿一词。

    惊鸿归惊鸿,若是普通人来看,定会觉得惊奇无比,回去好好给邻里乡亲吹嘘一番才好。但无论什么节日,开个什么宫宴的,也都是漂亮女子跳跳舞,弹弹琴,参加得多了,看得多了,也会觉得无趣。

    江玥倒觉得,观察“未来的家人”还要更为有趣些。

    高台上端坐着的自然是陛下,看着不到四十岁的模样,眉眼间满是凌厉。

    坐在他旁边的,便是戚皇后了,两人倒是没有过多的交涉。

    再边上的便是后宫其他妃嫔了,只是有个人让江玥格外地注意了一下。

    “左手边数第三个是阮贵人。”瑶儿俯身在江玥耳边悄然道。

    阮贵人啊……那就是林玦的母亲吧,整天听他念叨,如今亲眼看到真人,倒确如他所说那样,温婉可人,比之旁的妃嫔,还数她看起来最好相与了。

    再往后数便是宫中七位皇子和三位公主了。

    前五位皇子都已经有婚娶了,夫人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也都是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

    “小七?”江玥数了数,林玦排在第六位,算上没到场的太子,那便是第七位了。

    是倒数了呢,倒也衬他的天真无邪。

    至于江玥身边,那都是自己的家里人了,她有三位哥哥,自己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没有婚配的,不过就快有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太子性情如何,但是既然能做得上太子,那想必是不会差的,江玥只能如此来宽慰自己。

    毕竟饶是如此,那也是终身大事,江玥的母亲常与她说,只要她嫁过去,那便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但其实比起庙堂之高,江玥更爱江湖之远。

    云羡慕鸟的同时,鸟又何尝不在羡慕云呢。

    一曲舞毕后,皇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江玥也没注意听,只当是进了耳朵却没进脑子。

    不过还是须得装作很认真的模样,也累得很。

    林玦没见过这些玩意,便觉得哪哪儿都是新奇的,瞪大了双眼去看,却还是心有旁骛似的。

    而直到皇上说道:“至于桓儿的婚事……”他将视线缓缓移到江玥身上。

    太子名为林桓,这声桓儿,叫的便是他了。

    林玦有想过陛下会提这桩婚事,但是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去看江玥。

    江玥本就没有很上心,这突然被皇上一盯,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叫人头皮发麻,恍过来后才想起他方才说的话。

    于是她马上便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拱手行礼道:“禀陛下,臣女谨听陛下安排。”

    她也不想的,可是身在宫中,连阳奉阴违也做不到。

    天子的命令便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罢了,那便罢了罢。

    后来的意思,就是等林桓从南湘回京后再议,没有将确切的日子定夺下来,倒让江玥松了口气。

    慢一天也好。

    她是这样想的,虽说慢一天也改变不了什么,不会让天突然就变了卦,但是慢一天也好,万一呢。

    她是真的舍不得现在的欢声笑语。

    她曾经还向兄长“信口开河”道自己将来要做朝堂上的女官。

    当然现在不想了,却更不想做这囚于深宫的困鸟。

    她一时还真不知道了,那扶摇书院存在的意义,便是教人怎样守礼吗?

    那为何要学古仁人之心,为何懂山不在高,水不在深。

    江玥不懂,她想离开这样的矛盾,但又见不得这样的矛盾。

    假若有一天她做得了主了,定要解了这矛盾。

    想了半晌,也从几位皇子的生育之事,聊到了林玦上头。

    林玦确实没想到还能有议论到自己的时候,全场的目光顿时纷纷涌来,看得林玦好不自在。

    “玦儿刚搬来宫中,可还习惯。”像是关切的句子,但并没有用关切的语气说出来。

    林玦很突然就被点了名,没有半点准备,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努力回想方才江玥的动作,学着她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磕磕绊绊道:“臣女……儿、儿臣习惯。”

    嘶……

    话一出口,林玦便觉不妙。

    果然有许多宫女太监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林玦不是没听到,是听到了也不能做什么。

    阮贵人则是挂满了忧愁。

    她也担心她不在的时候,林玦该如何独当一面。

    陛下倒是没有很惊异的样子,可能也只是看起来如此,而是淡定地说道:“既然如此,家常也道完了,各位也不必客气,这些都是皇后精挑细选的点心,都尝尝吧。”

    “是。”

