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势盛大,间有惊雷。

    小鸟向来浅眠,隆隆雨声甚是扰人。

    辗转反侧间,忽闻极细一声响动从隔壁传来。

    小鸟倏地睁开双目,抄起外衫滑出门去,推开隔壁三千房门而入,只见一侧窗扇敞开,三千却不在房内。

    小鸟疾从窗口跃出,双目迅速四下打量,却因雨势过大,早已冲走一切气味,也冲淡了地上足迹。

    一丝危险的感觉从小鸟心头划过,来人可以毫无声息闯入凌武山庄,从警醒的自己的隔壁带走三千,若不是阵风吹过窗板轻碰发出声响,自己竟毫无所觉。

    小鸟立时抓起地上石子打向二楼燕环公主窗子,几个起落沿着地上几不可辨的痕迹追去。

    渐渐地痕迹越来越清晰,小鸟心下略安,出了山庄追至官道,脚印突然消失,换成马车印记,来人准备两辆马车,一辆向左,一辆向右驶去,似是为迷惑追查者。

    小鸟微微一笑,朝后面跟上的燕环公主打个手势,自己沿着车辙印较深的方向追去。

    燕环公主朝另一个方向追。

    渐渐天明,雨势渐缓,小鸟依稀望见一辆马车慢慢走在前面。

    小鸟再提一口真气,疾速冲上前越上马背勒住缰绳,回头挑开帘布。

    本正欣喜的双眼霎时变得死灰,小鸟脸色瞬间苍白得可怕。

    马车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堆乱石头。

    挑着帘布的手轻轻发颤。

    颤抖的手探入怀中,摸到流虹,立刻坚定起来,小鸟反手一挥斩断套索,调转马头,踢下马腹,向来路疾驰而去。

    两个时辰后,杨柳儿迎面赶来,却没有三千的影子。

    另一辆马车是空车。

    杨柳儿神色冷峻起来,朝小鸟淡淡道:“勿慌,回庄再说。”

    原来燕环公主见这左右车辙,恐防有诈,仅杨柳儿寻着另一个方向追赶,元珠儿已早一步返回山庄发出信号令风林馆扬州小馆查找可疑人等形迹,再叫上花安到后山找寻。

    笑话,胆敢从江湖第一大庄凌武山庄,在风林馆燕环公主眼皮子底下劫人!

    两日后

    八方客栈。

    这客栈好生气派,比起自己干过的鸿福客栈不知阔气多少。

    小鸟边在心里嘀咕边挑了张桌子要坐下。

    不巧对面一位冷面公子也挑中了这张桌。

    两人的屁股几乎同时落在长凳上。

    冷面公子立刻拧起长眉,冷声道:“这位姑娘,在下不习惯与人共用一张桌子。”

    小鸟嘴角绽出一抹歉意的笑,道:“唷,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尊驾不习惯跟人共用一张桌。如此,只好麻烦您另寻一张了。”

    冷面公子明显一愕,继而拂袖而起离去。

    小鸟自在地叫了一壶香茗,也不要酒菜,霸着张桌子安静喝罢,穿过大堂,朝后面客房走去。

    好大客栈,这围着天井的一圈下来,少说二十几间客房。

    小鸟来到一间房前,正要伸手去推门,却见另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也正要推门。

    冷面公子声音更冷了,道:“这位姑娘这样巧。敢情我还要麻烦另寻一间房?”

    小鸟笑道:“唷,又碰面了。我来找人。”

    冷面公子不语。

    小鸟收起了笑,慢声道:“我找三千。”

    冷面公子倒不推诿,冷冷一笑道:“找到人未见得带得走。”话声未歇,右手沿着小鸟虎口、腕穴、尺泽、肩井拂来,左手五指夹着四根长针,针尖划出一线冷芒,直取膻中,神封,气海,关元。

    小鸟左手不退反进,食中二指骈起迎向冷面公子掌心劳宫,右脚微侧,半旋着身子擦往左侧让过三枚银针,右手入怀掏出流虹横在胸前,叮得一声,挡住打向膻中的第四针。

    那一柄薄而小巧的弯刀,隐隐泛着霓虹般的光,在小鸟掌心一转,流虹向冷面公子胸前送过来,刀锋带着迫人的气机。

    冷面公子暗惊这小女子好身手,腰下一沉,堪堪躲过,不想小鸟一招使末仍有变化,流虹自掌中扬起,在空中耀出一片七彩光芒,一抹弯虹下华丽如锦的刀光化为一点流星极速切向冷面公子咽喉。

    只一刹那。

    可记得儿时奔跑在雨后带露的草地,身旁是邻家温腆的小妹,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飘在风里,身后的天空映着那道如梦似幻的七彩霓虹?

    可记得最初的一弯新月,银白而带愁,羸弱而明亮,完美的空缺着,令人心醉,惹人心怜,叫人相思?

    冷面公子直直地站在风里,眼神迷离沉醉。

    外加脖子抵着刀。

    三千没事儿人一样,面色甚至比被劫走前还要红润。

    看见三千毫发无伤站在那里,小鸟一点也不惊奇,只轻轻舒一口气。

    冲进门来的是小鸟,三千一点也不惊奇。

    甚至小鸟那轻轻一喘,让三千有些迷离地微微笑起来。

    抬眼看了下小鸟身后的那位冷面公子,那冷面公子却双颊异红,目光飘渺地睇着小鸟。

    三千眸光一闪,低声问道:“你出了刀?”

