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微露,清风徐凉。

    辉月殿已经聚集众多前来吊唁的江湖人士,少林住持空智大师,武当掌门竹隐道长,平日与凌武山庄素有交情,峨嵋、南海剑派等也遣门下大弟子到山庄致唁。阮明秀与花安穿梭于其间,甚是忙碌。

    面对太多哀戚的面容,小鸟有些靡靡。

    三千一直在思考那具尸体。

    总有一种怪异,可是又说不出。

    好容易花安脱身,来看看三千小鸟。

    小鸟道:“风习习,日丽丽,要是再有一套烧饼油条,那就好到不能再好了。”

    三千不免横过来一眼。这家伙总有能力让自己保持在状况外。

    花安倒是好生自责,怎么忙忘了这只大胃王。

    本来有些食不下咽,但看见三千准备的早餐,不知怎么花安就自动坐了下来。

    三千问道:“可有什么人也查验过令尊尸身?”

    花安道:“据我所知,没有。”

    三千顿一下,再道:“令尊平时住在哪一处?”

    “沧浪阁。晚些我有时间,一起过去。”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找。”

    凌武山庄布局巧妙,一亭一阁皆具巧思,行走其间,不免赞叹修造者奇工。

    三千慢慢寻去沧浪阁,小鸟不愿听那些“久仰”,“节哀”,宁可跟着三千一起。

    沧浪阁比起其他楼宇来倒显得古旧朴素的多,看来凌相宇在自己住处上反而无甚着意。

    凌家与一干仆众正忙于前面辉月殿和灵堂吊拜,沧浪阁仅门扉紧闭,小鸟轻轻推开,两人闪身进去。

    阁内陈设极其简略,一桌一案,一床一椅,西墙一侧一只藤箱,挨着脸盆架,墙角一盆苍绿是唯一一抹生气,却也因几日无人,叶上一层淡淡灰尘。

    唯有桌上一行字,“俱往矣。吾去矣。”,以指力刻在桌木上。想必就是凌相宇的遗书。

    果然如花安所说,房间内无打斗痕迹,家具器具也没有移动迹象,从那些简单的陈设,也看不出任何线索。

    三千再仔细看看窗隔,四周墙壁,又仰头看看梁上,小鸟看见,飞身上了房梁,打量一周,朝三千摇摇头。

    走出沧浪阁,三千觑小鸟一眼,道:“在这园子里逛逛吧,胜过去那辉月殿。”

    小鸟猛点头。

    两人走走停停,最后挑块湖边大石坐下来。

    小鸟很有些安静。

    山师傅和老头的死,是小鸟未谙世事的心灵上第一道深刻的伤口。

    来凌武山庄,又是与死有关。

    尽管她极力装作不在意,仿佛在状况外。

    想到这里,三千的眼睛黯了下。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三千顿觉双目一黑,软绵绵往后倒去。

    小鸟见状立刻伸手抱住三千,稳住他身形。

    三千只是无力晕眩,意识却在,感到小鸟熟练地托住了自己,不然早掉进湖里。

    过了好一会,三千才恢复了力气,慢慢坐起。

    “不是好久都好好的,怎么突然犯病?”

    “本未觉不适,大概长途劳累,未作休息。”

    “找个地方歇息吧。”

    三千点点头。

    小鸟刚要去找花安,却见阮明秀远远走过来,连忙招呼他来,问个歇息处。

    阮明秀道:“恰好此处离客房不远,两位随我到锜风楼吧。”

    稍作休息,先前的短暂晕眩很快消退,小鸟取了水来,三千吞下随身携带的药丸。

    不一时花安闻讯赶来,三千笑笑道声无妨。

    见花安不甚放心,三千再道:“勿须担扰,旧疾无妨。”

    小鸟接口道:“比起一直在床上躺到十二岁不能下地,现在已经好的不得了。”

    三千道:“你这是安慰的话吗?”

    小鸟摆摆手:“罢,不与你这病猫一般见识。”

    直气得三千竖起全身汗毛准备开战。

    这两人一时三刻不打架也难受,花安早已见怪不怪。

    开玩笑!吵架的力气都有了!花安走人。

    开玩笑!身体不济倒还这样好斗!小鸟走人。

    开玩笑!气得眼冒金星如何歇息!三千走人。

    小厮端来三盏茶的时候,纳闷对着一室凉飕飕空荡荡眨眨眼睛。

    三千静静地站在灵堂一隅,刚好看得见里面的尸体。

    祭拜的人静而有序地进出,一声悲叹,一曲哀歌。

    逝者虽已已矣,倒还留小情大爱在世间,引这些碌碌生者来了又去。

    人人充斥的灵堂,只三千远远地冷冷地一站,面无表情。

    突然他的眼神集中起来,盯着走近棺木的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也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其他人都由始至终地满面哀戚,这老者却在走近凌相宇尸身之时脸色劇变,仿佛吃了一大惊。

    三千几乎下意识地迈步向那老者走去,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有状况,有状况,有大状况!