    说罢,便有宫女为他们倒上美酒,盛在金制的酒盏里,相映着好不富贵。

    江玥其实也有些想笑,但奈何周围的人都没笑,那纵然再想笑,也得憋着。

    天基本上已经黑了,压得人也昏昏沉沉的,着实提不起什么精神,更别说林玦了,他方才一坐下来就在懊恼,半点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

    硬生生在案前坐了半天,确实在难以再坐了。

    但是没人离开,他也不敢贸然就走。

    只是没过多久,皇后就悄声对身边的皇上说了什么,皇上一点头,她就由一边的宫女扶着离开了。

    正合林玦的意,既然有了先例,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但是还得通知陛下一声诶……他实在不想再面对那个看起来就生人勿近的人了。

    虽然是亲生的,但是林玦对他来说,可不就是生人吗。

    林玦刚冒起的一点希望有焉儿了下去。

    罢了,再观望观望吧。

    少顷,有个宫女匆匆赶来,附在皇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大概是说完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皇上立马就跟着那宫女匆匆离开了。

    真是忙啊。

    林玦不禁感叹道。

    不过这样正好。

    反正也没人关注自己,现在悄悄溜出去的话,应该也没人发现吧?

    希望是吧。

    一不做二不休,他也干脆不纠结了,对着他身边站着的那位宫女交代道自己要出去小解,于是便一身轻松地从侧门走了出去。

    果然一感受到外面的凉风,便觉得身心都自在了不少。

    他走了几圈,却不知道该到哪去。

    就算是真的要去小解,他也不知道茅厕在哪里啊……

    着实是……

    罢了罢了,既然不知道去哪,那就在原地吹吹风也是好的。

    今夜是中秋,盈月悬挂在满天星辰中,好不夺目,此处正好生着一株茁壮雪松,在叶的掩映下,更衬得皎洁。林玦就这样站在月华下,仰头看着那遥远的月亮,觉得好生羡慕。

    那应该是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吧。

    真好啊。

    然后他就开始幻想,假如自己生活在月亮上,那会是多么的快活自在。

    可是再想又不好。月亮上没有树,没有花,没有水,没有娘亲,没有……

    谁也没有。

    那还是算了吧。

    林玦摇了摇头,可这不要还不知道,一摇就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半柱香前,江玥看林玦一个人出来,讲真也有些羡慕的,又不好紧跟着他一起出来,便干等了半柱香,期间什么事情都入不了她的脑,若要叫她,可能得叫上好几声她才可能回过头。

    觉得差不多了,她便也随意找了个理由出来透风了。管别人信不信呢,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江玥一来便看到林玦自顾自地在那摇头,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扰才好,既然不知道,那就不打扰了,但是还是被林玦发现了……

    “诶?”林玦惊讶地叫了一声,毕竟大晚上的,突然出现个人影就那么看着自己,任谁来也会被也会被吓得不轻吧。

    也算林玦定力好,才没有直接大喊出来,不然可就得招来侍卫了,那多麻烦。

    想到这里,江玥忽然有点后悔没事先叫一下林玦了。

    虽然就算事先叫了……林玦也有可能被自己的声音吓到。

    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这样吧。

    “江玥?”林玦道。

    显然这是明知故问。

    但江玥有些悸动,这是林玦第一次喊她名字,她甚至都要怀疑林玦是不是把她的名字给忘了。

    不过也不太可能啦。

    “嗯。”江玥回答道,“你这是在……”

    “喔!”林玦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也来赏月吗──啊?”

    他说着便去看天上那轮明月,却不料原本悬着月亮的地方,却已经被乌云遮盖了。

    为什么说是乌云呢,总该不会是看出来的,江玥再厉害也没那本事,只是她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滴到她的皮肤上,带走了她的热量。

    是下雨了没错。

    灵泽大地,万物复苏,原本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放到中秋夜,便显得这雨有些不识好歹了。

    “下雨了,可惜……”江玥遗憾道。

    确实可惜,毕竟不是每年都那么“幸运”,能在这么巧的时间碰上雨天。

    “诶呀,没关系,这雨肯定一会儿就散了。”林玦笑着道,希望能让江玥也开心起来。

    江玥倒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有些感慨,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林玦张了张口,作了个“啊”的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大概是有些不解。

    不解没关系,江玥马上就接道:“月亮那么高那么远,即使我们伸长手臂,踮起脚尖,站在最高的塔顶,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说着便伸出了手,一滴雨水落下。

    这话林玦听懂了,就是碰不到月亮的意思嘛。

    “而这来自天空的雨,落在了我的掌心,那算不算,我也触碰到月亮了呢?”

    如果算的话,那她是不是就可以像那月亮上的嫦娥仙子一样了?