    小鸟轻轻嗯了一声。

    冷面公子察觉三千的目光,脸颊更红,轻咳一声。

    三千冷冷说道:“还有多远,能见到你要救的人?”

    冷面公子,不,现下是红面公子,道:“你倒猜得要去救人,却不知够不够本事。”

    小鸟拉着三千衣袖便要离开。

    冷面公子不急不缓地道:“扬州城南五十里外,小村镇上便是。”

    三千道:“即刻便走,日落前可到得?”

    冷面公子道:“到得。”

    这不冷不热地答话,仿佛那个迫切到劫人去救命的不是他一般。

    三千淡声道:“那便走罢。”

    刚要举步,却遭人扯住,小鸟小声道:“三千,先吃饭好不好?”

    就知道这家伙温情不了太久!三千眼里的怜惜一扫而光,熟悉的无奈感迅速侵来。

    人家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好不好!

    小鸟不住的狼吞虎咽,噎了两三次,总算填饱肚子。

    放下饭碗,小鸟问道:“为什么要跟着那家伙走?”

    三千道:“此人劫我,不杀不虐,除了限制我行动,沿途倒是礼遇有加,不像害人,倒似求人。除了医术,我可还有用于他人?”

    有啊!烧菜啊!别的都白扯,烧菜最重要!

    但是如果这样跟三千讲,肯定又要吵架,自己跑了这么远的路,今天先歇歇,吵架明日再奉陪。

    还有什么,也还有很多,但是给别人知道的。。。立即眼睛一亮,道:“叶老头!现下只有叶大名医离开了凌武山庄,而他又知道我们为什么去凌武山庄,在这时候,他透露给别人你通医术,定是引你去见某个重要人物。”

    三千道:“正是。如此我们便走这一遭吧。”

    掌灯时分,三人到得一处农舍前。

    与左右相邻农舍无异,看上去便是普通农家,院子里植些瓜菜,沿墙放着农具,后院隐隐看见梅子树。

    举步入内,亦是普通农家陈设,墙上甚至挂着耕种劳作穿着的布衣。

    一人背向门口坐着,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不正是叶大名医。

    甚至还心情不错地咧嘴朝三千小鸟一笑。

    三千悄悄施了礼,小鸟却把圆溜溜的眼睛一瞪,叶大名医赶快搂着胡子转过身去。

    三千走过前来,但见木板床上躺着一位老者,面容枯槁,呼吸微弱,薄被单包裹着极其消瘦的身躯,此刻仿佛人事不省。

    叶大名医略把位置让让,向三千道:“你看看这个怎么样。”

    三千探出手来要切脉,尚未触及,那老者竹枝一样枯瘦的左手却闪电一样翻转过来,一记小擒拿,三千立时跪弯下身去。

    小鸟疾探左手抓直老者左臂,右手向老者左臂手肘一叩,老者松了三千,手臂也软下来,小鸟缓缓将老者手臂放回床上。

    却见那老者仍是人事不省,原来刚刚制住三千,完全是感觉到陌生气息的下意识动作。

    亏是如此,不然三千的拇指恐怕折断了。

    三千动了动被扣压的拇指,再轻轻把手搭在老者脉门上。

    这脉拿得有一刻钟,三千又细细摸遍老者双手双臂,头上,双足,再取身体数脉,其时间但见三千眉毛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又一刻钟过去,三千方缓缓看向叶大名医,再看看冷面公子,道:“明晨朝阳初露之时,在下再来探脉,再做商讨。”

    冷面公子只鼻孔出气应了下。

    刚踏出房门半步,叶大名医的胡子就被人紧紧抓住。

    叶大名医一脸苦笑:“小老儿就知道,今天这胡子定是保不住。”

    小鸟挽着胡子,眯着眼装劫匪的样子,道:“那,赶紧招上来,那要死不活的老头是谁?”

    叶大名医也是有骨气的,“使不得,现下说不得。”

    小鸟才紧一紧胡子,叶大名医立刻叫道:“唐桁!不就是唐桁嘛!”

    这名号一扔出来,小鸟多少呆了呆。

    叶大名医在一旁咕哝道:“这下好了,明天看脉,三千小哥可不要受影响。”

    三千一脸玩味:“无妨。”

    次日晨,三千与叶大名医早早来把了脉,又细细摸遍那老者身骨。

    一张几,两盏茶。

    “如何?”叶大名医徐徐啜了口茶。

    三千涩声道:“麻烦得很。”

    叶大名医叹口气:“掌背食中指间,命脉已散至腕,食中指相连之芳脉已现,虎口后虎脉不得,足上踏地脉细微若无。皆是临死之兆啊。”

    三千道:“不止。昨日拿脉之时,真脏脉已现无神之脉,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倘若唐老前辈未使出擒拿手,我也会就这些脉象断定其已无救。然则将死之人,还能对外界反应如此敏捷,且出手快速有力,实是令人不解。”

    “由此你说了麻烦,却非不治。”

    “我于是找了号脉最恰当的时机,今早却发现一线生机。取太阳,肘关,反经三脉合诊,三脉虽细微,却都拿得,示有命之相。再取太阳脉为主,与膻中脉合诊,二脉急快,出现章跳;另取肺脉,脉象不均,乱跳无律。此二者证唐老前辈心脏器质发生病变,因此影响了真脏脉象。”

    “如此说来,唐老头心出了问题?”

    “嗯。”

    “什么问题?”

    “不清楚。”

    “却还有救?”

    “却还有救。”

    叶大名医用力朝天翻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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