    叶圣手叶大名医急匆匆牵了自己的小黑驴,正探头探脑地准备从凌武山庄侧门溜出去,就被一把抓了胡子,耳边也响起了令人咬牙切齿的低笑:?“叶老头,这么急着去哪里?”

    叶大名医在心里骂了个天崩地裂,嘴里只能笑着说:“哪里?哪里也不去,给驴儿找草吃去。”

    花安继续皮笑肉不笑:“驴儿吃草可是大事,山庄里面草料多的是,快随我来吧!”

    说罢牵了叶大名医的胡子就走。

    叶大名医有如泄了气的皮球,跟着花安进了放空阁。

    阁内等候的自是三千小鸟。

    罗罗一见叶大名医,立刻转个弯儿躲到桌子底下。就这老头儿,从前没少挨他的刀。

    却看得叶大名医眼睛一亮,忍不住问花安谁医了罗罗。

    花安作了介绍,三千小鸟久仰之类寒暄一番。

    花安向叶大名医道:“喏,人在这里,这位三千医了罗罗”,又向三千道:“喏,人在这里,你有什么疑问?”

    叶大名医当然是叶大名医,天下第一得来不是虚名,当下请教三千何方治好了罗罗,三千见叶圣手毫无轻视自己之意,顿感钦佩,说出医方,虚心与叶圣手讨论一番。叶圣手抚髯叹医术之博大,望向三千的目光里一片赏识之意。

    再转过头来瞪住花安:“把小老儿揪到这里,倒为了哪般?”

    花安朝三千努努嘴:“问他。”

    三千正色道:“叶先生在灵堂里,看到凌庄主的尸体时,突然脸色大变,为何?”

    叶大名医立刻显出满脸不甘愿来。

    花安一见,绽出一抹笑来:“叶老头,咱们外面谈谈?”

    叶大名医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就这儿谈”,一叹,道:“非是小老儿怕事,这件事说出来,必然引得江湖轩然大波。”

    三千直觉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即将印证自己的猜测,不禁跟上句:“如何?”

    叶大名医再叹,道:“凌庄主分明不是自杀。”

    这句话说完,小鸟都跟着紧张了,屏息听他往下说。

    “而是死于一种强烈的致幻药物。”

    三千接道:“脸上诡异的表情,太阳穴处高突的青筋,双臂,尤其是双手上暴起的血管,都表示临死之际神经极度亢奋。可是,又不是曼陀铃那种普通的致幻药。”

    “不错。那种程度的致幻药,以凌庄主的功力,定会察觉,断不会任药物迷惑神志以致暴毙。”

    三千道:“于是断定,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迅速致幻而不被察觉的药物。”

    “这种药物却是个迷。起码就我所了解的天下草药,还没有如此强烈的一种。”

    “还有,是谁,怎样向凌庄主施放了这谜一样的药物?”

    “凌庄主这样人物竟不能防者,未免可怕。”

    房间里一片沉寂,众人身上都感到一股寒意。

    当晚三千小鸟在锜风楼歇息,叶大名医也被迫留下。

    夜里墨云翻滚,靡雨再起。

    山庄尚有其他远客留宿,第二日晨,虽天有雨,也都纷纷告辞,还凌武山庄平静。

    三千小鸟连日困乏,得一夜好睡,均觉神清气爽。早膳后,两人又见到花安其他几位家人。

    凌相宇有四个子女,为凌易安,凌易尘,凌易砜,凌易筠,收养的阮明秀为四人兄长。凌易安即是花安,后来师从大儒斋大儒先生,为避凌武山庄盛名,改名花安。花安之母产下花安便香消玉殒,凌相宇后续弦,娶了江湖才女俞函卿,再育二子一女。

    凌相宇胸怀广志,一心重振凌武山庄,对子女的调教上,大改前几任庄主作风,五个子女十岁前在山庄内修习本宗心法,自家功夫路数,十岁后出庄,或拜名师门下,潜心学武,并涉才艺,或游走天下,修行磨砺,增广见闻,三五年回庄一次,解慰思亲之苦,并由凌相宇察看修为进展,再加指点,直到近两年,几人修行渐满,陆续回庄。较之往昔凌武山庄培养后人仅靠闭门苦练凌家剑术,花安这一代的方式倒是博采天下之长融入自家绝学。

    兄妹几人中,唯有凌易尘长相肖似凌相宇。阮明秀自不必说,北刀之子,浑身散发如玉光华,温润有礼;花安丰神俊朗,面含桃花,一等风流公子样貌;凌易尘却长得刚正威猛,浓眉阔口,一身浩然正气;不若凌易尘阳刚之美,四子凌易砜凤眼红唇,细肉白肤,身量秀丽,一副阴柔飘逸之相;凌易筠乃家中幺女,虽有严父,宠爱难免,妩媚艳丽中带着一抹娇纵。

    三千悄然打量着几人,心中暗自道一声怪,从未见过如此毫不相像的兄妹。

    旁边小鸟圆滚滚的眼睛主要集中在娇艳动人的凌易筠身上,边看边为自己灰色的女装记忆哀悼。

    凌家兄妹心中沉重,郁郁少言,三千不愿打扰,略为劝慰几句,与小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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