    林玦望着江玥侧着的半边脸,沉默了半晌。

    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若他现在握住她那片垂挂着的衣角,那算不算,他也触碰到了月亮呢?

    他觉得是算的。

    但是他也不敢啊。

    最后还是闭了刚张开的嘴,一时之间竟没了人说话。

    此处说偏也不偏,能听到些许筵席上嘈杂的声响,也不明显,不破坏了这样安静的环境,反倒却添上了些花色。

    江玥也不知道自己忽然说这些做什么,只是氛围到了,纵使连自己也不解,她也挪不动每个关节,来缓解这僵持不下的局面了。

    其实也是不想动,她从没觉得这般无力过,好像连心脏的跳动也那样的疲惫。

    自己不说话,林玦也不说话,难不成要这样一直保持到明年?

    那断然是不行的。

    “林玦。”

    江玥还是选择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那一声喊的林玦心头一颤。

    江玥偏过头去看他,道:“你当然不是杂种。”

    啊?

    林玦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眼前之人好像虚影一般飘忽不定,喉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吊在那儿,发涩发苦。

    “雨下大了,我先回筵席上了。”江玥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你也快回去吧。”

    说罢便转头离开了,动作利落得不像和方才僵在原地的那人是同一人。

    林玦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站了许久,直到衣衫渐渐被打湿了,才想起来淅淅沥沥而下的雨水还未停。

    不过也还好有松叶能挡住些雨,这才不至于淋得太厉害。

    恍惚一下,他便好像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忧心自己如果拖着身湿衣服回去,那该不雅观了,说不定又得招上些麻烦你。

    于是他狂奔了回去。

    但也不是放开了狂奔的。万一踩着个水坑,溅起的泥水可得把这白色的衣袍染成泥色不成。

    不过那都是从前该顾虑的了。

    皇宫的地面很平整,鲜少会出现能积水的小坑或者大坑。

    那都是从前该顾虑的了。

    林玦还是小心翼翼的,一路上没踩着一个水坑,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乐呵呵地坐回了席上。

    他来的时候,江玥早便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懊恼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

    她还是觉得自己好莫名其妙,林玦会不会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啊……可千万别。

    连着在心里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见林玦还不回来,越发坚定了心里的那个想法,生怕林玦觉得自己精神不太正常。

    当看到林玦进门时,却只匆匆瞟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林玦一坐下来,又开始想方才的事,不过他还注意到了,此时的皇上还没有回来。

    做皇帝还真是忙,连个家宴都不能完完整整地参加,还好已经立了太子,轮不到他来做这个将来的帝王了。

    不过左右也轮不到他的。

    他想。

    不过轮不到,对他来说自然是好的。

    不久后,皇上却是回来了。

    林玦还以为筵席就这样差不多该散了呢。

    他觉得陛下如果再晚来些时候,人估计陆陆续续地都走完了。

    没等他想多久,这位年轻的帝王就开始宣布什么事了。

    大概就是说,为求风调雨顺,特意在中秋邀请了个传说中的昆仑山上的大祭司,来主持一场祭典。

    江玥对此时早有耳闻,故没有太多惊讶。

    林玦则是第一次听闻这些鬼神之说,好奇得紧。

    花钱了吗?没有。

    美名其曰,谈钱是对神明的亵渎。

    而那大祭司可不一般。

    民间流传的最广的故事是,传闻中那昆仑山坐落在凡、妖、修真三界交界之处,山间灵力既不像反界的干涸,也不像妖界、修真界的浑浊。

    而是像仙界一般的纯净充盈。

    如此,便有人说那昆仑山是人间仙境。

    说的也很有道理。

    昆仑山上草木繁盛,奇珍异宝、仙禽异兽数不胜数。

    期间居住着灵鲛一族,而这灵鲛一族的一族之长,便是那大祭司──沧溟。

    传言说那人是个老不死的妖怪,还整天神神叨叨,活像个精神病人。

    “真的假的?”林玦怀疑道。

    皇上一讲完话,众人便纷纷上了马车,去往祭典现场。

    阮贵人和林玦坐在一边,辛佑坐在他们对面,对林玦说道。

    “我也不清楚,毕竟谁也没有真的见过大祭司的容貌不是?”

    至少从扶桑立国以来,沧溟还从未离开过昆仑山。

    有些传言哪怕是真的,传了几百年,恐怕也变成假的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沧溟既百年间都未曾出山,那为什么偏在今年就来了呢?

    难不成真是他们运气太好?

    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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